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有三好:吃飯,睡覺,泡澡。
第五名在飯桌上保持崇拜的姿勢,聽侯總嗶嗶了倆小時創業史;終於把侯總伺候進了洗浴中心的大池子。
這年頭,想升職不容易。伺候完工作,還得伺候領導。
第五名習慣性地點上一根煙抽著,心中有一股拿煙頭燙死面前這胖子的衝動。
當年畢業應聘到貓狗市場當協管員的時候,侯胖子……不,侯總還只是個街道辦主任,為了留住第五名這唯一的大學生,他許下無數山盟海誓。
第五名初出校門,哪裡懂得江湖險惡?他對侯總的器重感激涕零,沒日沒夜地干,終於幫侯總把貓狗市場變為西北有名的文玩花鳥魚蟲集散地——文苑市場。可人仍舊只是侯總身邊一名助理;這是好聽的叫法,不好聽就是打雜的。
說好的升職加薪呢?
「我當初為啥能抓住機遇?因為我早有準備。」侯總的肥肉在水裡顫巍巍地抖著。「年輕娃,踏踏實實地積累經驗最重要。」
放你先人的屁!第五名聽到侯總給自己打太極,想把他按水中給結果了。不料他還在猶豫的時候,一個電話差點完成了他的心愿。
「你說啥?老黃的那批海南黃花梨被海關扣了?」侯總嚇得腳一打滑,人躺水裡咕咚咚冒泡。第五名忙一手撈起侯總,一手搶救出電話,告訴電話那頭,侯總聽聞突發事件,已經結束了對水產池的視察,馬上回!
冒著吊銷駕照的風險,第五名一路狂飆。兩人到文苑市場時,總經理室已經亂了套了。賣「海黃」的老黃聞聽消息後,掄菜刀就殺至總經理辦公室。看見侯總,上前一把刀架了脖子上,逼問是不是你出賣我?
「黃總,息怒,息怒。」第五名忙上前攔住癲狂的老黃。
「息個屁!八百萬!」老黃一貨單抽第五名臉上。「這貨要是拿不回,我砍死你全家!」
「那你遲了。滿市場都知道,我家死得就只剩下我了。」第五名一句大實話把老黃噎了個跟頭,他兩隻手穩穩噹噹地接過老黃手裡的菜刀。「侯總在路上已經託了海關的熟人打探。您先坐下喝杯茶。事都是人解決的,你把我殺了,能要回那六百公斤的海南黃花梨也成。」說著,又把菜刀遞迴去。
「不懂事。咋這麼跟你黃總說話。」侯總屠刀下逃生,立刻反應過來,趕緊把他最好的毛尖茶泡上,請老黃和自己共同商議解決辦法。
老黃被第五名攙扶著坐下,又磕了兩粒速效救心丸,這才像個正常人了。
看到氣氛趨於和諧,第五名鬆了口氣,趕緊退出了總經理室。
明明是照章納稅的好客戶,堂堂正正的生意人,不過就是倒賣點珍稀木材,誰這麼缺德給捅出去了?
第五名正想找個同事問問,卻見毛倩倩偷偷朝自己使眼色。
辦公室戀情就這點不好。想拉個手或者……再進一步,都得上頂樓。
「我舉報的。」毛倩倩倚在頂樓變電箱旁邊,低聲細語。
啥?第五明看著女朋友一臉淡定,整個人都不好了。
員工不該盼著公司興旺嗎?咋會舉報客戶?
「侯總欺負你了?」所以你打擊報復?第五名覺得自己某方面的智商也就僅限於此了。
「你想到哪兒去了!」毛倩倩趕緊拉住要下去跟侯總拚命的第五名。
「那為啥這麼干?」
「你不清楚?!」毛倩倩忽然來了勁,抓住第五名胳膊,用力朝邊上扯。欄杆外,就是佔地百十畝的文苑市場;店鋪林立,客流攢動,和三年前那個髒亂破舊的貓狗黑市不可同日而語。
「從規划到引資,再從拆建到招商。哪個環節不是你幫侯胖子弄起來的。如今他成了總經理,你呢?」毛倩倩盯著第五名,一臉恨其不爭。
第五名明白了。毛倩倩這是為自己出氣。雖然做法有點兒過分,可……誰都能指責毛倩倩,唯獨自己不行。
沉默地點了根煙,第五名心裡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第五是個冷門姓,家是山裡的。山裡窮,但架不住人有志氣。噴空一腔熱血,終於考上了省城大學。但面對全國各地的考試精英,他這個縣高考狀元的分數泯然眾人矣。被動地分配到「森林資源保護與遊憩」專業,一問是哪個系的,都不好意思給人說全稱。好不容易熬過四年,大學生又不值錢了。
滿人才市場的找工作,可所學的專業過於冷門,又為了面子硬要留在省城,最後只好在街道辦落腳,不慎成為侯總手下。
「我畢竟只有二十六歲,難以服眾。往後機會多著呢,何必這麼做呢?」第五名不知道是說服毛倩倩還是說服自己。他把煙吸得急,嗆得人咳嗽起來。
「你二十六和我二十六能是一個道理嗎?還讓我等你幾年?!」
「我不是求過婚嗎……你拒絕了。」第五名也委屈。戀愛兩年多了,按家鄉的流程早該成婚生子;可毛倩倩一直拖拖延延,到現在連她父母都沒見過。
「沒房子結什麼婚?咱倆不要緊,難道將來有了孩子,也租住城中村?」毛倩倩的眼神燙人,第五名有些不敢直視。他是山裡出來的,毛倩倩卻是城裡姑娘,肯背著父母跟他在外頭住狗窩,說不歉疚是不可能的。
「聽著,這是我給你創造的機會。侯胖子過不了這關就得下台。你也是市場元老,能爭多大就給我爭多大。否則咱倆各奔東西!」
聽到毛倩倩的最後通牒,第五名心裡難以接受。都搞不清毛倩倩什麼時候走的,人獃滯地站在頂樓,就那麼望著市場里那一派繁榮景象,想著自己要是有朝一日也能出息成這樣,是不是一切矛盾就能迎刃而解了?
