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生財有道(下)
老伍有點激動,以至於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的時候發現已經驚動了村委會的其他成員,趕緊換了個長輩的嘴臉苦口婆心地勸第五名,「剛死了一萬尾魚,不敢再胡糟踐你領導的錢。」
「她批准的。」趕緊把孫婷抬出來充數,告訴老伍跟胡支書,經他跟孫老闆溝通,決定用兩種方式在伍家溝及周邊地區收購昆蟲。「一種是針對鳴蟲的,像竹蛉、馬蛉和紡織娘,就按照剛才說那價格。但必須是全須全尾的;」
「那殘次品呢?」作為村會計,潘金桂對經濟活動敏感得很。從旁聽了一耳朵,便迫不及待地追問。蟲子們都那麼小,捉起來哪容易控制手的輕重,缺胳膊短腿兒的在所難免。
「殘次品也收,不過就不能論只了,只能跟其他昆蟲一起,論斤收購。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種,品種不限,烘乾過的,每斤十元。」扇叔不要,自己要;烘乾了磨粉用,生前啥體貌,不在乎了。
胡支書若有所思地看著第五名,「這第二種是拿去當你那錦鯉飼料的?」
「對。」心虛地朝胡支書笑笑,第五名想起老頭是見過世面的。竹蛉、馬蛉、紡織娘,這東西在山裡人眼中都一樣;可老頭怕是知道城裡人有玩鳴蟲的愛好……老精怪,故意的。不提第一種是什麼意思。
「好。」胡支書卻慎重地點點頭,「山裡人沒辦事,就出把力氣;你有門路,腦子活;又肯帶領大伙兒……」
原以為老頭覺得自己賺差價不好,沒成想會遭到表揚。羞赧地低垂了眉眼,第五名自責覺悟不高。
「這東西論只收不?」讚許完,胡支書又問第五名。說話間,將巴掌從脖頸上撤下來,掌心裡一灘血,上頭明晃晃躺著一隻粉身碎骨的小昆蟲。
「蚊子論斤。」見老頭珍惜地捧著那不到一克的小東西,第五名有些不好意思打擊他。
「可惜。」蚊子的話,一晚上能弄死十來只呢。把手在褲上蹭蹭,胡支書非常遺憾。
「不可惜。只要人不閑下來就好,閑則生事。」老伍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不可自拔。從前黑水汗流地在地里刨食,自打退耕還林,時間就多了起來;又沒別本事,打牌賭博、鑽老林子等各種不文明的事便多了起來……前陣子買白札子蟲,這會兒又不分品種的收購,第五名簡直就是隨叫隨到的及時雨嘛。看著他,眼前不由出現了遭鎮上表揚的美好幻象。新一輪的政績,全靠他了!
「名娃。」按耐住激動的心情,說:「你給咱村做了這麼多貢獻,村上對你的事,是一定要支持的。」老伍當場拍板,讓會計潘金桂打村委會那十萬塊的賬戶上,撥款二十,修葺下村委會門口的舊展示窗,好叫第五名把他那全須全尾的竹蛉、馬蛉和紡織娘樣本放裡頭當標杆。
真「慷慨」!第五名發現自己低估了老伍嗇皮的程度,但還是對伍村長的支持表示了感謝。畢竟村委窮太多年了,辦事縮手縮腳的,也能體諒。二十塊錢好歹是個態度,態度最重要。
有陣子沒碰筆墨的胡支書也再度請纓,為這次收蟲工作親筆題詞。
「一分錢一分貨」。六個潑墨大字寫得酣暢淋漓,左看右看了半晌,老頭很滿意。「剩下的事,你倆商量著辦吧。」磕打磕打千層底布鞋,胡支書拎起鞋後跟蹬上,樂顛顛地拄著拐杖遛彎去了。
這兩天,伍家溝全村都沉浸在悲痛的氣氛里。一萬尾錦鯉的死,使大家擔憂起這個村子的前景來。難道是老天爺見不得伍家溝好,偏要作弄它,讓它繼續恓惶下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的村發達么?
