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生財有道(上)
侯胖子的話感人而又真摯,如同戀人間的表白。第五名路上還因為這話心底悸動呢,等到家就全忘了。滿心滿眼都是捉蟲的事兒。小錢那邊開了一斤雜蟲干四十的價錢;扇叔那邊,只要是竹蛉,不管黑、紫、綠,都五塊錢一隻;馬蛉便宜,一塊錢;紡織娘價格適中,兩塊五。
「瘋了。」劉秀娟聽完,慎重地評價了扇叔。
「城裡人可憐。」第五名小心地調整捕網,「好鳴蟲賣給扇叔;不是鳴蟲的烘烤成蟲干賣給飼料店,一來一回,養錦鯉的錢就出來了。」
「飼料不該是那女老闆管?」劉秀娟撇撇嘴,小姑娘家當老闆,就是沒章程。飼料錢還得讓小叔子張羅。
「原來是她管。可現在這麼一弄,替她省了錢;咱才有獎金拿呀。」差點被這美好的鳴蟲收購價沖昏頭腦,第五名終於記起了自己的「身份」,「而且,賣蟲的錢,都歸我調度;這樣放權,對我是種信任,更是種鍛煉。」想到侯胖子的許諾,又顯擺地安慰劉秀娟,「集團有意提拔我當副總經理呢。」
「那這次養錦鯉,豈不就是對你的考驗?」劉秀娟激動起來。不得了,門市部經理,就管著那麼多攤位;副總經理,那不跟上次進城時,接待自己的那位侯總一個級別了。小叔子越來越出息,替他高興;但又想到萬一真當上副總經理,可能人就不會留在伍家溝,剛還飛揚的眉眼,這會兒又耷拉下去。
「嫂子?」第五名不解。有升職的希望,怎麼都算好消息吧,怎麼劉秀娟的神情反倒鬱郁的。
「職位越高;責任也越大。只要你踏踏實實的,升不升職,倒在其次。眼下我考慮的是,咋能把蟲給人家捉好。咱山裡人沒城裡那麼多講究,粗手笨腳的,怕一弄就壞。」劉秀娟平復心情,推心置腹的話,讓第五名來了精神。按斤還好辦,按只算錢,那捉蟲就是個大工程了。
「還跟收白札子蟲那樣吧。人多力量大嘛。」第五名說。
「得先抓幾隻當標準。不然他們咋知道城裡人要啥樣的。」劉秀娟讓第五名做個表率,先把「全須全尾」的概念給大伙兒整明白了。
嫂子說得很有道理。考慮到大燈泡溫度過高,會把蟲蟲們燙壞;第五名先給仨燈泡外頭加了罩子,通電後拿手摸摸,覺得不燙才過關。又擔心累著劉秀娟,便喊來了墳包和伍魁首幫忙。
因為錦鯉的死,墳包遭到了老伍乃至全村人的厭棄。雖然第五名聲稱錦鯉的死跟墳包無關,但大家總覺得其中定然有某種神秘的聯繫。聽聽名字——墳包!這能吉利才怪。
人言可畏,墳包抬不起頭來,又怕第五名也嫌棄自己,都不敢去魚塘了。這會兒聽到第五名召喚,才重又打起精神:事主都沒認為我不吉利;你們這些外人又憑啥說我呢。
