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封神記
伸手不打笑臉人。第五名剛鼓足的、拒絕複合的勇氣,就在毛倩倩的似水柔情里偃旗息鼓了。
「真體貼。」望著毛倩倩遠去的身影,鐵馬有些羨慕地站到第五名身邊,不太服氣,「你女人緣比我好,真是沒天理。」
「誰讓你只是男閨蜜。」錢哥見多識廣,覺得鐵馬當婦女之友挺合適,都是好姐妹,誰也不嫌棄誰;倒是第五名這邊,毛倩倩總是送水、送飯的,潛移默化地想讓第五名回心轉意,攻勢太猛了;襯托得自己妹妹體貼度不高。
「名呀,」錢哥叫得越發親昵,語重心長地捉住了第五名的小手,「好馬不吃回頭草。做人要有立場!」
做人肯定要有立場。但關鍵是立在誰那兒。第五名心裡一團亂麻,頭疼到最後,決定先不考慮了:眼前忙著養錦鯉嘛,哪有心思多想!這矇混一天算一天的想法出來,人就輕鬆了,瞅著啥事兒,也就都順眼了。比方說,回到鎮街時,發現到伍魁首不好好收蟲,光顧著跟小姑娘們胡騷情。第五名也沒生氣,只心平氣和地叮囑伍魁首。「扣提成。」
「哥!」趕緊把小姑娘們攆跑,伍魁首面紅耳赤,「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們只是來跟我商量,能不能把收購標準,放寬那麼一點點。」大拇指和食指捏出一些些距離,臉上帶出點兒掌控大權的意思,嘴上卻謙虛著,「我也是受害者呀。」
「被潛規則的受害者?」第五名覺得這花和尚死不要臉的等級又提升了。
「絕對沒有!」伍魁首舉手保證自己先立業後成家的決心,說完,忍不住又問,「哥,咱領導啥時候回來?」顴骨上浮現出一抹可疑的紅色,發出遺憾的嘆息,「好久不見,還挺想的。」
「就你娃這慫樣子還想吃天鵝肉?!」第五名的無名火騰就上來了。
「吃不吃得上,咱說了不算嘛。」伍魁首頗有自信心地抬胳膊顯示了下自己的肱二頭肌,「萬一你領導就愛小鮮肉呢。」
「沒點兒本事,誰看得上你!」怒其不爭地幫他回憶,「連教派間的事情都搞不定,還想找女娃?!」
「噢……」伍魁首的腦袋耷拉下去了,也覺得很沒面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當年了斷和尚縱橫伍家溝的時候,身邊啥時候缺過女的。到了他這兒,都二十齣頭了,還沒正式談過戀愛呢……剛那些女娃主動拉的手不算!
「好好乾。有了出息,男子漢大丈夫,還怕沒女的么。」第五名批評完,又給他畫餅充饑。
聽著很對的樣子,伍魁首又恢復了精神,想起剛才第五名還沒回答自己的問題,這才是主要談話內容,不能跑題:「那咱領導啥時候回來呀?」
滾——!
第五名一腳解決掉伍魁首,氣鼓鼓地走了。慫娃,就是見不得人高興。問的都是些人答不上來的話。孫婷要是能回來,自己還用操這份心?幾百尾錦鯉挑得眼花繚亂,生怕篩選錯了。真不是人乾的活兒,當初在農大實驗室里解剖青蛙都比這容易。
爬上山樑,第五名又拐向水潭那邊。別管多鬱悶,看看那些小錦鯉,心情也就能好了。想到那天出現在潭邊的娃娃魚,更是隱隱地期盼再見那小傢伙一面。興沖沖地趕到潭邊,朝那塊巨石張望,卻眼前的場景嚇愣了——
父兄罹難的巨石上,畫滿了各種符咒,兩邊貼了紅紙:左神荼,右鬱壘,倆上古門神張牙舞爪,煞有介事。
大石頭前,是張矮矮的供桌,上頭新做的神龕黑漆瓦亮,竟有一米來高。神龕前,點了二指粗的香燭。神龕裡頭,供的祖宗牌位。
牌位上頭寫了剛勁有力的倆大字:第五!
我死了?!我咋不知道呢!
第五名一時腦神經失控,腳沒踩穩,就打坡上滾下去了。人撞在樹上,眼冒金星,被疼痛感提醒:剛剛自己沒眼瘸。
「第五名!」墳包慌忙跑來,很高興地朝他彙報,「今兒我可給咱辦成了一件大事。」
「給我立靈位的大事?」第五名真心覺得還不到時候。
「可不敢胡說,是咱叔和咱哥。」墳包把第五名從坡下拉上來。倆人走到那塊巨石的跟前,才看清楚神主牌位「第五」那倆大字旁邊,還有兩行小字,寫得是第五名他爸和他哥的名字。
墳包這思路,生在山溝溝真是埋沒了!
