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
他似有些猶豫,語氣不甚堅定,但畢竟是出口了,秦長歌回身,已見他笑容明朗的一舉手中酒杯,道:「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素某要去祭奠我上次和你說過的恩人……素某想邀姑娘同行,不知道是不是冒昧了些?」
秦長歌微微一怔,原以為他是要將內心秘密相告,卻不曾想是說這個,當下笑道:「這是我的榮幸。」
心中卻飛快的將今日的日子思考了一下,確定既不是前世睿懿的生辰,也不是她的死祭,不由微微有些失望----早先在素玄書房裡見到那畫,她一直有些隱隱的疑問,後來想起,是那馬眼熟,看起來很象自己前世的愛馬踏風,馬上那女子雖然不見顏容,但也依稀是前世的自己,但是那馬卻沒有踏風額上那一撮白色長毛,而踏風的長毛是極為醒目的標誌,所以秦長歌一直很疑惑,她也想過,是不是作畫人當時視線角度的問題,沒能看見踏風額頭長毛,自然不會畫出來,以至於自己一時不能確定,否則一見之下,哪有認不出的道理。
秦長歌一直懷疑他口中的「恩人」是自己,雖說想不起來什麼時候給過他恩惠--想不起來也正常,當年隨蕭玦南征北戰,戰亂年代,路遇的顛沛流離,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實在太多,自己雖說不愛管閑事,但有時也會偶爾發發善心,只是都是從不停留,誰還記得都幫過誰?
然而今天這個日子,卻不大對呢。
難道,真的不是?
素玄卻已命人牽過馬來,歉然道:「路遠,委屈姑娘……不知姑娘騎術如何?」
武功還沒練好的秦長歌可不會逞強,笑吟吟道:「不如何。」
素玄並不以為意,笑道:「我們江湖兒女,不拘那許多俗禮,但姑娘不是我武林中人……姑娘可願委屈下,與素某共乘一騎?」
秦長歌眼波流轉,嫣然道:「我是兒子都有的人了,和素幫主共騎,該說是我佔便宜了才對。」
「撲哧」一聲,牽馬過來的熾焰下屬忍俊不禁,不由多對秦長歌看了兩眼,這女子看起來嬌怯高華的樣子,說起話來卻大膽得要命。
素玄怔了怔,亦大笑,一躍上馬,道:「明姑娘果非凡人也,是素某拘泥了……」伸掌遞向秦長歌,修長的掌心通透如玉。
秦長歌毫不忸怩的伸手握住,微一用力,一個輕旋,已在馬上。
素玄目光亮了亮,贊道:「明姑娘身姿輕盈,定是練輕功的好材料。」
他馬上身姿端挺,筆直如劍,控韁策馬,姿勢瀟洒,說是共騎,卻能在急速馳騁中一直不因顛簸挨著秦長歌身子,這固然是他出身北地騎術非凡,但君子品性,多少可見一斑。
秦長歌坐在他身前,微微笑,想著那個「睡世間最美的女人」的傳聞,其真實性到底有多少呢?
身邊的這幾個男子,蕭玦的暴烈中隱隱陰鬱迷亂,玉自熙放縱中隱隱城府深藏,素玄瀟洒中隱隱秘密重重,竟無一個單純可靠人物。
想著,不由又自嘲一笑,真是昏了,前世結局慘烈如此,隔世重來,本就沒有了信任的基礎,還能想著靠誰?只能靠自己。
他們……包括傳聞背叛的非歡,包括看似局外的清雅皇弟的蕭琛,誰可疑?誰可信?誰為敵?誰為友?
秦長歌微微笑著,越笑越開心。
飛馬疾馳。
深色蒼穹之上星光欲流。
雲翳退散,一輪明月清光千里,照亮平坦的道路。
前方的女子,腰肢盈盈一握,黑亮的長髮拂在面上,清涼的薄荷和木蘭香氣,很少見,卻令人心神一凈。
素玄閉目,深呼吸,再睜開眼時,目光愴然。
記憶中的那個女子,那個高貴如在雲端只可仰望的女子,她若還活著,會喜歡用何種香氛?
無法想像,也不敢想像,他總覺得,每想起她一次,他便褻瀆了她一次,她本應是謫落天庭的無瑕天女,卻曾經親觸他的傷痛和塵埃,那褻瀆的感覺幾乎令他愧悔一生,而之後多年的時時懷想,更令他,如此深痛。
那年,那個人,那飛雪中的一回首,她燦爛至懾人呼吸的目光掠過,落於他身。
落於泥濘中,腐臭中,鮮血與呻吟中的骯髒襤褸的少年身上。
那時,他蜷縮於街角,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