「評評理,這怪我么。」墳包坐在炕上,強作歡顏地給自己辯白。「清明節上墳,我媽把我生墳包上了。這是咱命硬的表現。辟邪!」
雖然是伍家溝乃至石坎鎮的著名仙姑,但劉秀娟並不信邪,對墳包也沒偏見。看小夥子自己安慰自己,很可憐的模樣,便同情地點點頭,遞上一碗符水。「喝了,喝了啥都吉利了。」
不用這麼迷信吧。見墳包毫不猶豫地喝下黑褐色的符水,第五名只能安慰自己,嫂子這不過是起著心理醫生的效果。轉頭見伍魁首穿著勒出腚溝子的牛仔褲,又連連搖頭,「褲子緊成這樣,咋往草叢裡蹲。僧袍呢?」
「不愛穿那。」伍魁首撓撓小光頭,覺得老爸發的僧袍一點兒不時尚,還是金邊紅底的袈裟惹眼。可惜那玩意兒是大師專屬裝備。
「去你爸那兒再尋兩身,和墳包一人一件。要最黃的!」第五名一指揮,伍魁首就反應過來了。「對呀。我咋給忘了,黃衣服最招蟲。」
旁邊墳包笑了,告訴第五名:「魁首剛回來的時候,不是燙了一腦袋黃捲毛兒?讓馬蜂給瞧見了,攆了他二里地。」
沒忍住,噗嗤就笑出聲了。劉秀娟察覺自己失態,趕緊抿緊嘴巴,別開臉不看伍魁首。
伍魁首臉紅脖子粗地瞪著墳包,恨他揭自己老底。可說的又是實情,不好反駁,便問第五名,「哥,你農大高材生,給咱講講,這黃色招蟲子,是個啥原因。」
慫娃還知道轉移話題。第五名不是研究這個的,只能從科普角度談了。「趕緊去找僧袍,等你倆換好,再給你倆說。」
丟人很。伍魁首跑上晚課的了斷大師那兒又借了一套僧袍,和墳包一人一身穿好。倆人站在燈泡旁邊,不用第五名解釋,自己就明白了幾分。「咋覺得跟燈泡那麼像呢。」
「也可以這麼理解。」第五名告訴伍魁首和墳包,「昆蟲對光線很敏感;很多都喜歡靠近光源。而黃色波長適中。所以很多昆蟲對它都有正趨性。」
太高深了。沒聽懂,不過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旁邊都烏漆麻黑的,只有樹邊亮著燈泡,外加倆黃橙橙的小夥子。會飛的、會跳的,就都朝燈罩上、倆人身上撲騰起來。人的目標又比燈罩大,蟲蟲們可著勁兒地朝伍魁首、墳包身上落,倆人下意識伸手拍打,被劉秀娟攔住。
「可不敢動!」一補網拍伍魁首身上,裡頭罩住了五六隻碧綠色的小蟲,黑燈瞎火的以為是小竹蛉,欣喜地湊近了看,有些遺憾,「是葉跳蟲。」
「烘乾了照樣用。」第五名很樂觀地鼓勵劉秀娟。深山裡不少野茶樹,嫂子說的葉跳蟲,其實就是葉蟬科的茶小綠葉蟬。這會兒入了夏,正是它們活躍的時期;對茶樹而言,是種害蟲。「咱就當為茶除害了。」
正說著,又在墳包身上瞧見了一隻竹蛉。小傢伙正開音樂會呢,顫動的翅膀碧綠透光,聲音清晰而明亮。
好竹蛉!再標準不過的五塊錢!
