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鄉試(下)
富國美帶人把舊倉庫收拾得窗明几淨之時,富大山很是悠閑的靠在門檻上曬太陽,可看到老伍拿著考卷進村委會那一剎那,立刻進入勞作狀態,不是故作姿態那種,而像是用盡全力在用生命來打掃衛生。瞬間手也在地上擦黑了,臉上還有幾道灰痕,不知從哪變出一桿破笤帚瘋狂的清掃門檻,恨不得給磚縫裡的陳年老泥都摳出來的架勢,這一套動作完成的渾然一體。
「村長!」富大山憨厚一笑,還用手背在腦門上擦擦,一來顯示自己已經乾的流汗了,二來讓老伍看自己手心的泥垢,證實自己是身體力行。「我已經帶領大家把考場收拾出來了,你看還行吧?」
富大山一席話,讓參與勞動的人驚呆了,都連富國美都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這是真人渣啊!這麼雄壯瑰麗的秦嶺山裡,能養育出如此無恥之徒,該是多不容易一件事。若不是剛剛一直在看監控,老伍自己都覺得會被這孫子蒙蔽。考慮到給第五名面子,老伍壓了壓情緒,若只自己一人拿事,當即就給富大山開革出去了。
「來,村長,我幫你發考卷!」渾然忘記前一陣還和老伍爭權的仇恨,熱情的硬將考卷搶到手裡,還非常照顧的分給伍老大一半,「伍哥,你幫我發一半,咱爭取時間,早點考完;別耽誤村裡修路。」
這孫子已經成精了!沒想到在和老伍正面衝突失利後,這麼短暫時間裡有了這麼恐怖的進化,已經是沒皮沒臉的完全體了!這人沒法要了。第五名笑了幾聲,又嘆了口氣。
「咋,這麼快就把富大山否定了?」胡支書也覺得可樂,還不忘殷勤的給劉秀娟填了杯水,「這是人才!」
「他支書,這也算人才?」劉秀娟有點無語,往常覺得對胡支書看人准,可現在也不得不質疑一下了。
「這世上啥值錢?」胡支書看了眼劉秀娟,話卻是對著第五名說的,「你好好想想。」
「當然是有真本事值錢。」山裡人崇拜技藝,細木匠比粗木匠值錢,畫棺材的比做棺材的值錢,這都是耳濡目染的,無可挑剔的話。
「也就是這個意思。」胡支書肯定第五名的價值觀,「因為少,當然就貴嘛。這年頭不要臉的人挺多,可能到富大山這境界的有幾個?」
這一下給第五名問住了。若說侯胖子吧,可人家大多時候還是憑本事混的,還真不如富大山這種。這麼一說起來,富大山還真是某種稀缺資源?
胡支書點點頭,一副為難的樣子,「關鍵是這人咋用,我也沒太想好。可按平時的觀念就給刷下去的話,又覺得有點可惜了。名娃,你是想干大事的人,不要太拘泥普世的這些道德啊,價值啊,那些觀念。說起來都是約束老百姓用的。遵守只是一方面,有時候要跳出來想想,思想別被捆的太死。到老來像我一樣就太不值了。」
胡支書的話值得回味,第五名好像感受到什麼東西。唯有劉秀娟皺眉,「他支書,你是黨員呢,咋教明明走邪路?」
胡支書趕緊賠笑,「他嫂子聽懂了,要不說秀娟是聰慧人呢。放心,我也一直觀察呢,名娃本性正,話就可以說的開一些;要是本性歪的,你就是不說,他照樣朝邪路上走。」
胡支書話音未落,讓人絕望的那種人就出現了,比如說是劉家小弟。這邊老伍發著考卷,那邊人踩著點匆匆進場,號稱剛剛突破了曹村長的防線,捨生忘死前來為伍家溝鄉親父老效力!
