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授業
得知墳包的好運道,伍魁首坐不住了。跑來問第五名,啥時候放他去鎮上收蟲。
「等幾天。」雖然場面熱鬧,但就第五名所知,迄今為止,伍家溝里擅長用鐵鍋烘蟲子的人還不多;能毫髮無損捉竹蛉的,也只是那幾個得到劉秀娟親傳的婆娘。「這次收蟲,很考驗技術;沒熟練工指導,辛苦捉來的蟲很容易就被浪費了。」論斤算的也就罷了,關鍵是竹蛉、馬蛉那些,容不得閃失。
「那……成吧。」沒能如意,伍魁首悶悶不樂;剛想回大殿打瞌睡去,就見一野人闖進山門。
「富姐!」看清楚是富國美,趕緊招呼。作為了斷大師的唯一接班人,跟各村實權人物搞好關係很必要。「你來找名哥?天這麼晚,自己翻山樑多不安全;下次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我騎摩托接你呀。」
殷勤的態度讓富國美很受用。尤其富姐、名哥的稱呼,並列在一起,聽著顯得那樣緊密,天然有了某種聯繫似的。
「找你名哥說事兒呢。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親切地支走小光頭,富國美又朝第五名笑,「收蟲都不知會我一聲?」
「富叔不是都把價格拿手機拍走了嘛。」第五名想起那天老伍跟自己告狀的事兒,忍不住笑起來,請富國美坐,「掙錢的事兒,鐵定不會忘了你這老同學。」
「有你這話,就放心了。」富國美挨著第五名坐下,把竹簍里的蟲倒在炕桌上,焦黑一片中,還有殘肢斷腿的竹蛉、馬蛉。「捉蟲掌握不好力道;烘炒又總弄焦。達不到你那收購標準,鄉親們都挺急的。」富國美提起董家寨的公務,比他爸富強還慎重的樣子,「你也知道,咱山裡人賺點兒錢不容易。我只好過來跟你求援了。」
姑娘憂心如焚的表情,讓第五名有幾分動容。同樣是山裡娃,像墳包、伍魁首等人只惦記自家兜里能不能賺錢;富國美卻能事事為她村上著想……別管是不是想接她爸富強村長的班,光女子這份心氣,就很是叫人佩服。
窗外,瞧見第五名望向富國美的讚許目光,劉秀娟手下一哆嗦,想衝進去把手裡一老海碗的面都扣富國美腦袋上!小叔子真是為了錦鯉忙傻了,竟然什麼瞎話都信。又不是生娃呢,啥急事不能明天說。大晚上,翻了山樑趕來,不想走了是怎麼著。明擺著老富家這女子娃在假公濟私,借著竹蛉的事兒,接近小叔子呢。黑燈瞎火,朗朗乾坤,怎麼有人如此沒羞沒臊!
「明天我就去你董家寨,給大伙兒說說。」第五名當即許諾。這讓富國美非常滿意。
自打孫婷來了,心就不踏實。城裡女子實在太過搶眼:年輕貌美,還是第五名的上司;有她當標杆,自己就有些拿不出手。連帶著,都不太願朝第五名這邊來。前幾天聽說孫婷回了省城,這攤子都交給了第五名,便又起了心思。借著收竹蛉的機會,趕緊找第五名刷個好感度。近水樓台先得月,這老話可不是白說的。
「那明兒我就在家等你了。」富國美突然忸怩起來,聲音也低了幾分。
氣氛突然怪怪的。明明是帶領農民兄弟奔小康的技術指導工作,咋讓富國美說得跟地下黨接頭似的……這措辭不準確,更像是上學那會兒,男女同學偷偷摸摸地談戀愛的樣子。
一時不敢接話,第五名只得拿起一隻斷腿的竹蛉,假裝端詳起來。富國美偏著臉兒,見第五名英武的樣子很有男子漢氣概,心裡便撲騰撲騰亂跳起來。牙齒無意識地咬著下嘴唇,猶豫著要不要自己主動點,好叫第五名更明白自己心思。偏她剛要開口的時候,劉秀娟端著兩碗油潑面進屋了。
「名名,吃飯啦。」劉秀娟看到富國美,露出驚訝的表情,「國美。你啥時候來的。吃了沒?我給你下碗面去?」
第五名忙下炕接碗,趁機擺脫了這讓他尷尬的狀態。富國美清醒過來,又恢復了山裡姑娘家痛痛快快的姿態,「不麻煩嫂子了。吃過來的。」下炕背起竹簍,跟第五名道別:「明兒不見不散。嫂子,我走啦。」
「小心點兒。魁首——」劉秀娟喊著伍魁首,讓他騎摩托送送富國美。雖然挺希望這野丫頭被狼叼走回歸大自然的;但畢竟是董家寨富村長的掌上明珠,這要在伍家溝地界上出點兒意外,小叔子就說不清了。
第二天一早,富國美便在院子裡頭上一把、腳上一把地打扮起來。
「昨兒不是才洗過頭?」富強好奇地問女兒。晨練歸來,手裡一竹筒吵吵嚷嚷的馬蛉……竹蛉也有,手重,不小心掐死了。
「頭皮癢。」富國美洗漱完畢,又掏出縣城裡買的名牌香水,朝腋下一通亂噴。
嗆得很,富強捂著嘴巴劇烈咳嗽幾聲,發現女兒一身標誌性的羌族服飾也換成了牛仔褲,箍出兩條青春健美的腿。「腚溝子都出來了!」看不慣,數落兩句;卻被女兒反嗆了兩句,「你不懂時髦。」
女子給魘著了?富強擔心女兒的精神狀況,剛要斥責幾句,突然想起了什麼,「第五名今兒來看你?」
「您別亂說。他是來指導咱村的捉蟲工作。」收拾停當,打鏡子里左看右看,很滿意:不輸給城裡姑娘!
