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名回家時,劉秀娟正逃命呢。
烤箱上頭的中文字都認識,但聯繫到一起就讓她為難了。猶豫半天,尋了個饃,切片塞進去想試試效果。通上電,以為萬事大吉,轉身便忙業務去了。熟料跳了場神,把烤箱的事情給忘了,等把客戶送走,才發現黑煙從烤箱冒出來,嚇得劉秀娟跑出門求救。
「咋了?」第五名拖著箱子,拎著一塑料袋蟲子剛進院門。見嫂子嚇得花容失色,忙迎上前,結果兩人撞了個滿懷。
「烤箱要爆炸了——救火,快救火——」劉秀娟抓住第五名的襯衫不放。
第五名忙上前一步,先把自家電閘給拉了。嫂子還緊張的拉著第五名,可能是因為緊張,身上味道比平時重些。和毛倩倩一股子香水味不同,嫂子身上的味道像青草,很新鮮的那種。
「沒事沒事,電閘拉了就沒事了。」第五名安撫著劉秀娟。
劉秀娟平復呼吸,這才發覺不對,趕緊鬆開第五名。
「咋回來了?」劉秀娟看到第五名身上臟不拉幾,下意識伸手拍打。「掉溝里了?」
「看。」第五名拎起塑料袋示意。
媽呀——
劉秀娟嚇了倒退幾步。劉秀娟掄起掃帚,就要把第五名給結果了。
「別打,別打,這金貴東西。」第五名拼著自己挨了幾下,保下了白札子蟲。試著給劉秀娟解釋,說這堆蟲子有大用。劉秀娟卻不信。
「一群害蟲還當寶貝。」她抬頭看了眼天色,「都這會兒了,不攆你。」想想又不解氣,拉著第五名進廚房,指著烤箱發火。「這麼大人了還不聽話。晚上吃剩飯吧。以後城裡東西少往家裡帶!」
第五名趕緊要檢查烤箱。
「千萬不敢用。」劉秀娟拿棍子把烤箱的電源挑掉,才敢上前。
「沒事。好著呢。」第五名檢查了下,饃片烤焦了而已,烤箱完好無損。第五名直叫幸運。如今啥家電沒有都成,就是不能沒有烤箱。既然劉秀娟害怕,乾脆把烤箱抱回自己那西廈。
「當心,當心。」劉秀娟跟了屁股後頭攆,生怕他死在烤箱手裡。
第五名問:「咱家秤呢?」
劉秀娟把秤拿來,見第五名秤量白札子蟲的重量,皺眉看他,有些不確定:「你發癔症?」
「嫂子,我沒病……四兩高高的……就算四兩好了。」第五名在紙上記下蟲子們的重量。這是大伙兒還活著的時候的重量,等脫水過就不一樣了。
「到底是弄啥嘛?」劉秀娟好奇。
成不成的,心裡沒底,暫時不想跟劉秀娟細說。第五名就把豆漿機的使用方法詳細講解了一遍,慫恿劉秀娟嘗試小家電。
「不光能打豆漿,還能打果汁,打果醬,打蔬菜汁……快拿去好好給咱琢磨一下。」第五名把豆漿機塞劉秀娟懷裡,「我明早就去省城,臨走要喝豆漿」
「就為喝個豆漿?」劉秀娟疑惑地看了眼第五名,可家裡男人發話了,劉秀娟擰身到廚下研究去了。
第五名趕緊把門閂插好,烤箱擺得正正的,通上電。
白札子蟲是好東西,有營養。但新鮮的放不住,一死就臭;唯一的法子就是把它們烘乾脫水,一來提高保質期,二來兼顧殺菌消毒。
從前只給毛倩倩烤過燒餅,蟲子還是頭一次。不熟練,先可著熟悉的來吧。結果剛過十五分鐘,第一批白札子蟲就在烤箱里自焚了。
心疼很。一共沒抓多少呀。第五名調低了溫度和時間,可這次出來的又太潤。
兩頭一加取了個平均數,再根據蟲子在不同條件下的狀態,前後調節幾分鐘……好歹也是農大出來的。幾次試驗下來就掌握了門道,一套較為熟練的烘乾蟲技術就完善了。剩下的就好辦多了。鐵盤上排開,四兩蟲子一次性出爐。各個形狀完整,就算脫水後也看著肥肥大大,聞著噴香。品相十分地誘人。上秤一稱,二兩。
出貨率高達百分之五十,蟲子質量真好。第五名計算一下,浪費的時間主要是在捉蟲上。還成,這些都是可以後期解決的。
這東西金貴,得找個好容器。塑料袋可不成,容易壓癟,看起來不上檔次。罐頭瓶子不透氣,容易捂壞了……西廈里沒尋到,只能東廈雜物間里尋了。
路過正房,裡頭傳出劉秀娟的瞌睡聲。躡手躡腳地貼著牆根走,腳底被什麼絆住,摔了個嘴啃泥。揉著膝蓋,第五名不敢喊叫,怕吵著嫂子的清夢。
爬起來才發現牆根堆砌著一捆干透了的老竹子,一桿桿碗口一樣粗。第五名想了半晌,才記起是以前縣裡要在伍家溝這裡辦個竹筷子廠,父親和哥哥為了給自己湊學費,砍了幾十桿竹子準備賣原料。事後卻因為村裡和投資人扯皮,筷子廠最後不了了之,竹子就扔到家裡了。十多年過去了,父親和哥哥已經不在人世,可這一捆竹子卻依然結實筆挺。
這不就是理想的容器么。找了根鋸條,小心翼翼從細頭上鋸下一節,拿砂紙細細將邊緣打磨光亮,二兩蟲干小心的倒進去,抓了把秸稈塞緊,美很!
