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
秦長歌難得的豎起了眉毛。
再好的性子,看見這深夜亂林,紅衣白石,妖魅而鬼氣森森的男子大剌剌睡在自己遺骨上一番胡扯亂彈,只怕也要氣得靈魂出竅。
不過秦長歌也就豎豎眉毛而已。
死都死了,骨頭都爛了,他愛怎麼調戲就怎麼調戲,他願意於這血月之夜抱屍談情,也由得他。
跟他,跟玉自熙討論道德是非,就象和豺虎討論要不要改吃素,白搭。
不知道別人,還不知道他?
名動西梁,號稱西梁第一絕色,功勛彪炳的開國功臣,本朝唯一的一位外姓藩王的玉自熙,外人都只看見他無盡尊榮無上輝煌,她秦長歌卻很早就知道,所謂光鮮亮麗熠熠生輝得能刺瞎人眼睛的靜安王,其實既不靜也不安,就是個自戀跋扈,很會失眠,血月之夜會血脈躁動,然後挑盞燈四處亂竄嚇死人不賠命還會說你活該的變態。
不過她不計較某人,某人卻未必肯不計較她。
「喂,你」,美男水盈盈的眼波盪過來,不需言語也足夠勾魂,「站很久了,累了吧,來歇歇。」
他拍拍身下白石,本就半解的衣襟因這動作又向外敞了敞,一抹玉色胸膛,肌膚潤澤,香艷無邊。
秦長歌臉紅也不紅,微笑邁出樹後,本想裝出畏怯害怕的模樣,想想也算了,玉自熙面前,裝了也是白費,何況這林中,本就不是什麼人都能來的。
她既然出現在這裡,便沒有什麼理由再去裝白痴。
施施然踱到他身側,秦長歌俯身看了看白石座,笑道:「這石頭看起來怪冷的,你要我睡?把你袍子脫了給我墊吧?反正你穿著也是白穿。」
怔了一怔,玉自熙頭一仰,輕輕的笑起來,笑容如優曇般神秘舒展,精緻的下頜、潔白的額頭映著遠月的光輝,分不清哪個更瑩潤更似明珠,又或者就是一整塊完美絕倫的玉,在眼波深水般蕩漾的波影中盈盈生光。
「難得啊難得……這麼多年了,居然還會有被人調戲的一天……」玉自熙笑得開心,眼色里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上次被調戲是什麼時候?那女人……哼哼……」
秦長歌知道他說的是自己,普天之下,敢不將他惑人無形的絕頂媚功當回事,毫不客氣的反調戲回來的,當然只有她秦長歌了。
「我很喜歡你,」玉自熙媚笑深深,「跟我走吧,我會對你好,絲羅錦繡,金銀珠玉,家人封官,重賞厚祿,只要你開口,我都給你。」
秦長歌微微傾身,挑起他美麗的下頜,笑道:「我也很喜歡你,你跟我走吧,青燈古佛,米飯素菜,天上星星,地下木魚,應有盡有,不用你開口,我也都給你。」
「我還能給你你不能給我的名分,」秦長歌微笑著用指尖輕輕蹭了蹭那絲緞也不能比擬的光滑肌膚,「咱們一起侍奉佛祖,你看,多有緣?」
淺淺笑著,秦長歌等待這妖精變色。
「哦?」妖狐這幾年功力大進,眼睛眨也不眨,不退反進,一拉秦長歌的手,「你是上林庵的人?長公主帶來的宮女嗎?聽說公主為挑選能夠靜心修禪的宮女,很費了心思,我看這回真是挑對人了,你真是時時不忘佛祖啊……來來,咱們既然有緣,那就幕天席地,借這花月良宵,共修歡喜禪如何?」
他微笑著來為秦長歌解衣,居然還很準確及時的紅了臉。
秦長歌心中大讚這傢伙幾年不見,越發修鍊得爐火純青,什麼歡喜禪,不就是要看看她深夜潛入林子是為什麼嘛,不就是要摸出她懷中的東西嘛,我要給你摸到,我還是秦長歌?
微微一讓,秦長歌垂目看看腳下,笑道:「別急嘛……」
玉自熙偏偏頭,笑道:「怎麼,看不上我?」
秦長歌笑著搖頭:「你這樣的人物,天底下哪家女子會不願和你歡好?只是,在這裡?」
「是啊?」玉自熙無辜的眨眨眼,一天的星光都似被眨到他眼睛裡,再被他眼中波光湮滅,「安靜優美,平坦潔凈,不好么?」
「好,」秦長歌笑吟吟,踩了踩腳下石台,「只是這底下埋得有死人吧?你我在死人頭頂歡好……萬一氣著人家,爬起來找你索命怎麼辦?」
有那麼一瞬間,秦長歌確信自己看見,那目光的波影里掠過一絲迷茫和黯黑之色,仿如飛鳥的翅膀掠過深淵的粼粼水面,划出一圈流麗痕迹,轉瞬無跡。
輕輕放開手,玉自熙吃吃笑,聲音悄悄:「那我明日來找你,你要等我……」
「嗯……」秦長歌聲音比他還纏綿,「一定要來,不許失約……」
兩人相視而笑,眼波盈盈,言笑晏晏,好一番溫情脈脈如水流淌。
周旋一番,看看天色,秦長歌微微一笑,道:「我要回去了,記得來找我。」玉自熙微笑點頭,斜躺不動,含笑看她,秦長歌嬌嗔:「哎呀,你這樣看人家,人家路都不會走了……」
「那好辦,」玉自熙懶懶一笑,「錦羅綉帕,玉人手澤,賞一塊擦我因不忍別離而流出的眼淚吧?」
抿嘴一笑,秦長歌摸出一方錦帕,仔細的扎在他眼上,囑咐,「不許自己拿下哦。」
玉自熙嘴角一抹銷魂笑意,輕輕點頭。
秦長歌蒙上他眼睛,笑容一收。
你以為你肯蒙眼睛,我就會相信你聽不出我的步法?
飛快的在身邊樹上,採下一枚寬長的樹葉。
就唇一吹。
玉自熙輕輕撫弄著眼上錦帕,柔聲道:「你在吹什麼?」
秦長歌側耳聽林中細碎之聲漸生,遮掩了她的腳步聲,滿意點頭,一邊悄然後退,一邊笑道:「唱山歌給你聽……」
玉自熙笑意更深:「你的歌聲倒特別,居然招蛇引蟲?」
秦長歌已飛快走完步伐,遠遠笑道:「尋常俗曲,怎能入你之耳?可喜歡?」
一句話功夫,她又退出好遠,已到林外。
忽聽一聲長笑。
回身看去。
紅影衝天飛起,半空中妖嬈艷麗如罌粟綻開,一個宛如舞姿的流暢轉身,已到了最高的樹梢。
紅衣人靜靜高坐樹頂,身後是一輪慘白的碩大的月亮,而猙獰的樹的枝椏,映在月亮上,如同被人用力砍出的巨大的豁裂,其色深黑。
那團紅影,因而越發熱烈,宛如跳動著的火焰。
詭異而妖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