這女子,假公濟私!富強笑著搖搖頭,提點女兒。「人家城裡待久了,啥沒見過。」說完,趕緊跑村委會安排去了。女兒愛咋折騰管不了,但村上的大事不能耽擱。既然第五名要來,就得好好利用。讓管生產的幹部通知全村,一會兒老師就到,想學捉蟲、烘蟲的都去村委會議室坐好。不弄明白,今兒誰都別走。
被父親一說,富國美才意識到自己戰略偏差了。跟城裡姑娘比時髦,純粹是瓜子;想脫穎而出,還得走特色路線。慌忙沖回屋裡,又把羌族服飾換上。脖頸腰間叮叮噹噹的掛好,這才安心。
富國美謀劃得很好。可等第五名一來,便有些傻眼。老同學不是一個人,還帶著劉秀娟。
「爺們家手重,他哪裡就會捉了呢。」劉秀娟笑得風清雲談。世外高人的姿態,讓富強等人折服。
「那用鐵鍋烘炒蟲干,也是仙姑的手筆了?」富強問。
矜持地笑笑,劉秀娟並沒正面回答。倒是第五名從旁佐證,「全伍家溝,都是我嫂子指導的。本來今天有場大法事要做,聽說你們遇到難處,便推了工作,過來幫忙。」
「這怎麼好意思。」富強可知道,如今劉秀娟的出場價不菲。肯來董家寨指導,那是大情面。忙請了劉秀娟上座,為董家寨這些笨蛋們講解講解。
劉秀娟是在城裡見過大世面的,面對一會議室的泥腿子,毫不怯場地在講了起來,還特意拿了幾隻竹蛉、馬蛉當示範。侃侃而談的模樣,比縣裡管農業的幹部都勢大。
第五名滿意地坐在會議室最後一排,欣賞起嫂子的風範。富國美心愿受挫,挺失落地坐到第五名旁邊。
「啥味兒?」聳聳鼻子,第五名轉臉看富國美。今兒身上配飾比往常都多,身上香氣熏人。
「縣上買的名牌香水。」朝第五名身邊挨了挨,富國美努力展現自家特色的一面。
「SIXGOD!」第五名終於把氣味和驅蚊花露水對照起來:怪不得這樣熟悉。趕緊朝遠處挪挪,充滿歉意地看著富國美,解釋說:「可不敢太香了,竹蛉這蟲蟲嬌嫩,一熏就死。」看富國美臉色不善,趕緊改口:「就算熏不死,弄個內傷也不合算……是吧?」
是你奶奶個腿!好不容易弄點香水顯擺一次,還嫌把蟲熏著了。可第五名現在是財神,惹不起,富國美僵著臉擠出個笑容,差點憋出一身內傷。好容易捱到了劉秀娟講完,一臉委屈便跑回了家。
「第五名欺負你了?!這禽獸!」富強見女兒悲憤填膺的模樣,還以為開會當中,第五名對她做下了啥事。挽袖子就要去尋第五名算賬——剛跟他嫂子推掉了董家寨的飯局,這會兒攆還來得及。
趕緊攔住父親,「啥也沒幹,嫌我身上味道香!」趴在炕上生悶氣,富國美認定第五名不解風情。
呃……這就沒理由怪人家第五名了,富強也覺得女兒身上的味道無法接受,關鍵還影響金貴竹蛉的健康,趕緊擰了把毛巾讓女兒擦擦。看來人第五名眼界高啊,富強很遺憾,嘆息著坐到拿著毛巾發脾氣的富國美身邊,「要不,除了公務,咱往後不理他!聽說人家城裡有女朋友,還是名牌大學的研究生。」老伍那嘴不比廣播喇叭差多少,每次鎮上開會,都把第五名拿出來說,博取眾村長的羨慕,簡直可惡。
「研究生怕啥。城裡人誰朝咱這秦嶺深處跑。如今第五名的工作就在伍家溝;長期兩地,遲早分開。」放著小詛咒,富國美並不氣餒。忽然想到了什麼,又露出狡黠的表情。富強看著女兒躊躇滿志的樣子,也就打消了什麼德行教化的傳統男女操守。咱現在是羌族了,要有在孔廟唱康定情歌的勇氣,還不得有點兒少數民族的奔放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