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1.不等式(上)
別人家談買賣都有個商量餘地,可老支書只認準要一條路。既然老吳有考察的意思,也就沒人爭這破事了。入寶山卻空手而歸,一群有實力的大買家不禁遺憾。
有活泛的忽然想到些事,轉頭問孫婷,「剛老支書提到的後山養殖場,就是孫老闆開的吧?」
「是和伍家溝合資的,村委的幹部也是負責人呢。」孫婷要把話說圓滿,免得一會什麼破事都要找自己。
「規模呢?」
「三十多畝的水塘,幾萬尾魚。」
兩萬也是幾萬,九萬也是幾萬,到底多少?小姑娘不願意透露,其他人也不好問,可能養出冠亞軍這品質的魚,那不得上去開開眼?大家都被提醒了。對啊,趁著老吳考察山路,索性一起到養殖場看看。要是滄海遺珠,能淘到養眼的好錦鯉,就沒有必要遺憾了。
焦點一轉向,也不提冠軍魚了,馬上改口這二百萬的保證金是沖著孫婷來的。「孫老闆,就是不知道你漁場里都是什麼品質。大夥瞧見了,才好砸錢呀。」
「那就走著!」不等孫婷決策,鐵馬先同意了。看看錶,說這會兒到後山也就下午了。高山水塘那裡景色宜人,燒烤野炊連吃帶看無比愜意。
老伍氣得不行。這賬怎麼算都是個虧,三百萬能修幾條路了,不明白平日雞賊的老胡怎麼變傻了。難道真是中風後遺症? 眼看鎮上該得的錢要飛,田鎮長比老伍還難過。可剛剛老胡開大的氣勢太嚇人,根本沒勇氣上去硬剛,只能拉鐵馬主持公道。第五名趕緊好言勸,讓田鎮長先去董家寨和群眾們吃個慶功宴;等伍家溝這邊和大老闆商量好了,再要錢不遲。這屬於弱化焦點的標準說辭,可現在能咋辦?忽然覺得鎮委書記有遠見,早該替換伍家溝這領導班子了!
第五名朝嫂子使了個眼色,劉秀娟會意,立刻擺出債主姿態讓富強架走了田鎮長。仍有點不放心,讓第五名一路看好神經病老胡,自己則帶著富國美趕赴董家寨現場監督。畢竟這是最後一頓飯了,得讓人吃好、喝好、走好。
看支走了田鎮長,胡支書長出一口氣。把已經回歸崗位的墳包喊過來,讓他回村把山菌野味都備好,土雞也來上幾隻。「到我家把廚下那個調料袋子也拿上啊。」轉身還給老闆們解釋,「全是自家種的,味道比城裡賣的那些量產貨好多了。」
前倨後恭,胡支書突如其來的熱情讓人有些擔憂。老伍渾身都哆嗦,哀求地看著胡支書,希望老頭兒鬆鬆口,村難當頭,你他娘發什麼癔症!胡支書就當什麼都沒看見,這下再次把老伍惹怒了。趁著一幫人熱熱鬧鬧地出去,一把拉住胡支書,咬牙切齒地質問:「你老糊塗了?!」
所謂怒髮衝冠,那是有前提的。老伍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只能徒勞無功的一怒再怒了。胡支書都懶得看他:「蠢貨。」
「你才蠢貨!」戰鬥力不在一個層面上,打擊對手的招數都得邯鄲學步。老伍這輩子也沒太多手段,喝農藥、辭職,都用過了,這會兒只能告訴胡支書:「這事兒要是辦砸了,老子抱著你跳山頭!」
「早有這魄力,二百年前這村支書就輪到你了。」胡支書拿拐杖戳戳老伍,壓根兒不理會他的威脅。還叮囑導演,「這段別掐,啊!」說罷轉身跟上了大部隊。
導演特別感動,這都拍了比賽全程了,總算有人還惦記自己。吩咐劇組快些跟上這幫大老闆。全是豪商巨賈啊,興許就有哪個想投資影視業呢,那明後年的冤大頭不就有著落了嘛。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從廣緣寺翻山樑去往伍家溝,便不再是柏油路的那種輕鬆愜意了。蜿蜒崎嶇的土路、林間一閃而過的野味,都誠實地展現了這秦嶺深處的無情的地貌。馬上就有人慶幸,沒因為一條錦鯉攬這麻煩,幸災樂禍的調侃老吳。
山路越走越陡,想要一條路修上去,起碼得五六個彎道來減緩落差,這還不算開山炸石的量,感到這冠軍錦鯉有點扎手。老吳開始後悔自己多事,所幸沒把話說死,還有反悔的空間。胡支書才不給打退堂鼓的機會,一路伴隨老吳回顧戰友情深的青蔥歲月。加深不拋棄不放棄的崇高信仰。
「名娃,你說就咱這路最多一百萬就到頭了,你胡叔為啥偏要外人修呢?」老伍受了傷害,喋喋不休的找能搭上話的傾訴,「剩下二百萬咱干點啥不好啊?」
第五名不懂,也不想參和這破事,眼神卻不住瞄向鬼祟的墳包。這貨還挺矯健的,壓根不像大病初癒的樣子。料定之後,朝壓後的鐵馬打了個手勢。