老伍就特別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認可劉家小弟這考生。人家是劉秀娟的胞弟,可也明白劉秀娟對娘家的深惡痛絕,就不自然的朝攝像頭這邊瞄了一眼。
「東壩頭的許多事都要我幫著解決,姓曹的不放咱來。」看老伍猶豫,劉小弟還不放棄的補充,「可這畢竟是我姐家的公司,不過來幫忙實在說不過去。就將就參加下考試,反正就是不考,我也能當咱飼料廠的半個家呢。」
劉秀娟剛還笑話老伍來著,這會兒也體會到無地自容了。想親自過去將親弟弟擊斃在現場,被第五名阻止。
「讓他考吧,我有用呢。」第五名說,但也沒多做解釋,拿出手機給老伍發了條簡訊。老伍也受不了劉家小弟這種國舅爺的態度,見第五名授意了,讓其坐下安靜答題,否則滾。
題目太出乎意料了。很多人原以為就是學校的那種,無外乎有些什麼文史知識,再加點什麼計算題、經濟題。卻都不是。
在眾山民眼裡,每道題都出的挺邪門兒,甚至有點像短篇作文。比如出門沒帶錢,吃飯要不要賒賬?怎麼賒賬?用什麼方式讓第一次見到自己的人同意賒賬?還有當你出門辦事,如何用最快捷有效的方式向對方介紹自己,並讓對方記憶深刻?又或者給你一萬塊錢,讓你去西京城裡玩一天,你會怎麼花……
每道題都沒有正確答案,都需要自己來設定和判斷環境,而在答題的過程中,就必然會帶上了回答者的生活態度、性格特徵以及各種潛意識。
老伍是早就從第五名那兒拿了題,給兒子和他三姑看。性格使然外加謹慎起見,兩人的回答都挺保守。
尤其是老伍他娃伍老大,保守到已經近乎死板了。虧得還自稱有高中以上文化水平,怪不得外頭混了這麼多年連個臨時工都混不好,沒人喜歡這種缺乏熱情又死板的員工。但也不是不能用,此外,畢竟還有老伍這層關係在,勉強就算入選了。他三姑明顯是個善良的好姑娘,各方面都挺叫人滿意,是大家都認可能留下的。
博得一致好評的是富國美。聽著第五名對富國美的各種讚揚式點評,劉秀娟心裡隱隱有了一絲不暢快。雖然自己心裡也認可富國美的表現,但聽了小叔子的話,又不喜歡他對富國美過多關注。這種想法一冒頭,又及時剎住;開解自己,小叔子還有個假冒偽劣女朋友小錢呢,好端端城裡女碩士都沒成,就更不能對富國美有什麼想法,心裡也就安定了。
比較有爭議的人是富大山,老伍是堅決不同意讓這種壞分子重回飼料加工廠。胡支書卻站在了第五名一面,認為工廠里培養員工就跟自家飼養家禽是一個道理,雞狗牛驢各有各的用法。只要你使喚對了就成。
胡支書太強勢,這終究又是人家第五名的買賣,老伍也只能聽吆喝了。一共就挑八個人,自己兒子連他三姑這就佔了倆名額,也該知足了。
因為此前有田鎮長幫著張羅,名單便張榜公布在了鎮政府的門口。考試前就離開了的那些,見真招收了外村人,便後悔不迭,著了富國美的道。沒考上的則質疑第五名的出題連個正確答案都沒有,那憑什麼他能上我不能上?更何況連老伍他娃那死心眼的都給錄取了,裡頭別是有黑幕吧?是不是看著不順眼的都不給上啊?
都說城鄉有別,可這點上就看出屌絲不分地域。於是,富大山和劉家小弟的作用這會兒全部凸顯出來。
「咱是被飼料廠開除過的人,能重新考進去說明人家不計前嫌,也說明我有真本事!」富大山知道誰能背鍋誰不能,矛頭隱隱指向老伍當初嫉賢妒能,「什麼有黑幕?全是屁話!劉小二知道吧,那是秀娟姐他親弟。他都沒有被錄取,說明咱名哥招人從來都不徇私。」
原來小叔子所說的自己弟弟有用,是用在這兒啊。劉秀娟這就參透了。胡支書他老人家的比喻,果然是老鼠臭蟲各有各的用法。親弟弟乃是殺雞儆猴的反面好教材。
招工進展順利,孫婷那邊也有喜訊傳來,讓第五名把放魚苗的相關工作都預備好,等那邊魚苗通過疫檢就即刻起運。這就好,第五名喜出望外。孫婷這一跑就小倆月,說是期待魚苗,不如說挺想人的。立刻就行動起來,帶著墳包一家子先清理個小池塘出來,周圍加固的高一點,再拉一張細網隔絕,避免大魚進來會餐。胡支書得知有新魚苗進來,這可是村裡頭等大事,立刻從修路隊里調派人手上去幫忙,還親自上陣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