「第五名?侯總找你!」
同事的呼喊,打斷了第五名的思緒。第五名跑回總經理室,發現老黃已經不見了。
「解決了?」第五名問。
「屁!」侯總說老黃回家搬被褥去了。如今老黃沒有別的要求,就是那批「海黃」啥時候回來,他啥時候走;沒了貨,人就直接在這兒躺到出殯。
「海關那邊呢?」
「呵呵……」侯總把手機朝第五名眼前舉。上頭是侯總熟人來的最新消息。「海黃」作為國家二級保護植物,砍伐、販售都是嚴重違法。國家對此類事件嚴查猛打,監管力度與往年不可同日而語,查扣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還要對有關責任單位和個人追究法律責任。
「商戶違法走私,和咱們沒有直接關係。趁海關對市場徹查之前,咱們先跟他劃清界限。大不了是市場監管不力,罰點錢就過去了。」第五名提議。
侯總悲哀地搖了搖頭,「你娃還是涉世太淺。要只他一家還好辦,咱市場里千多商戶,誰家沒點兒私貨?古玩、玉器、寶石……連那一幫子寵物店都經不起查!」
這話說的沒錯,賣假貨叫欺騙消費者,要處罰;可真貨也有明、暗之分。西京城N朝古都,挖墳盜墓的各種流失,這要是在某古玩店被抓住了,比黃花梨罪過更大。更別說寵物店裡還常會有一些受保護的瀕危物種出現,真要數罪併罰,侯總怎麼也得來個死緩?
第五名這一下頭大了。他忽然覺得毛倩倩這事辦的……太欠考慮。這不是侯總一個人的問題,事關市場千多家商戶的生死,弄不好整個文苑市場就得解散。
正想著,侯總辦公室里聚齊了一堆員工。第五名發現毛倩倩也站在角落,心情不大好,怕是她對這發展也始料未及。
「海黃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侯總環視眾人,「我就一句話。誰有辦法解決這事,空缺的那門市部經理就是誰的。」
這是文苑市場內的頭等好職位。可涉及到走私問題,就不好辦了。員工們彼此切磋了下眼神,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一步。
「有沒有人?」侯總按住心臟,怕它驟停。「這個事不解決,市場就得關門。你們統統都要失業!」侯總說到最後,激動得四肢抽搐起來。
眾人見勢不妙,趕緊上前按住,想做個人工呼吸,又都下不去嘴。第五名以和侯總多年相處的經驗判斷,侯總這次大概不是「病遁」,他是真急了。
「侯總,能不能讓我看看那批海黃?」第五名腦子飛速轉了起來,好歹是農林大學畢業的,對動植物物種有一定了解。他抄起老黃留下的貨單,看到上頭寫著六百公斤海南黃花梨……還都是中徑的……有點兒意思。
「你想到啥了?」侯總聰明人,聽到第五名的詢問,立刻收了嘴裡的白沫,從地上坐起。
「海黃那麼金貴的東西,沿海地區那麼多有錢人買都買不來,為啥要運到經濟滯後的內陸來賣?況且……咱們這兒又不興那東西,他圖什麼呢?」
侯總琢磨了一陣,犯嘀咕:「你娃說得對。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所以,您是不是也覺得,這批貨有以次充好的可能性?如果不是海黃,海關就沒有扣押的借口了。」第五名試探著,把台階遞到了侯總腳下。
侯總一個激賞的眼神戳到第五名身上,立刻掏出手機致電海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