「別動,讓我把這逮住。」第五名輕手輕腳地抬起補網,想把小傢伙扣在網裡。
「我來。」墳包聽到第五名召喚,光顧著高興了,也忘了問第五名捉蟲的目的;殷勤地伸手,一把就給小竹蛉弄殘廢了,還顯擺地交給第五名,「抓個竹蛉還用這麼費事。」
看著墳包掌心裡挺屍的小竹蛉,第五名心碎欲絕。
「怎麼不給墳包、伍魁首說明白。」劉秀娟一面數落第五名辦事慌張;一面又覺得墳包果然是個命硬的,剛上手就給小竹蛉剋死了。
墳包和伍魁首都是收白札子蟲時的老打手了。第五名也不避諱他們,告訴倆人,打明兒起,他要收購各種蟲子,竹蛉、馬蛉和紡織娘這類的鳴蟲,要活體,按只算錢;其他像葉跳蟲啥的,不論死活,全部按斤。
「哥,你真是大能人呀!」伍魁首激動得渾身發抖。收蟲好,收蟲就再不用每天跪廟裡敲木頭了;各村鄉親尊重、敬仰的好日子,就都歸來了。
「遇到點兒事兒就沉不住氣。看來了斷大師讓你敲的木魚還太少。」第五名按住伍魁首肩膀。「別亂動!」又瞧見一隻馬蛉。趕緊朝上一撲,用網子扣住……呃,馬蛉的小須子給扣斷了,心很疼。
「輕點兒。」老爺們家沒個輕重,一旁的劉秀娟看不過眼了。
「哎。」答應著,轉手又去捉那衣角處的紡織娘,不敢用網子,直接上了手……敢情自己不比墳包靈活;直接把小紡織娘捏了個半殘;懊惱地將蟲蟲丟進竹筐,半身不遂的也只能烘乾論斤賣了。
「我來吧。」劉秀娟實在忍不下去,擋住第五名還要努力的爪子,指尖輕輕一拈,就靈活地捉起一隻小竹蛉。襯著白皙的手,竹蛉那透明的翅膀泛出黑綠色的光澤,隨著微風,兩根比它身體還長的須子輕輕搖晃著。
這動作多舉重若輕呀。屏息靜氣,第五名生怕自己一個呼吸,把這小生命從嫂子的手裡吹跑了。趕緊跑回廂房拿了小紙盒出來,也不敢接手。拔下塞子,將過蟲的小竹筒遞給劉秀娟。
「哪裡就用得到這了。」劉秀娟壓根瞧不上扇叔的這套把戲,「都是糊弄城裡人的。估計是上了年歲,怕一不留心就把蟲蟲捏死呢。」拈著竹蛉就裝進了小紙盒,再輕輕塞上蓋子。於是,價值五塊錢的,全須全尾的,體態優美、聲音動人的商業品,就這麼新鮮出爐了。
「嫂子厲害!」伍魁首欽佩不已,要不是第五名不讓動,都想給劉秀娟磕一個了。這麼心靈手巧,不愧是仙姑。
「就是,就是。」墳包在一旁連聲附和,心裡翻江倒海一般。又能收蟲了,這次第五名還會讓自己跟伍魁首一起嗎?看守魚塘的事,又會如何處理……能收蟲的話就好了,即便是收入少些,也好過在魚塘這裡遭人罵。期待地看著第五名,欲言又止,但墳包最終還是沒敢說出自己的心思。
「不等明年了?」得知第五名要開展收蟲工作,老伍很意外。呲著一口黃牙,嘬著牙花子發愁,「白札子蟲如今都絕了呀。」
一旁搖椅上,胡支書正打著小呼嚕,聽了第五名的話,突然就給醒了。「魚飼料的事兒弄成了?」聽胡支書這麼一問,老伍才想起來前幾天第五名用燈泡招蟲的事兒。
「成了。」第五名笑笑。
「成了好,成了好。」老伍整個人都輕鬆起來。要是不能留下魚塘這個大項目,他這當村長的,就再沒臉去鎮上炫耀了。「隨便收,咱山裡就蟲多,要啥有啥。」激動過後,又立刻現實起來,眼睛裡精光四射,「價格還跟白札子蟲一樣?」
「不一樣。竹蛉兩塊;紡織娘一塊;馬蛉五毛。」
「低了點呀。」得寸進尺的心態,人多少有點兒。當初賣白札子蟲,一斤十五,村裡高興歸高興,卻都認定第五名敗家。這會兒聽到價格不及白札子蟲的零頭,以為第五名終於覺悟了;心中卻充滿了遺憾,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也好。一斤塊八毛的,多少是個進項。」
「不是一斤,是一隻。」第五名連忙更正老伍的思路。
「你娃瘋了!」老伍猛地從板凳上跳了起來,「送錢也不是這個送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