第五名看了眼表,已經後半夜了。想著明兒回省城的事,精神不免有些亢奮,一直挨到天蒙蒙亮,才迷糊過去。睡了沒多久,又聽到粗苯的研磨聲,一圈一圈,沒個消停。
「嫂子,弄啥呢?」第五名困得眼睛睜不開,扶著牆挪到院子里。見劉秀娟正拎著鞭子,監督「李大亮」拉磨磨黃豆呢。
李大亮是一頭有故事的驢。
當年採石場遭遇泥石流,害死了第五名的父兄;劉秀娟悲憤中找到縣上,向採石場場主李大亮索賠。沒想到李大亮早被刑拘了。各家苦主都擠到李家瓜分財產,亂軍當中,劉秀娟神勇地搶到了李家這頭驢。
拉著驢回來那天,劉秀娟邊哭邊罵,說李大亮不是人,下輩子必然托生豬狗。遂給這驢起了這名字,以示詛咒。
第五名和劉秀娟本要把「李大亮」夾成火燒泄憤。好在那股悲痛過後,劉秀娟又恢復了庄稼人的本色。牲口就是牲口,還是要愛惜地。於是,死裡逃生的李大亮,變成了第五家的新成員,跟家裡的豬鵝雞鴨一起,和平相處下來。
「你不是要喝豆漿?」劉秀娟見「李大亮」走得慢,掄起鞭子,吁呀吁地威脅,「趕緊,不要磨蹭。」
李大亮不滿地打了個響鼻,來了脾氣,倔強的停了下來。
第五名怕李大亮挨打,親昵的摸摸李大亮腦門,撕了幾片白菜葉子以示鼓勵,「不是有豆漿機么,咋不用?」
「麻煩很,還不如這呢。」劉秀娟一臉不屑,催促李大亮快些著。
估計嫂子是沒弄明白怎麼使。第五名看看錶,時候不早了。
「馬上就好。」劉秀娟說。
「留明兒喝,我得馬上回省城。」第五名隨手抓了個蒸饃朝嘴裡塞著。
「行李呢?」劉秀娟追問到西廈門口。
「不帶,今兒就回來。」第五名揣上僅有的五百塊錢,把裝了蟲乾的竹筒寶貝一樣放背包里,撒腿就出門了。
「咋還回來?!」
劉秀娟想發火,第五名已經不見了。轉頭,見李大亮原地不動,正在那兒啃白菜幫子呢。
劉秀娟一個健步衝過去,一指頭戳了驢頭上。「也不怕撐死你!」
「呃~昂——」李大亮晃晃耳朵,淡定朝劉秀娟那邊撂起蹶子。劉秀娟忽然也生氣不起來,摸了摸李大亮油光的鬃毛,心裡空蕩蕩的。
省城火車站每天吞吐著幾十上百萬的人流。儘管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快十年,可混在出站的人群里的第五名竟有一種初來乍到的感覺。再繁華竟不是家啊,多少年來一廂情願的錯把他鄉當故鄉
再回到文苑市場,看著熟悉的攤位。
「哎,你不是……」有商鋪老闆瞅見第五名。
「趙哥!這麼晚還不收攤啊?」第五名和從前一樣,和氣的和熟人打招呼,就好像從來沒離開過。雖然是被開除的,可我是替人頂缸,沒什麼不好意思!
第五名叮囑自己要不卑不亢。是這個城市欠我的!挺起胸膛,忽然有種債權人的感覺,莫名一股討債的豪情油然而生,看著市場里熙攘的人流,這些都TM是債務人啊。這下理直氣壯多了。
這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人流中走過。
「毛經理,今天的貨單。」一名小夥子緊隨其後,殷勤地把單子呈給她。過膝的一步窄裙勒出了毛倩倩的窈窕曲線,她提筆在單子上籤了個字,小夥子就臉紅而去了,也不知道是否跟毛倩倩的低領襯衣有關。
第五名望著毛倩倩。他曾幻想毛倩倩會回來,告訴自己那天鬧著分「家產」,不過是一堆氣話,她心裡還是有自己、有兩人共同度過的美好時光。顯然,他想多了。
毛倩倩的氣色可美著呢。也難怪,沒聽人稱呼她為經理么……就是自己丟掉的那個門市部經理么?第五名望著毛倩倩遠去的身影,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