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人老成精
第五名已經有弄死胡支書的心了。孫婷聽了第五名的話也嚇的夠嗆，不知道和這老支書有什麼仇什麼怨，要拿毒蘑菇弄死自己。性命攸關之際也不管好看難看了，趕緊彎腰讓第五名用力壓自己舌根。
胡支書嘆了口氣，照第五名腦門抽了一巴掌。
「停了！」幫著給第五名拉開，「鬧啥鬧。還學農的，都不知道鬼傘煮一晚上就消毒了？！」
「消毒？」第五名搖了搖頭，依舊不放心的看著胡支書：「你煮一晚上了？你昨天就準備請我倆吃飯了？」
胡支書氣笑了，讓第五名坐下，「我本來是準備弄給自己吃的，是你倆運氣好！」說完，自己夾了一筷子塞嘴裡嚼了起來，一臉的享受。「放心吧，要真出事兒，早就沒有我了。」
「真的？」孫婷一絲不苟看著胡支書把鹿角咽下去，稍微安心了。可事關自己安危，還是有點兒虛，「你常年吃有抗體了？」
「我要存心殺人，還輪不到你倆娃娃。」胡支書擺手笑了笑，將手邊的那個紙皮盒子打開，拿出一個用發黃的老皮紙包裹的瓶狀物，感覺上都帶了包漿了，不知道是個什麼朝代的玩意。胡支書感慨的用手撫摸了幾把，「知道這是啥不？」
第五名和孫婷剛從死亡恐懼中恢復，沒心情和老不死的猜謎。胡支書卻一邊拆封紙一邊感慨：「吃個鹿角菜都能品出門道，名娃你命好，能跟個金貴人。」
第五名看孫婷和胡支書吃了鹿角菜沒事，才放下心來。聽胡支書這麼說有點不服氣，也夾了一筷子塞嘴裡，嚼了半天也沒吃出太多門道，就是覺得應該再擱點兒味精會更好吃！
「缺味精？」沒等第五名說出來，胡支書已經問了。
「你咋知道？」看著胡支書一副遺憾的表情看著自己，有點不明所以。「咋？」
胡支書嘆了口氣：「名娃，不管你往後多大的成就，可口條也就這樣了。這世上啥都能補，就是家教沒法補；舊社會再不好，可三代看吃穿，五代看文章這話還是有它的道理的。」
第五名覺得自己被鄙視了，孫婷也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面前這位老傢伙明明應該是最忠誠的無產階級戰士，可行為、言語透著一股子地主老財的優越感。不是普通老漢，是混進我黨內部的返鄉團？
「您老當過漢奸？」
「沒有。」胡支書貌似遺憾的搖搖頭，「沒趕上年月，再說了，日本人也沒打進潼關來。」
「當過國軍特務？」
「倆娃省省心，想挖叔的老底還得再長几年。」胡支書說著，瓶子外那層帶包漿的封紙撕開了，露出一個發烏的瓷瓶，轉過來白底紅標，竟然是一瓶不知道年月的茅台酒。第五名好奇要拿，被胡支書一把拍開，卻將酒瓶遞給孫婷：「孫董見多識廣，鑒定一下。」
「這是建國初期的藏品吧？太珍貴了吧！」孫婷接過酒瓶，知道這瓶酒的價值。弄不清這老漢又請吃飯又請這種陳年老酒，是個啥打算。
「不珍貴。茅台本來也就不是啥好酒，沾了我黨建政的光了才有了身價，說起真正的名酒，它差著呢。」胡支書說著，從孫婷手裡接過酒瓶看了看，才將瓶子遞給第五名。
第五名雙手接過茅台酒，都不敢相信胡支書手裡還有這麼金貴的東西，摸了摸趕緊放下。看胡支書毫不在意的拿起瓶子就準備開瓶，第五名趕緊攔下胡支書的舉動。「叔，當不起！你有啥事儘管說，猛然這麼一下，我心裡不踏實。」
孫婷也趕緊起身，把瓶子從胡支書手裡拿過來，放到自己手邊：「第五名說的對，不然就算這就開了，我倆也不敢喝啊。」
胡支書尋思一陣，回頭看了看第五名：「這酒放了大幾十年了，開了也不好喝。可前思後想，也就這瓶酒能有個身價，開了它才能給孫董陪個罪。」
第五名和孫婷對視一眼，有點兒迷茫。「叔，這話咋說的？」