但村委會出的告示,像是給這冷灶上填了把熊熊烈火,村民們的心,登時便燃燒起來。如今都知道第五名是給省城大老闆工作,沒人懷疑這告示的真實性。見第五名親自站村委會門口宣傳,眾人熱切地把他圍堵了。
「名娃,為啥須子少了一點兒,這蟲蟲就不值錢了?」富大山向來不老實,總惦記跟他沒關的事兒。
「公司要求!」不好解釋是當鳴蟲賣的,第五名只得全推給莫須有的公司。「不缺胳膊短腿兒,須子只少一點的,半價。再殘,就烘乾論斤!」聽鄉親們七嘴八舌地問,又沒辦法一一解釋,便舉起手裡裝蟲蟲的小紙盒,聲嘶力竭地喊著:「只有這樣的竹蛉、馬蛉和紡織娘,是全價收購!看告示,告示!上頭都寫清楚了——」
蟲子那樣小,近百號人擠著,能看清才怪了。可事關收入,不弄明白,豈不是耽誤自家掙錢。老少爺們便都朝第五名擠去;老娘們小媳婦的,也都挨到第五名身邊,對著幾盒小鳴蟲嘰嘰喳喳,還有姑娘問第五名能不能把樣本拿回家的。
「樣本就放村委會門口,不明白的都這兒看!」好不容易捉下,哪敢叫人拿走。第五名連忙拒絕,使得姑娘們很不悅意。於是,越來越多的女人家湊到第五名身邊看蟲蟲,在這混亂而騷情的各種碰撞下,第五名只覺得各種氣浪撲面而來,整個人活似掉進了亂斗的雞窩。
「美很!」董家寨的富強村長,一大早去鎮上咥涼粉,被鎮長硬塞了一摞宣傳精神文明建設的手冊,說他離著伍家溝近,讓給老伍送來。退卻不過,只能勉為其難地來了;正巧遇到了這熱火朝天的一幕,便羨慕地看著老伍:「你村人又上訪了?」
你娃才上訪!你全家都上訪!從前伍家溝人窮事多,又有堵路不讓平祖墳的事發生,愛坑國家愛上訪的臭名遠揚。這會兒聽富強開嘲諷,老伍面上掛不住,商業機密就脫口而出:「名娃收蟲呢。」
又收蟲?不是說明年?富強趕緊朝人堆里擠;老伍這才反應過來:「不是白札子蟲,跟你無關。」
「又不是虧心事,還怕人看?」老伍細胳膊細腿兒,哪擋得住富強的偉岸身軀。一把推開嬌弱無力的伍村長,富強擠到村委會門口,瞅見宣傳欄上胡支書親筆出的告示;上頭各種鳴蟲的類型、價格標註得非常詳細。
「送完手冊還不趕緊回去。等人給你放飯?」老伍死命把富強朝外拽。開玩笑,村上還沒賺到錢呢,外人就想先佔便宜?沒門兒!
「瞧你那慫樣子。漫山遍野都是蟲,別村捉些,也不耽誤你村掙錢呀。」富強想記下告示上的內容,但被老伍擋住,情急之下朝遠處喊了聲,「胡支書,您老說是不是這道理?」趁老伍轉頭尋覓胡支書身影之時,趕緊掏出手機,朝告示咔嚓一下,就把收購價拍好了。
死不要臉的!沒瞧見胡支書,明白被富強騙了。老伍心裡罵著,又不能上前把富強的手機強走——主要是搶不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老對頭屁顛顛地離去。這下子好了,富強回村,肯定又去發動群眾;第五名是替公司辦事,自然不會拒絕更多的蟲蟲。競爭對手馬上就會跟滔天洪水一般,迅猛到來……「我這嘴喲。」老伍抽著自己的臉,嫌口條太賤。見第五名還被村人包圍呢,不由得急切起來。推開胡騷情的婆娘們,把窘迫的第五名拯救出來。
「告示上寫得明明白白,都自己看去!別耽擱時間。有這工夫,抓的蟲都是錢呢!」老伍一提醒,鄉親們才反應過來。
一條好竹蛉兩塊錢。漫山遍野的,十分鐘怎麼還不捉上一隻,那光這一小時就能賺十二塊錢;每天捉四五個小時竹蛉,再加點兒馬蛉、紡織娘,和其他昆蟲,每月起碼兩千塊收入。要捉滿八個小時,就是四千塊。這算的還是一個人工;要是夫妻倆齊上陣。再加上爸媽、子女等不完全的勞動力……媽呀,每月一個萬元戶!還沒捉呢,各家各戶便被這小賬驚嚇到了,一鬨而散。
第五名遭遇了一早上的腥風血雨;中午回家吃口飯,來不及歇,又被劉秀娟拉去視察蓋房進展。
「等忙起來,就更沒時間了。」上午剛做過一場法事,劉秀娟道袍都沒來得及換。「你粗枝大葉的,收那些竹蛉、馬蛉的,還不得我一隻只檢查。」
「咱家就靠你掌舵嘛。」第五名承認嫂子的執行力非凡。有她在,就沒了後顧之憂;這種能心無旁騖向前衝殺的感覺,挺美好的。
「人呢?」從前離村口老遠,就能聽見溝里人家的喧鬧聲。今天卻異常安靜。晌午樹邊蹲著下棋的老漢們沒有了;河灘上洗衣服的婆娘們沒有了;就連滿村打狗攆雞的娃們家也沒有了……鬼村一樣。劉秀娟有些害怕地靠緊第五名。「碰上鬼打牆了?」
「不要迷信。」口中安慰著嫂子,第五名卻下意識把她護在身邊,準備隨時斬妖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