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1.逆轉(上)
傷害已經造成了,而且是相互的。就像熱戀中的情侶,但凡有一方提出分手,哪怕只是爭吵中的氣話,也會留下不可磨滅的創傷。好在生意不是戀愛,合作雙方前面握手後面握刀,利益與感情成正比。現實、簡單、高效。
但這都是理想狀態,再冷酷的人都是感情動物,所以和朋友、熟人合夥做生意違背這個原則。但凡摻雜感情,簡單的事就會搞的複雜起來。比如現在要面對扳回局面的小錢,要抗爭還是要服軟?
劉秀娟本該置身事外的,可鐵馬、孫婷這倆不負責任的大老闆相繼出逃,爛攤子扔給小叔子就太不人道了。小叔子面臨的困境,自己就不能再當木頭人了,必須找個契口把局面打開,否則錢家乘勝追擊,小叔子這樣的「老實人」難以招架。
可就打算說話的時候,小錢搶先發難了,問第五名現在啥想法,錢家有沒有無理取鬧?第五名並沒有應戰,示意小錢先別吭聲,讓自己把文件看完。老伍人模狗樣的在一邊幫第五名整理翻亂的文檔,來逃避胡支書殺人般的眼神。
相較於第五名,老伍內心更惶恐。自己當了這些年村長,各種政策文件堆積如山卻毫無建樹;可人家小錢不到一個月里就能找出其中門道,並活學活用的引入產業變成效益。
誰叫人家是研究生呢,咱才啥學歷,能認識字就不錯了。老伍麻痹自己的同時還是有點自責,被自己叫了多年的假大空政策原來是真正的寶藏啊,這些年都不知道讓村裡錯過多少發家致富的機會。
「有個問題。」第五名在文件上勾勾畫畫,朝小錢招招手。
小錢到沒端架子,自然的走過來朝桌上一坐,「放!」
第五名抬頭看看,示意老伍再搬個椅子來,讓這姑奶奶下來。「石坎鎮下轄村落全算上,一年的產量加起來,最多能滿足飼料廠一個季度的需求。剩下三個季度咱們的原物料還得在外採購,這部分算不算扶貧?算的話咱們的確實質降低了成本;要是不算,那就難說了。弄不好還陷入麻煩,得不償失。」
「啥麻煩?」劉秀娟看到抓到小錢的遺漏,就順勢讓小叔子說清楚,先扳回一城。
世上沒白吃的甜棗。一旦披上產業扶貧這張皮,政策上的好處是有了,可實際上對飼料廠的限制也變多了;會給地方指手畫腳的口實。企業這東西能帶動地區發展不假,但絕不是為扶貧而生的;純粹的逐利機器,一旦加上了扶貧這個前置條件,就好像加了個外殼,各式各樣的矛盾不可避免。
「名娃說的對,腦血管的病就不能用糖尿病的葯。」老伍之前有給墳包和老胡開藥的經驗,簡單扼要總結第五名的話。
對啊,我大老遠投資是為了掙錢,不是為了給你鎮里搞扶貧自我受限的。錢哥心裡也提起來,要是弄了半天徒勞無功,那結果就難料了。也趕緊湊過來。胡支書面無表情看似中立,可心裡五味雜陳。倆小資本家坐了堂堂村委里研究國家三農政策,而村長和支書倆正主卻只能看著人家指點江山,說好聽是官民交融;說難聽是尸位素餐,是瀆職,是衣冠禽獸?
