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苦孩子(下)
全公司加上鐵馬就仨人,開哪門子大會?當初沒少配合侯胖子分別唱紅臉、白臉。第五名看孫婷擺出老總的譜,立刻做出下屬姿態,聆聽訓誡。
劉秀娟卻慌了。啥意思?啥叫能幹就敢,不能幹別勉強?這是要開除小叔子?看第五名在孫婷勉強唯唯諾諾的樣子,劉秀娟恨自己給他惹了麻煩。胡支書也開始害怕。有第五名才有這些合作,沒了第五名,伍家溝在人省城大老闆眼裡算個屁啊。忙替第五名說好話:啥壞事兒都是老伍的,狗拉的也是老伍拉的,請孫婷別怪第五名。
曹俊反應過來,也賭咒發誓,這不是第五名的錯,是他這當村長的沒處理好。「孫老闆,今天我這兒跟您保證。一定配合第五名經理完成這個項目的合作,挽回貴公司的損失。但凡一個字虛假,就讓車把我壓死!」一指村外的國道,曹俊放了厄運詛咒的大招。田鎮長則宣告眾人,誰再敢給孫婷公司項目添亂,他親自帶隊請對方到鎮上派出所喝茶。
既然領導們表態了,群眾們也不能落後。了斷和尚低聲念誦佛號,一彈腿把墳包踹到孫婷腳下。墳包識時務地拉著孫婷褲腿不讓走,請孫婷別責怪第五名,傻逼是他,不怪名哥。劉秀娟前閨蜜認為伍家溝丟人現眼,堂堂男子漢哀求個小姑娘,都嫌不害臊?「孫老闆……」和幾個東壩頭老太太一起,她當場就給孫婷跪了,哭喊著請孫婷大人有大量,別跟一幫無知村婦計較。
哀鴻遍野中,兩個村子的囂張氣焰一絲不剩。上百口人就差把孫婷、第五名供起來了。
「孫總,留下這兩台機器吧。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項目不成,你開除我!」。第五名給孫婷使眼色,讓她見好就收。孫婷演技爆表,為難、猶豫的神態自然而不做作。思考半晌,最終冷漠地盯著第五名,把聲音提高到在場幾百人都能聽清的音量。「記住你的話。項目要是出問題,你自己遞辭呈!」說完,讓出了身後的大烘乾機。
機器,終於被留在了東壩頭。臨回伍家溝前,第五名要走了曹俊擬定的合同。今天的事就是前車之鑒,他要仔細再對合同進行審核。劉秀娟顧不得和劉母探討那糟心的訂親,也跟第五名回家了。
「嫂子,你別忙活。我和孫總都不餓,先談工作。」看劉秀娟憂心忡忡地給自己和孫婷張羅飯,第五名忙攔下,讓她去歇著。
折騰得一天沒吃飯,怎麼能不餓。劉秀娟扶著廚房的門,又不好當著孫婷的面駁了小叔子。東壩頭、伍家溝雙雙服軟,還有啥重要工作非現在談?看看孫婷嚴肅的表情,好像氣還沒消。這是準備把小叔子拉進去單練啊!趕緊拉拉第五名的袖子,示意千萬不敢跟氣頭上的領導對著干。接收到第五名安撫的眼神,卻還不放心,隨手揪了把菜,蹲廚房門口開始擇,心裡七上八下,手裡就沒個準頭,好的壞的一股腦都給當成爛葉子拽了。
進屋關了門,孫婷冷著一張臉,也不客氣,兩隻腳左右一蹬,把鞋踢掉就上了炕。
第五名卻規規矩矩,一副等著挨批評的樣子坐到炕桌旁。
表情嚴肅地看著對方,卻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忍不住拎起炕上的枕頭,朝第五名身上胡亂砸了兩下。似嗔似喜,「你這人咋就這麼壞呢。還山民呢,就知道坑鄉親。」
「我可沒坑他們。」第五名笑著搶過枕頭,朝腰後一墊,舒舒服服地歪在炕稍,「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為啥從前來鎮上投資的人都鎩羽而歸了,就是因為他們沒摸清山裡頭的門道。」
還門道?孫婷笑著呸了一口。說得蠍蠍虎虎,不就是欺生嘛。見外來戶沒有依仗,就仗地頭蛇的勢拿人家一把,有錢賺的人,也就忍氣吞聲了;掙不到錢,只好認栽。
「這麼說就難聽了。都是做生意,省城有省城的習慣,山裡有山裡的規矩。你替下鄉挨宰的城裡人抱不平,我替進城受氣的鄉下人鳴冤,這就沒辦法總結經驗了。」第五名看孫婷熱得直拿手扇風,忙掀開壺蓋看看,裡頭是井裡鎮過的酸梅湯,趕緊給孫婷倒了一碗。
「就吹吧。看在你今天給公司立了大功的份兒上,我忍呢。」孫婷歪在炕桌旁品味劉仙姑獨門秘制的符水,打毛孔里透出愜意。
