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為山九仞
342.為山九仞（下）
「秀娟！」曹俊趕緊攙扶，剛挨上劉秀娟的胳膊，就被她猛一把甩開。
「名名，名名。」劉秀娟完全感受不到周圍這幾個人，甚至連面孔都模糊了。只是嘴裡喃喃喊著第五名恍惚地朝外走，腳步越來越快，最後瘋了一般朝外跑去，腳下被門檻絆了個趔趄，小錢拉了一把都沒拽住，連帶著兩人都摔到在地。沒人感覺到疼。劉秀娟撇開小錢朝村路奔去。
第五名出事了？小錢顧不得身上的泥水，心如鼓擂，下意識跟著劉秀娟跑了兩步，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也動了情緒。捋捋頭髮讓自己冷靜下來，一眼望見院子里的李大亮。突發事故肯定有人受傷，興許就有用到大牲口的地方。
平日里孤高的李大亮彷彿感受到今日的蕭殺，只掙了幾掙，被小錢兩巴掌抽老實了，乖乖跟了後面下山。這時，潘金桂發抖的聲音已經在大喇叭里響起了，滿村裡的婦孺都爭先恐後朝山下跑，這要亂！
了斷大師飛奔至村口，趕上凌亂的人群，截住了哭喪隊伍。「都他媽的給我站住！想救人就聽我指揮，要不就全家死完！」誰不想救人？有前隊長挺身而出，女人們瞬間都噤聲了，多少有個主心骨。繩索，門板，救人必須的東西必不可少，快速分配好工作。
「先別急！」小錢上前叫住人群，「每戶出一床被子。棉花可以不厚，但一定要結實！那幾個老大爺，你們給村裡小賣部的礦泉水都抬下去！」
說到這，小錢將驢交給了斷大師，告訴曹俊給東壩頭打電話，趕緊動員壯勞力。
「嗯！」既然錢老師發話了，東壩頭再和伍家溝不對付，也義無反顧。立刻給支書撥打電話，讓壯勞力趕緊趕赴伍家溝救災。
「等等！」小錢一把抓過曹俊的電話，越級指示東壩頭的支書，路既然斷了，就不必從鎮上過來了。一半人從後山的小路趕赴伍家溝由曹俊指揮，另一半人就由支書帶著，全線守候在伍家溝到東壩頭的山路上。這樣可以接力遞送傷員，提高救援效率。
這麼悲慘個事，自己男朋友生死未卜，可這小錢姑娘不光是鎮定異常，連這麼細微的事都想到了，不光是曹俊驚訝，連了斷大師都心生佩服。要第五名真遇到不幸，這麼能幹個女子娃要是能跟了我家魁首……呸，想啥呢！了斷大師扭臉抽了自己一下，把組織村裡婦孺救援隊的重任交給小錢，自己先下山搶救人。
儘管小錢也想下去，可明白救援一線上自己遠抵不上了斷大師的用處，強作鎮定的指揮各家並齊物資，回頭看到墳包驚慌失措的從山路下來，看到親媽正抱著被子要下山，上前拉住就要哭喪。
小錢一把給墳包揪住在牆上懟了一下，「不許哭，誰都不許亂！我家第五名也掉下去了，我比你急！你去統計下門板，統一送到下面廣緣寺。組織好，活命的希望越大！」墳包媽憋著眼淚讓墳包聽小錢安排，抱著被子快步朝山下而去。
伍家溝這裡組織村民，鎮上那邊田鎮長也差點背過氣去。一聽出了大事故，半個伍家溝壯勞力生死未卜，嚇的當時就想辦病退。開玩笑，貧困村也認了，要真變成寡婦村，自己估計都能上焦點訪談了。趕緊召集人手帶上各種工具奔赴現場，卻發現路從中間給斷了，壓根過不去，一票人馬只能站在斷崖這頭，對面的事故現場則亂得不成樣子。
相比之下，伍家溝這邊到是被協調的非常好。伍魁首已經讓自家建廟的工人都下到了谷底，尋見一個就喊上面拋下一床棉被裹起來，再攔腰用纜繩紮緊，套在牲口身上慢慢拖掉上來。每每這個時候，在場的女人家都來查看是不是自家的親人。小錢腳下放著幾大箱礦泉水，清洗罷口耳鼻喉和傷口，就連人帶被子放上門板，指派氣力大的婦孺將傷員從後山抬出去。