看妹妹仔細看著第五名勾出的條例陷入沉思。錢哥半懂不懂的提議,鎮上出產有限那就擴大到縣範圍……
小錢不耐煩一揮手打斷親哥胡說。鎮里上緊箍咒都不舒服,還惹人家縣裡給一副鐐銬啊?這的確是自己疏忽了,急於和孫婷掰手腕沒考慮周全。推開礙事的老伍,鐵皮櫃里翻找另一沓資料,卻不見了。
老伍不好意思賠笑,「年上咱不是掃房嘛……我看是去年的東西,嫌佔地方,賣廢紙了。」
羊駝!沒等小錢翻臉,老胡先耍了一套亂披風拐法,老伍哎呀哎呀的應承去董家寨借調。
「算了。」第五名叫住老伍,就別跑冤枉路了。就富強那秉性,能留那些東西才怪。滿石坎鎮的村官大同小同,就算找到鎮委也不一定留底。抬頭看了眼一籌莫展的小錢,「我就是個專業補鍋的。行了,這事我來辦。」
錢哥長吁一口氣,聽口氣是不分家了。趕緊給第五名拔了根煙,「小名,這事是我的錯。其實我妹找我商量了,是我一時貪財啊,才讓她先斬後奏了。有啥事你恨我就行了。」
就看錢哥剛剛一臉懵逼的樣子就是滿嘴胡說。可既然這樣了,只當是小錢好心辦壞事?第五名苦笑一下,一報還一報。孫婷先斬後奏剝奪了小錢在飼料廠的話語權;小錢依樣畫葫蘆,就能要了飼料廠的命。
「給我兩天時間。大年初一前我要想不出辦法,錢家退股。」說著,小錢就找麻繩要把這些文件打包。
錢哥剛想叱責妹妹不知好歹,話到嘴邊卻停下了,卻認命的朝第五名點點頭。人都有自尊心。尤其妹妹是從棚戶區一路奮進上來的人,自尊心強的可怕。當哥的再財迷,也不能傷了自家人的臉。
形勢互轉,剛劍拔弩張不退股,現在卻主動提出期限,讓老伍有點摸不清頭腦。本恨的要死的劉秀娟忽然對小錢產生好感,再多的缺點,可寧折不彎的性格受人尊敬。
胡支書拍拍桌子,「鎮上到省城,一來一回浪費半天時間,和尚那邊空房多,就住這兒想辦法。老伍,找幾個人把全部的資料都送廣緣寺,過年的招待費用咱村出。」
權衡下輕重,錢哥立刻贊成老支書提議,打電話給父母說明白,讓二老別操心,這是家族是否能崛起的關鍵時刻。
眼看就過年了,忙的家裡還沒準備呢。本來說今天幫嫂子起鍋炸點丸子、小酥肉之類的年飯,可這當頭上只能讓嫂子頂著了。看看錶,拉上胡支書要下山。
「幹啥?」老胡還沒吃飯,感覺有點貧血。
「各村問問,看看有沒有留底的,把伍叔賣掉的那些材料補回來。」找這些東西要趁早,各村都辭舊迎新呢,去晚就全賣廢品了。
劉秀娟幫著把一群人送下山,心裡卻沒一點抱怨。這些年都是自己孤零零過的,今年能有小叔子陪著,那就心滿意足了。嘆了口氣,要是能把離家出走的那倆大老闆攆走就好了。平時不覺得,可大過年也不回家,還挺不習慣的。多兩張嘴吃飯,那年飯就得多預備些了。
就聽身後有人喚自己,回頭看到潘金桂和墳包媽還領著老伍媳婦,都提著東西端著面盆過來,是老伍派來幫自家忙的。往年獨自過年時,有人來搭把手都客氣的回絕了;是怕人家可憐自己。可今天心裡卻喜歡的緊,就覺得人多了熱鬧,有說有笑的就到了門上,卻發現富國美在門外等著呢。
把正事忘了!趕緊朝家裡請,人家現在可是飼料廠的生產主任,不能怠慢了。煙、酒這些是考慮到富國美還有個叫富強的親爸,但一個厚厚的紅封子那就不言而喻了。對於高級員工,尤其人才稀缺的山溝里,孫婷特彆強調不能虧待了。
「一個是年禮,一個是年終獎。」劉秀娟示意院里還有人呢,讓富國美別拆封,「來年還指望你呢。」
富國美用力點頭,紅包揣起來,提了兩條中華兩瓶上好的西鳳酒昂首挺胸出門了。劉秀娟是要給足富國美面子的,當著村裡幾個女人的面,熱情洋溢的送出大門,臨了還真誠的給董家寨拜了年。
潘金桂是開供銷社的,知道這煙這酒的價值,羨慕富國美得了好差事。墳包媽則不太感冒,身為魚塘這邊的正式員工,那是玉立公司的嫡系,不是飼料廠能匹敵的,自家兒子好些萬的手錶都換了倆了,幾瓶酒算個啥?