擺明著瞧不起山民呀這是。第五名果斷指出,要是沒有伍家溝今天的鬧場,東壩頭人指不定要訛詐到啥時候,項目拖黃了都可能;但伍家溝的出現,讓東壩頭人明白不是自己求他們,是他們求自己。於是,訛詐消弭於無形。「反過來,伍家溝也一樣。如果沒有東壩頭,咱這水潭養魚時間一長,無論是老伍還是村上人,都覺得咱把魚養這兒是理所當然。今天這事兒,就是讓他們明白自己的位置。咱這買賣到哪兒做,都是咱的自由,誰都無權干涉。」
「繞來繞去的,不就是想說『危機感』嘛。」身為商二代外加女老闆,總結能力明顯比第五名強,「一旦形成危機感和競爭關係,屎都是香的。咱們才有在其中騰挪的空間。制約制衡,自古有之。」
「孫總遠見卓識,總結得太精闢了。」第五名敬佩地給白富美續酸梅湯。「尤其是您今天出其不意的配合,確確實實地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輕車熟路地拍著,這都當初伺候侯胖子留下的熟練技能。
「你也功不可沒。」
「哪裡哪裡,領導過獎。」
「小同志不要謙虛嘛。」
「嘿嘿嘿……」
剛切換到吹捧模式時,都還有些不好意思;幾句話下來,就全心安理得,甚至開始享受了。隔著炕桌,第五名、孫婷一片溫馨祥和。
蹲在窗外偷聽的劉秀娟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原來都是小叔子刻意的……孫老闆也聰明,知道隨機應變。可他為啥不提前說一聲,害人擔心了半天?不過這樣一鬧也好,曹俊應該就沒臉再跟自己提親事了吧?心頭輕快起來,看李大亮愣頭愣腦地朝這邊哼哧,趕緊做了個「噓」的手勢,貓著腰潛行過去,給它嘴裡胡塞了幾葉白菜。
第五家其樂融融,村委會的氣氛卻跟冷庫一樣。
胡支書蹲在板凳上吧嗒吧嗒地抽著煙。老伍被他盯著,渾身肝硬化。前幾十年在老頭面前的聲望都白刷了,今天跑東壩頭弄這一下子,立刻仇恨。
「連機器幹啥的都不明白,你也好意思帶人去打打殺殺?」胡支書把老伍分屍的心都有。本來曹俊的事是要留作殺手鐧;但老伍貿然出擊,非但沒有達到羞辱曹俊的目的,反倒讓曹俊當眾露了臉。東壩頭那幫老娘們更喜歡姓曹的不說,田鎮長那邊也覺得曹俊年輕有為,至於老伍……往後沒這表弟,丟人。
老伍額頭冒著虛汗,掏出煙,想抽一根冷靜冷靜,手指頭卻不好使喚,過濾嘴給捏扁了不說,火柴棍擦了半天也不冒個煙,干叼了根在嘴裡,憋屈地辯解起來:「我不也是怕咱村吃虧嘛。」想想又覺得自己還是有理的,忙補充說明:「再說……倆村鬧點不痛快也好。這樣,秀娟和那姓曹的就不好結親了;也算側面達到目的。」
這話就捅了馬蜂窩了!領導訓話,竟然不反省,還耍小聰明地給自己各種開脫?「意思是還得給你記功?」胡支書激動中,時空就有些錯亂,伸手拔槍要斃了老伍,在腰間摸了個空,才反應過來自己退伍多年;又抓起拐棍去砸老伍腦袋。嚇得老伍連忙閃避。躲得及時,腦袋保住了;煙卻掉在地上。心疼地去拾,手背挨了火辣辣一棍子;看老頭不依不饒地揮舞拐棍,趕緊撲向窗戶。
哪個遭瘟的把插銷栓這麼死?!老伍死命搖晃窗口,懷念當初村委會還赤貧的時候,破窗爛門的一推就開;現在倒好,門窗堅固,完全不利於戰略性撤退。
「舅——舅你快把拐杖放下。」潘金桂打外頭進來,看胡支書正要滅絕老伍,趕緊跑上來把老頭擋住。「村委會內部矛盾,咱要文斗,不能武鬥。」
「屁個內部矛盾。就他這樣也配當村幹部?」胡支書被潘金桂強行攙扶,不依不饒,「明天先去問問你表哥田鎮長,看你這村長還能不能繼續當下去!」
這話是個啥意思?正要跳窗的老伍顧不上逃逸了,鬆開窗框,不敢置信地看著胡支書。多年來忍辱負重,被老頭各種施虐,不就是為當這村官,活個面上有光嘛。老頭這話是要聯合田鎮長罷免自己?揉揉太陽穴,裡頭血管子砰砰亂蹦。完了,好像栓了。
「跑啊,怎麼不跑了?」胡支書看老伍要官不要命的嘴臉,一拐杖砸到老伍腳面上。「丟了全村的臉,還差點影響了名娃在他公司的前程。你自己掂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