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火
哐當一聲。
用力太猛,靠在窗上的文昌險些撞掉了窗扇。
「溶兒不是已經……不是已經……」
文昌實在不忍將那個「死」字說出口,但她卻深深記得,當年,風將殘滅的火星和焦灰,刮入金甌宮時,自己是如何不顧一切迎著那嗆人的煙灰奔到火場的,她到時,火勢已歇,不顧太監勸阻,她奔進殘破的大殿前,死難者的屍首被一一找了出來,在空地上排成長長的幾排,一片死寂中,她失魂落魄的在散發著焦臭的屍體前躑躅,腿軟得邁不開腳步,最後,最前方白布遮著的兩具屍體,令她痛極駐足。
那兩具,許是因為身處火海中心,幾乎看不出布下有物,尤其右邊那具,短小至幾乎看不出白布下還有東西,她瞪著那小小一團,手指顫抖,不敢掀開白布。
難道,那小小一團,就是前幾日還在她懷中起勁的將拳頭啃得咿唔有聲的溶兒?
那還是剛滿一歲的嬰兒!
她最終沒能掀開那白布,然而顫抖指下的觸感,告訴她那個令人絕望的事實。
溶兒死了。
他死在襁褓之中,死後謚封明宣,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連最被疑為死遁的秦長歌已經親自證實了她的未能倖免,小小嬰兒,又如何能在那火場存活?
何況秦長歌自己也說,臨死前,她給了溶兒一掌。
她抖著牙齒,要不是太過明白秦長歌非胡言之人,她幾乎以為秦長歌傷心愛子之死,有些迷糊了。
對上她的目光,秦長歌笑了笑,淡淡道:「當年,臨死前那一掌,是我獨創的閉穴龜息掌法,中掌之人,轉穴閉氣,有半個時辰的氣息停滯,看上去,有若死亡。」
文昌啊的一聲,想了想又道:「可是……」
「所謂斬草除根,他們要殺我,必然也不放過溶兒,我那一掌,就是為了保溶兒的命,他們見溶兒中掌而死,想必以為我不願愛子被人所殺,寧可自己下手,便不會再動手……我將溶兒扔到一邊,也不是亂扔的,我那宮中,有三處死地,兩處活地,兩活地,一為分水,一為離火,溶兒被我臨死奮力一扔,扔到離火之地,那裡有南海靈犀珠鎮著,火不能近,三個時辰內可保無虞……我知道那些人殺人之後必將毀屍滅跡,因為火焚之後,什麼痕迹都不會留下,也必定會一擊得手立即離開,溶兒在那離火地,只要等得到我在宮外的屬下相救,就能保得性命……」
文昌怔怔的看著秦長歌,越看越覺得寒意森森,一個女子,重傷垂死,殺手環伺,不過倉促之間已經飛快轉過了這許多念頭,思考了這許多可能,為愛子安排了嚴謹的退路,生死之間,連敵人的心態,後著,舉措,都考慮得清楚透徹,真真不愧當年號稱算無遺策,智能天縱的秦長歌。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秦長歌負手,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夜,「他們看見宮內大火,無論如何也該趕來救人,三個時辰,我給他們爭取了三個時辰,如果他們還不能救出溶兒,我苦心栽培他們何用?」
「還不如自己抹了脖子都死在我面前。」溫和微笑,秦長歌態度輕鬆。
文昌看著她的眼睛,明明滿溢玩笑般的笑意,不知為何她卻打了個寒噤。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她輕輕一個動作,秦長歌已經發覺,卻當作不知道,微笑道:「你也不必費心想法子要我跟去,我現在不過是個小小宮女,柔妃翠微宮離金甌宮也不近,你巴巴的要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宮女,反而露了行跡……你且等著,我會順理成章的來你這裡的。」
「我走了,」看看天色,秦長歌笑道:「被發現了不好,你且按著我們說好的來辦,不要有什麼不安異常之處。」
點點頭,文昌道:「你是如何過來的?回去路上一切小心。」
「你忘記了,當年攻下皇城後,皇宮翻修過,」秦長歌似笑非笑,「睿懿皇后操心帝居安危,曾親自參與宮殿道路設置。」
她神情平和依舊,語氣也並不凜冽,可是文昌忍不住心生凄涼畏怖之意,再次一顫。
秦長歌舉步向外行去,將至殿口,緩緩停住腳步。
並不回身,她仰頭看著天際最深黑那一線蒼穹,輕聲道:「文昌。」
文昌立於她身後,嗯了一聲。
「如果……是蕭玦對我下的手,你會不會後悔今日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