老伍媳婦沒做聲,本來自家男人聯合老不死支書偷魚的事挺不做臉的,事後還蹬鼻子上臉連夜訛了玉立公司一把。知道這事後就把老伍罵了個半死,以為這把第五家得罪死了。誰知人家不計前嫌,第五名還親自送了獎金過來,額度喜人。至於具體數字,老伍媳婦決定打死不說。但用度上那已經鳥槍換炮了,新嶄嶄的高端手機和秀娟用的水果牌放一起不落下風;粉金的顏色和帶著優雅弧度的屏幕,甚至更勝一籌呢。還有那連洗手和面也不捨得摘下的金箍子,讓村長夫人盡顯奢華。
高層女性的交流時間,是不容鄉野村婦打擾的。第五家院子里傳出女人的笑聲讓富大山媳婦自慚形穢。自家男人不爭氣,當時若擋住了老伍復辟,那現在第五家大院里歡笑的就是自己了。氣不打一處來,兩盒凍蝦扔了富大山臉上,負氣而去。
蝦惹誰了?富大山忍氣吞聲撿蝦呢,墩墩牽引著墳包放風箏一般到了眼前,看到富大山膽敢拾自家門前的蝦,那還能輕饒了?張口就咬。虧得墳包用盡全力拉了一下,也虧得富大山機警,一個旱地拔蔥就連滾帶爬撞開了第五家大門。
人也踩,狗也踩,凍蝦成了土蝦,肯定是要不成了。誰家狗惹事誰家平,劉秀娟趕緊開了大冰箱取了兩盒蝦給富大山賠罪。收拾了門口的狼藉,可又不忍心責罰墩墩,剛炸好的丸子就朝狗嘴裡塞了倆。墩墩就有了成就感,認為是幫家裡大忙了才有此獎勵,下次見了那人繼續咬!
不能怪第五名家的狗,那是因為墳包沒拉住,說不定還是他故意的呢!富大山捧著兩盒蝦邊走邊生氣。有領了蝦的飼料廠同事看富大山半身的土,上來詢問,卻發現富大山手裡拿的蝦與自己不同。
真的!富大山受了驚嚇,被同事提醒才發現自己手裡兩個盒子明顯比同事手裡的大。掀開來,非但蝦的個頭不一樣,連顏色都不同。飼料廠發的是青白色的對蝦,富大山這又大又紅不說,還塞得滿滿的。
「你這是熟蝦?」同事覺得好笑。在內陸省份許多人的認知上,熟海貨沒有生的高檔,生鮮生鮮嘛,你拿盒人家做熟的就掉價了。
「我這才高檔呢!」富大山嘴硬,但心裡更沮喪了。可既然是秀娟家做熟的,還找上門退換不成?
正爭呢,伍魁首挑個擔子過來了,看到富大山手裡的蝦覺得挺眼熟,看了看盒子就認識了,「飼料廠發這麼好的蝦?」
「好?」
看倆人一臉無知,告訴富大山這是南美特產,特A級最大最飽滿的那種,天生就是高貴的紅色。第五名專門去冷庫採購,伺候鐵公子燒烤用的。伍魁首就覺得明珠暗投,挑擔子給秀娟嫂子送年貨去了。
年禮分出檔次,人的地位也就發生了變化。富大山不可一世告訴同事,第五名最青睞自己,礙於老伍才不便在人前對自己好,可暗地裡總噓寒問暖,生怕自己受了委屈!宇宙無敵歐美紅蝦就是證據,老子回去要像鐵公子那樣烤著吃!
這就沒話說了,都活出鐵董的品味了,咋不上天呢?踩著同事羨慕的眼光,富大山彷彿再次回到人生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