「窮不丟人。」胡支書看孫婷攥著酒瓶，只好從腳下提出個散酒罈子，給自己倒了一茶缸，抿了口，長長出了口氣。「可窮到心裡沒了王法就丟人了。為啥說剛才席面上那群人是雜碎就是這道理，包括鎮長老田！」
孫婷和第五名眼神交流一下，忽然明白鬍支書話里的意思了，聽老支書解釋。
「名娃沒有當眾簽合同，做得對！」胡支書提高了聲調，情緒稍微有點兒激動的伸指頭擺了擺，「你前頭敢簽，他後頭就敢毀約。這事又不是沒先例。看人家資方掙錢了，就都眼紅了，給人攆走自己占上。可又沒人會經營，要管不會管，要賣沒渠道，到最後就是各家各戶連磚帶瓦的一分，該咋窮還咋窮！」
第五名想起自家那一捆老竹子，忽然明白了以前建筷子廠夭折的事，沒吭聲。孫婷卻擔心起來，要真和胡支書說的這樣，這魚往後養到一半再讓人攆走就慘了。聽話里的意思，石坎鎮的習慣比賈老闆更可怕，那邊好壞還把魚還給你，這邊連魚都佔了……
第五名心虛的看了眼孫婷：「不至於吧。」
胡支書冷笑幾聲，「那得看你賺多賺少了。」
「這咋說？」孫婷看胡支書杯子里酒空了，趕緊殷勤的幫著斟上一杯。
胡支書一口悶了，「賺的多明搶，賺的少打砸搶。」
「這咋和舊社會一個路數？」孫婷沒經過舊社會，可感覺就和電視劇里沒啥區別了。難得讓自己遇見這麼好個地方，就這麼放棄實在是捨不得。
第五名看出孫婷的糾結，腦子轉了半天，怎麼轉都印證了胡支書的話，毫無頭緒。「那就……沒有其他辦法了？」
胡支書看到第五名和孫婷的表情，覺得眼藥水點足了，話鋒一轉：「信得過叔不？」
第五名猶豫的點點頭。
「信不過……」孫婷乾脆搖了搖頭。都這樣了，還指望信誰去？
胡支書看看倆娃，取出鑰匙打開抽屜，裡面拿出一個精緻的盒子，放在桌上，示意倆人打開，露出一套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老式肩章，竟然是大校軍銜。下面壓的授銜證書豁然是胡支書的名字，照片依稀就是胡支書壯年時的模樣，帥的一筆那啥。
胡支書很享受孫婷和第五名投來敬佩的目光，「雖然生晚了沒打成日本人，可叔干越南猴子的時候，你倆娃還沒生呢。輪戰的時候，叔就已經是團長了，西北狼就是咱軍區打出來的稱號！」
「咱啥時候打過越南？」孫婷聽這話就開始猶豫了，「不是美國打的嗎？騙人是吧？」
胡支書臉色有點難看，捨生忘死保家衛國的那點自豪感瞬間就清零了。就有心給這孫董突突在當場了。
看到胡支書表情變得難看起來，第五名也深深被孫婷的無知給震撼了，趕緊攔住。「你美國大片看多了！不懂別亂說！美國打越南和咱打越南不一樣，咱是為了為了保衛西藏不被侵略！」
不解釋還好，第五名這一解釋，讓胡支書感覺呼吸有點困難，氣悶喘不上來，捂著胸口單手撐住桌子。
第五名和孫婷這才發現胡支書不對勁，趕緊上來攙扶老人家坐下。
「叔，你哪兒不舒服？」倆人緊張起來，孫婷趕緊捶背，第五名在跟前幾個柜子里亂翻找出一瓶降壓靈就趕緊給胡支書灌了兩片下去。「叔，你好點兒沒有？」
胡支書有點兒心酸，想哭都沒眼淚那種憋屈。現在這都是咋了？當年貓耳洞里的罪白受了？戰友白犧牲了？現在的孩子咋變得這麼沒良心了？這時代咋變得連一點兒人情味都沒有了？
第五名還在猶豫要不要連夜給胡支書送到醫院去的時候，孫婷卻察覺到某種情緒的根源，趕緊掏出手機百度。
「咱真的打過越南！叫自衛反擊！」百度百科在第一時間提供的信息讓孫婷茅塞頓開，「前後打了十年呢！」
「我咋都不知道？！」第五名也驚奇起來，湊到手機跟前閱覽，有文字，有圖片，竟然還有相關題材的電影！第五名和孫婷面面相覷。長這麼大，美國越戰的大片看了不少，可相關自衛反擊的國產電影竟然從未接觸過……
胡支書看著兩人對著手機討論自衛反擊戰的樣子，苦笑了下。這咋能怪倆娃呢，九十年代初停戰的時候，這倆娃還都沒生下呢。後來國家也沒再提倡宣傳過，新聞沒有就算了，電視劇里也只能跟日本打打了……像第五名這樣能有個印象就是很不錯了，儘管打越南的和保衛西藏沒有一毛錢關係。