隨後東壩頭的救援隊也到了，有了壯勞力的加入，救援的速度加快了不少，可一人接一人的上來，卻依然找不到第五名。尋見人了的，抱著傷者開始各種哭；尋不見家屬的，如劉秀娟就已經難以自制。老伍傷勢不輕，但這會兒都不顧上身上哪兒斷了，心急火燎地安排幾名膽大心細的，沿著滑坡把沙石再檢查一遍。
折胳膊斷腿都是小事，也算囫圇回來了。關鍵是第五名呢？待田鎮長帶著人繞過山路趕到時，已經下午了，望著斷崖下墨綠深的山谷，眼前一陣陣發黑。見表弟老伍竟然還活著，恨不得就把他給推下去。你村上的工程，把大投資商給弄沒了，還有臉活著？
救援已經接近尾聲，除了第五名和墳包他爸，所有人都已經救上來了。本來鎮定的小錢也變得焦躁起來，告訴劉秀娟：「一直撥打第五名電話，不要停！底下一定會聽到聲音！」
一直參與在救援第一線的曹俊也一臉灰敗，這會兒感受到第五名的重要性，東壩頭如今羅非魚都養上了，各種投入，指望靠第五名崛起，第五名要是有個好歹，那不一切全完了？曹俊已經帶頭在谷底尋了三遍了，既尋不到人，也聽不到手機鈴聲。可能是那手機被摔壞了吧？不甘心，就能準備再找第四遍。
「嫂子，你別急，第五名年輕力壯，不會有事。」小錢看劉秀娟坐在路邊面對山谷紋絲不動，怕出事，壓制著內心翻騰勸慰劉秀娟。
「我不急……我等著。」劉秀娟喃喃看著山谷，手裡機械的撥打著電話，心裡反倒平靜下來了。不同於當年接到丈夫出事的那種絕望感，此時更多的是坦然。名名要出事，那就沒啥留戀的了。
「有聲音！」山谷里傳來曹俊激動的喊聲，劉秀娟撲棱站起來恨不得半個身子都傾倒斷崖邊去看，嚇的了斷大師趕緊給後背抓住。這一下激勵了不少人，胡支書眼神也有了光澤，都擠到邊上去看。
「再放幾個人下去！」老伍發話了，包括墳包、伍魁首在內，都被攔腰綁上了繩索下了谷底，和曹俊帶的東壩頭搜索隊碰頭。手機的聲音微弱，在一方龐大的巨石下。明眼人就覺得凶多吉少，可沒一個說喪氣話的，吊下來的腳手架鋼管當撬杠，合力給巨石撬開。
劉秀娟看著巨石緩緩挪動，感到自己肝都在顫。被這麼大的石頭壓著，就是鐵打的都扛不住啊。想起當年自己丈夫和公公那血手模糊的場景，實在沒勇氣再看下去，扭過頭就嗚咽起來。
小錢一個勁告誡自己要堅強，也已經到了極限了。咬牙忍著眼淚，卻不知不覺拉住了劉秀娟的手。劉秀娟早感到小錢這姑娘對小叔子的情誼，同命相連的那種悲愴讓人萬念俱灰。
「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咱先不灰心……」話像是勸說劉秀娟，可小錢心裡的絕望感越來越強烈，就控制不住眼淚。
山谷里傳來轟隆一聲，大石被撬開來，滾落許久才停下。倆女人同一時間閉上眼睛，卻都感到對方傳來的顫抖。一陣靜默之後，山谷傳來伍魁首的歡呼聲。第五名還活著？小錢和劉秀娟睜開眼睛，朝下望去。
大石下沒有第五名血肉模糊的肢體，只有一部手機。儘管沒找到人，可也留下了希望。劉秀娟癱在斷崖邊坐下，捂著胸口不停喘息。小錢也鬆了口氣，我才不會傻到去為個男人跳懸崖，老娘要的是活人，死了價值就歸零了！小錢提醒自己要清醒，回頭再次詢問胡支書和了斷和尚事故發生時，第五名在哪個位置。大師對當時的情況記憶猶新，一邊大約丈量著，一邊對應垮塌下去的位置。
「差不多就在中間，稍微偏廣緣寺這邊的位置。」儘管希望尚存，但了斷和尚也知道那不是個好位置，處於塌方的中心點，若真被那堆岩石埋到下面，就是上挖掘機也未必能馬上奏效。何況這樣的山谷，稍微大點的器械都沒法下去。
劉秀娟和小錢都不願放棄，可再怎麼仔細觀察，已經沒有可以排除的地方了，第五名就在那堆落石下無遺！剛燃起的希望又瞬間被撲滅。眾人都不敢大聲惋惜，可彷彿都能聽見彼此心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