第五名在文苑市場幹活兒時,也經常需要討好領導、伺候客戶。但還沒上升到給對方家屬立神牌的境界。從炎黃子孫的傳統來講,不是沒有給死去親屬來這麼高禮節的。周武王就這麼干過,天上神仙,一半兒都是他家親戚,可他爸畢竟是全國的總瓢把子,咋封都不為過。自家卻只是山民呀!
激動地握緊了墳包的雙手,第五名感謝道:「拆了!」
「可不能拆!」墳包他媽拎著竹籃快步走過來,揭穿了真相:這神龕是村上人自發弄起來的,墳包只是當了個指揮。
「名娃,你要覺得樣子不好看,咱重蓋!」墳包他媽怪墳包不會說話,叫第五名這能人不高興了。
「樣子倒挺嫽,」第五名沒留神客氣了下。
「你滿意就成。」墳包他媽又高興起來。
「這不合適。」先不說啥封建迷信的話;這普普通通的人……死人,突然成仙成神了,挺害怕的。這麼大榮譽,作為活著的親屬,第五名有些接受不來。
「咋不合適。」雖說跟丈夫打了一架,重新樹立了在墳包家的地位,但墳包他媽骨子裡,依然和氣而感性,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從前過的那叫啥日子。如今能吃香喝辣,還不都虧了你,又收蟲,又養了這些花花魚。」
「錦鯉。」第五名見不得女人哭,趕緊給墳包遞了個眼神,讓他勸勸,「我是咱伍家溝出去的;給咱村、咱村人謀些福利,也是應該的。何況,這些項目,也都是人家老闆的,我也就是打個下手。」
「咱個窮山溝溝,憑啥讓人家城裡來的女老闆看上。還不是因為有這水潭!這水潭哪兒來的?是你爸、你哥走了後,才有的呀。如今讓大老闆能瞧上這水窩窩,投錢養魚,是他們在保佑你;更是給咱村留的恩德。」墳包他媽思路清晰,認為水潭是在第五父子的庇護下,才能聚起了這天地靈氣。不顧第五名阻攔,掏出籃子里的祭品——剛蒸好的白面大饃饃,放在供桌上,跪在第五名父兄的靈牌前。
「使不得。」第五名要攙扶墳包他媽起來,卻被墳包他媽也拽跪下了。老太太還催促墳包,「看啥嘛,趕緊呀。」墳包便也爽快地跪到了第五名身邊。
「他叔他哥,謝謝你們保佑咱過上了好日子。」虔誠地上了柱香,墳包他媽按著墳包給第五名他爸、他哥的神主牌位磕頭。
墳包虔誠很,磕得砰砰帶響。搞得第五名也不好不磕,又不能比外人磕得休閑,只能更加用力。於是,一輪磕完,眼前小星星胡飛。摸著隱隱作痛的額頭,感覺壽命驟減,第五名決定無論如何,都要阻止墳包他媽和墳包的封建迷信活動。
但顯然,他把形勢估計得過於樂觀。墳包他媽剛結束了祭奠;坡下又爬上來一些村裡的婆娘,人手拎個籃籃,裡頭都裝的是熏肉疙瘩、蒸饃、風雞……家境稍微差點兒的,也帶了自家炒的野山茶。見第五名看那焦香的茶葉,便不好意思地笑笑,指了別人帶的肉食給他解釋:「咱叔和咱哥肉吃多了,也得清清腸胃嘛。」
這對我爸和我哥的要求太高了!
第五名說不出話來。見一堆人圍著父兄的神龕叩拜祈禱,第五名想撤退;可作為新晉位的神的家屬,那樣又顯得太過失禮。萬般無奈中,想起了出殯時的規矩:來賓致哀,家屬叩謝。便跪在神龕旁,人家老太太朝神龕磕一個;也朝老太太磕回一個當還禮。
老太太們虔誠很,心地又善良。面對第五家兩位福神在上,除了感謝,免不了也要求些事情。心粗的,求保佑這魚塘水美魚肥,讓第五名把蟲蟲們長長久久地收下去,好叫自家多賺些錢。心細的,求的事情就有些複雜,有求家裡老漢的老寒腿快些好的;有求讓娃努力聽話,也學著第五名考到省城大學,能有出息的……
保佑家庭和美就算了;讓我爸和我哥保佑你媳婦生娃順利是啥意思?!還有保佑月經不調早日康復的!
一面聽著眾人的祈禱;一面磕頭還禮。等這場盛大的第五家神龕祈願結束時,天已經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