墳包遠遠跟著不敢和第五名接觸,卻被鐵馬一把提溜至近前。不等逼供,墳包麻利的將手錶卸下來要還給鐵馬:「鐵董,我辜負了你和名哥的厚望。是富大山逼我的,說要是不聽話,村委就開會撤銷我家的戶籍!」
還戶籍,咋不撤銷你生存權呢?第五名不想搭理這叛徒,一把拿過手錶走了。墳包更絕望了,見孫婷上來,趕緊求情:「我說的實話。他們偷魚的事我昨晚才知道。我不想參與才裝病的。」說著,拉住胡支書,「胡叔,你說句公道話!」
「啥公道話?」胡支書一臉漠然看著墳包,「你裡應外合富大山偷魚還有理了?」
晴天霹靂。墳包感覺自己每個毛孔都開始滋糖了,手腳並用的去拉老伍做主,老伍正為三百萬的事情煩惱呢,一把就給墳包摔開。「再拉就開除戶籍。」
所謂悲哀,就是被所有人拋棄的感覺。墳包抱了棵樹哭天抹淚,如喪考妣。鐵馬心軟,不忍看個病人被欺負,手腕上擼下塊新表又遞了過去,「一天背叛組織,一生都是叛徒。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要痛改前非,終身效忠玉立公司。」
鐵董的話有療愈效果,墳包決心和伍家溝這幫奸人劃清界限。正不好意思拿手錶呢,富大山背了一籮筐食材上來,正看到鐵馬給手錶的一幕。伍家溝奪冠明明是自己的功勞,為啥墳包又得一塊好多萬的手錶?整個人都不好了。
所謂啥人有啥命。養尊處優的身軀多少年沒受過這樣的磨練,大會員們被連拉帶扶的終於翻上了山樑,以為這就到了,卻發現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問伍家溝在哪兒?胡支書遙指隔壁山樑下的一群灰黑色點狀物。哦 god,精神就先於肉體虛脫了。
再回望鎮街,也縮小成了層次不齊的火柴盒。火柴盒邊上,那半條嶄新的柏油路像是一道黝黑的線,靈活地翻山越嶺直達廣緣寺。可到了廣緣寺後,這條線戛然而止,公路兩旁整齊有序的樹木也被漫山遍野恣意生長的植被所取代。
老吳大口喘息著,內心生出一絲絲感慨:倒是真該修條路呢。突然間就理解了胡支書。領導一個村子,和領導一個企業都不容易,儘管佩服山裡人修路的執著,但也堅定了拒絕修路的念頭。
老吳話里開始透出為難,倒是老胡並沒有趁機哭窮叫苦,倒是講起了這秦嶺深山裡各種好吃好玩之處。春茶、夏蜜、秋楓、冬雪,一年四時,二十四個節氣,山裡人的勤勉、傳統,對生活的愛惜以及各種鄉野趣聞,便交織成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畫面,呈現在各位老闆眼前。
說著說著,老漢竟從兜里摸出一把椒鹽核桃,給這幫大老闆每人分了起來,說都是自家產的,讓嘗嘗這和他們平常吃的有什麼不同?
甜、脆……這就是累的說胡話了,那是冬棗。但這椒鹽核桃的確不同尋常,火候不輕不重,口感咸香,回味中竟然還帶上了一絲隱隱的甜味兒。眾人交口稱讚,還有人問老頭有沒有興趣到省城開個土產鋪面,這核桃就夠秒殺全西京城的特產店了。
「我這身板還能活幾年?就不奢望去省城創業了。諸位老闆能喜歡,我就最高興。」胡支書憨厚的擺擺手。「有了這次賽展,咱們就算認識了。伍家溝沒有別的,就土貨多。往後只要逢年過節,就一定會送到各位老闆家裡。也算我們鄉下的一片心意。」
導演激動不已,這老漢千變萬化,能軟能硬,能高能低,天賦型的老藝術家。
孫婷也很佩服老胡,政工工作不馬虎,搞人際關係也是把好手。趁著吳總等人輪流在山泉邊洗臉的空檔,偷偷把老頭扯到一邊兒,問那椒鹽核桃哪兒來的?
「上次你給我帶的嘛。」胡支書記憶力好,「就坊上假冒本地貨的新疆核桃。」
這都放了一個多月了……還能吃出好味道?第五名想起這還是月初去省城感謝田黃時,順手捎的核桃。中午都沒正經吃飯,又爬了要命的山路,這會兒給這幫大老闆們喂口屎他們都覺得香。但這都不是重點,怎麼說服老吳投資修路才是當務之急。
老胡想和第五名商量下對策,第五名多機靈,知道這事兩面不討好,玉立公司正打開局面的時候不能亂蹚渾水,第一時間就打混混推了。老胡理虧,不能強求,只能孤軍奮戰了,理了理思路,正打算繼續蠱惑,可大老闆們的業務忽然忙了起來,包括老吳在上山這一路電話就接打個不停。錦鯉來錦鯉去,說得唾液迸濺,眉飛色舞,止口不提修路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