但隨後第五名和孫婷的表現讓胡支書收穫了一些滿足感。大致了解了自衛反擊概念後，胡支書的形象一下在二人心目中高大起來，儘管身處和平時代，但能親眼見到個活英雄還是非常震撼的。尤其是孫婷，一個妙齡少女對血與火中走出的戰鬥英雄有著更微妙的情懷，不由自主的拉過胡支書的手摸著，這可是不是一般人的手，儘管有點油膩，可仍是扣過扳機殺過鬼子？的死亡之指！
翻著盒子，裡面一大張已經發黃的合影照，橫幅上老山英雄團的標語下站的就是一身綠軍裝的胡支書，英武、挺拔……對比面前這地富反壞右的老支書，孫婷實在不能接受這現實。「咋老成這樣了？」
第五名尷尬的咳嗽一聲，想把照片從孫婷手裡奪過來。可孫婷死捏著不放手，看著上面一個個器宇軒昂的壯小夥子，「咋老成這樣了呢！」
胡支書無法回應妙齡少女的質問，忍著氣一拍桌子想威武雄壯一下，差點兒閃了胳膊。「就算信不過叔，信得過解放軍不？！」
「信是信得過……咋就變糟老頭子……」孫婷無法接受這麼殘酷的現實，第五名趕緊給孫婷的嘴捂住，被孫婷咬了口，又趕緊把照片和盒子還給胡支書。
「叔……咱村咋沒人知道這……」
胡支書一擺手，制止了第五名。「知道的幾個老人都過世了。本來以為憑自己能把咱村帶出來，誰知道……其他人我也不願意說，說出去丟人！」
第五名理解胡支書的感受，推了推還在傷懷的孫婷，讓孫婷趕緊回到主線上來。「叔，我倆信你，可信了你能咋辦？」
胡支書小心的撣了撣盒子，放回了抽屜，仔細的鎖上。「你要跟鎮上籤了，不管你魚塘設在哪兒，我都沒辦法回護。可同樣的合同，你跟咱村裡簽的話，伍家溝這一畝三分地上誰敢伸手，叔就敢弄他！」後面胡支書加重了語氣，猙獰霸氣。
孫婷皺眉，心有顧忌。今天和第五名在宴席上把話說得太滿，包括收蟲啥的都是面向全鎮的，現在忽然丟開鎮政府只和伍家溝簽，這不就把全鎮得罪完了？孫婷剛想說出疑慮，第五名已經搶先說了出來，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樣。
胡支書笑了，「都這時候還惦記惠及全鎮吶？看來這蟲不少賺錢啊？」
孫婷看第五名吃癟，噗嗤笑了出來。第五名明白，若說別人當收蟲是慈善公益，可要瞞英雄團長鬍支書就有點兒兒戲了。想出言解釋，被胡支書攔住。
「沒錢賺誰會搭理這麼個山溝溝？放心，叔不多嘴。」胡支書看了眼第五名，起身從會議室柜子拿出筆墨紙硯，鋪好了。「孫董，你公司名諱？」
孫婷滿頭霧水，不解的看了看第五名，第五名也一臉無知。「叔，你這是要寫啥？」
「問啥說啥，公司名字？」
「玉立……」孫婷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把水族館三個字說出來。
胡支書嘿嘿一笑，大筆一揮，「玉立公司伍家溝村委代辦處」幾個字，孫婷捂嘴笑了起來。孫婷卻已經會意了。「就按胡支書的想法來！」
「啥想法？」第五名沒想通，望向胡支書。
胡支書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這就是差距！為啥人家女子娃是董事，你才是個經理的原因！去，把這紙收好，明天就貼到到咱村委會牌子旁邊！既然咱村都是你公司的代辦了，收蟲的合同就讓鎮上來找咱村簽，說白了，就是找我和你伍叔簽。但凡有想佔便宜扯皮的事，就有我和你伍叔幫你打理，你一門心思給你公司創收就行！」
第五名這才恍然大悟，雙手一拍，「對，就這麼辦！叔，你真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