迷局
秦長歌笑了笑,注目燭火飄搖,在地面塗了一層淡淡黑影,姿態千奇百怪的猙獰,形如鬼魅。
她直起身,緩緩踱步,一步一步,輕輕踩在那猙獰的黑影之上。
「死就是死,慘或者不慘,沒什麼區別。」
「可是文昌,你說,我的死法,是不是很奇怪?」
秦長歌微笑轉身,眼底卻沒有笑意,溫柔的道:「我的寢宮,從無人可以隨意進入,因為到處都是機關,那日蕭溶入睡,我怕吵著他,便留下他一人睡覺,兩名宮女在寢殿門口守著,我離開不過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內,誰能潛入寢宮,避過我無數機關,再布好這般精巧的機簧,對我一擊必殺?」
「我被擊中後立即後退,是我記得妝台側的抽屜夾板里,有設計的飛刀,誰知道那飛刀卻從妝台正中飛出,倒變成我自己撞了上去,是誰,在那短暫的時間裡,布置好一切,還能從容改掉我的機關?」
「算好我最疏於防備的狀態,算好機關角度,甚至算好我的武功反應,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能發揮到什麼程度,會以什麼姿勢什麼方向撞上妝台——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難如登天。」
「是什麼樣的人,能夠做到這些?」
「最後那抉去眸子,更是奇異—-我已必死,何必多此一舉,他是要掩蓋什麼,還是怕我發現什麼?」
「文昌,」秦長歌深深注目早已失去說話能力的文昌,一字字道:「前生里睿懿之死,絕不是簡單的仇殺,其間必然牽扯到某些陰謀和潛因,而殺死我,也絕不是隨便什麼人一個人就能做到,那日我雖然只感覺見到一個人,但我敢發誓,能做成這件事,能在短短一剎間將我殺死的人,世上還沒生出來,那樣狠絕利落,步步算計的強大殺局,必然是多人合作的結果。」
文昌凄然一笑,道:「是的,宮中上下,誰不知道你能耐,大家都覺得,誰能殺死你?所以才沒有人相信你是死了,私下裡流言傳得滿天飛,陛下也……長歌,你既回來,你打算怎麼做?」
懶懶往錦榻一靠,秦長歌似笑非笑。
「還能幹什麼?報仇唄,我既然回來了,還讓他們繼續高枕無憂的過日子,那怎麼可以。」
文昌肅然道:「那麼,長歌,需要我做什麼?」
秦長歌瞟她一眼,忽道:「你已守寡多年,在宮中居住,其實於理不合。」
苦笑了聲,文昌道,「我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可惜陛下不肯挪我出宮。」
「不需要出宮,」秦長歌站起身,「你這金甌宮的位置,位於宮城中心,很不方便,我記得上林別苑有皇庵,原是前朝老太妃出家祈福所住,老太妃去世後,便空了下來,你可願意去?」
文昌點頭:「那是最好不過,可是陛下不肯同意怎麼辦?」
「何須問他?」秦長歌一笑,「這後宮諸般事務,不都太后操心么?長公主出家為國祈福,潛心事佛祈願我國運昌隆,這是有光彩好聲名的事,太后早就巴不得你離了她眼前,一定會恩準的,這種事,堂皇光明,蕭玦再不願,也不能阻止。」
輕輕拍了拍文昌的手,秦長歌嘆息道:「委屈你了,你知道,雲州出身女子在宮中永無出頭之日,我在翠微宮,無法行事,我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出入宮禁,方便行事,上林庵那裡離宮中近,卻又位於宮外無人管束,又有出入宮禁之權,過幾天,我會想法子跟著你,作為你隨侍的侍女一同去上林庵……記得當年你也曾有過這想頭,是我攔了下來,原打算替你另覓良配,誰知道……總之都是命運無常,將來,若能事成,終究是要為你打算的。」
「那些情愛嫁娶之事,我也不想了,唯願平安度日而已,」文昌露出一絲苦笑,想了想,試探的問,「你要出宮,是要重新聯繫你當初瞞著陛下建立的武林勢力嗎?」
緩緩回身,秦長歌目光中一絲笑意,隔著燭火注視文昌:「文昌,我記得當年,你我雖然彼此心知,但是,關於我在宮外的勢力,我並沒有告訴你。」
文昌低下頭,她素來對秦長歌尊敬崇拜,從不敢和她目光相對,哪怕秦長歌目光並不凌厲,任何時候都溫柔散漫,但她就是無由的畏怯,尤其當秦長歌露出這種看來親切,實則遙遠的笑意時。
看著她這種笑意,就象看著遠古的神祗,於雲端,溫柔而透徹的冷冷俯視。
有種了悟的莫大心驚。
低著頭,她礙難啟齒的道:「……是陛下,有次喝醉了和我提起,說你隱瞞了他很多東西,說你在宮外有自己的勢力,他懷疑是天下第一大幫熾焰幫,為此特地召見了熾焰幫主素玄……但卻什麼也沒能問出來……」
她聲音越說越低,作為當年事件的旁觀者,她是隱約知道帝後當年的齟齬的,甚至覺得,睿懿之死的背後,隱隱有皇帝的影子,若非是他,誰有這般勢力,在宮中殺人如草不聞聲的殺掉了名動天下的開國皇后?然而這個念頭太驚怖,令她每一想起就一身冷汗,只敢將這恐怖的思緒深埋在心底,如今,當著秦長歌的面提起蕭玦,她竟覺得,無限心虛。
秦長歌早已看明白她心底的黑洞,微笑道:「文昌,事情未有定論,你不必緊張……我當年,確實因為某些原因,為自己安排了退路,只是沒來得及用上,那只是自保的方式,無關隱瞞……不過也沒有解釋的必要了……我要出宮,暫時的目的只有一個。」
她遠遠望著高聳連綿殿宇屋脊之後,望向深濃至五指不辨的夜色里,彷彿只是那般的凝望,便可穿透那重重迷障,疊疊宮牆,望見自己想要探知的真相,望見自己想要見到的人。
「我想找到,我兒蕭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