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淹袖裡揣著沉甸甸的信件,腳步不是太穩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他一直不敢去看桓遠,害怕看見他面上的責難,怨懟,指控,這任何一種情緒都會刺傷他。
江淹之後,是另外五人,楚玉親自把信交給每一個人,十分溫和的給予適當的勉勵,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個寬容的上位者,沒有得到舉薦的,也在這其中看到了希望,有的甚至露出了躍躍欲試的神態
可是席中一人,風儀古雅,面色卻凄厲慘白,眼神幽冷似鬼。
這個人是桓遠。
入眼是燦爛的春光,桓遠卻只覺得自己身處隆冬,滿枝雪白的杏花盡作冰雪。
他本以為就算被公主現事敗,也不過就是一個死字,卻沒料到楚玉採取了這樣的手段,她不要他死,她要他眾叛親離被所有人背棄。
他不在乎失敗,可他在乎江淹。
直至現在,他還記得,昔日在容止樓之中,他與江淹有一段時間同處一室,但彼此都不交談,直到有一天兩人在找書的時候,不約而同的摸上同一本,看向對方,忍不住開了口:
「這位……」
「兄台……」
支離破碎片片飄零……全都一去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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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了六人,楚玉心情放鬆了不少,她端起酒杯,下意識的瞥向桓遠所在的方向,想要看看現在他是何神情,目光觸及桓遠神情,楚玉愣了一下,雖然計劃是她安排的,可她沒料到江淹的背叛給桓遠的打擊那麼大。
雖然心頭有些過意不去,但是假如再來一次,楚玉還是不會改變做法,畢竟此事不可不為,她並非真正的山陰公主,暫時無法掌控全局從容布置,只能別闢蹊徑分化他們。
宴席散後,楚玉特地留下江淹,給他敬了三杯送別酒,微笑道:「建平王向來喜歡文章書籍,並且也是年輕人,你在他那裡,一定能夠如魚得水,我在此祝你一路順風。」
此時人已經散去,留在楚玉身邊的,只有江淹容止,以及不遠處貼身保護的越捷飛。
聽著楚玉的話,江淹百感交集五味陳雜,他現在也不知道自己對楚玉是憎恨還是感激,但楚玉給予了他恩惠和幫助,這是不爭的事實。
猛地灌下一杯酒,江淹臉頰上浮現兩片飛紅,他低頭懇求道:「公主,我走之後,請不要降罪桓遠,此人有驚世的華,即便是我也遠遠不及,倘若……實在可惜。」他估計楚玉大概是知道他們密謀的事了,會使出這樣的手段分化他們,帶著對桓遠的愧疚之心,他向楚玉求情。
楚玉微微一笑道:「這個可以放心,倘若我真想處置你們,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你也看出來了,我今天故意在眾人面前讓你選擇,逼迫你背棄桓遠,這一點,你是否怨我?」
江淹神情迷惘道:「我不知道。」
楚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此時的酒度數不高,加上又是溫和的果酒,她純粹就拿來當果汁喝了:「你很誠實,假如你立刻說不怨我,那就是胡說八道了。我這麼做,有我的用意,你是否還記得當初你遭人誣陷入獄,雖然是那人不對,可是你有沒有反省過自己?」
江淹立即就有些不痛:「我沒有過錯,為何要反省?」
楚玉嘆息道:「為什麼那人不誣陷別人,偏偏誣陷你?而且你從前的同僚,沒有一個為你周旋,難道這不是你平時做人太失敗的緣故么?」
見江淹愣,楚玉繼續道:「有一個詞,叫做剛極易折,太過剛硬了就容易折斷,我絕不是讓你和貪官污吏同流合污,可是你在保持自身高潔品格的同時,也要懂得一些委婉周旋,沒有幾個官場上的朋友,你的仕途很難順利的。」她安撫一笑,「我並沒有想說服你什麼,只是希望你在一些時候能想起我的話,有時候低頭和妥協並不可恥,太過在乎一些不必要的東西反而會害了自己。」
江淹凝視楚玉許久,鎮重舉杯,道:「多謝公主教誨。」雖然並不認同楚玉的話,但是他能夠感受到楚玉說話間情真意切,確實是為了他好。
楚玉笑一下,舉起杯來,卻現杯中的酒不知什麼時候空了,讓容止倒酒,但是酒壺中也是涓滴不剩,便索性放在一旁:「我今天這麼做,其實是想磨一下你的銳氣,這樣今後你再碰壁,受到的挫折會少一些。你氣驚人,有大好前程,美好的在今後,往日都可視作塵煙。」這麼說,雖然一開始是存著一點收買人心的意圖,但是她也確實不忍心讓這個因為過於剛強的性格遭受打擊說的那番話,勸到後來,卻是誠心誠意了。
塵煙?
江淹有一些惘然的看著前方枝頭飄落的杏花,在這裡的一切,真的都可以當作過往塵煙么?
話說到這裡,該說的該勸的都已經做齊了,楚玉慢慢的站起來,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偏頭看著江淹,輕輕的念道:「黯然**者,唯別而已矣。」
越捷飛不懂得詩文,但是容止和江淹聽了,先是不由得一愣,奇怪楚玉為何說出這樣的話,可是兩人暗中拿這話在心裡一揣摩,心中皆是一動。
黯然**者,唯別而已矣,這話乍聽起來淺白,卻道盡了別離之意,有些東西,第一個說的人是天,第二個說的則是跟風,從前從未有人這樣形容過別離,因此二人聽來,都覺得耳目一,卻不曉得楚玉不過照本宣科。
江淹自己就是個很會寫文作詩的,鑒賞品味也十分的不錯,他將這句話細細琢磨幾遍,神情越來越驚訝,這句話太合他心意了,不知怎麼的,無端便有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胸中有什麼隱隱約約的要萌出來,卻又好像少了些什麼。
可是他也能確定,自己從未見過或聽過這句話。
楚玉說出這句話,本意是想試探一下,後分辨一下這個江淹是不是歷史上那個,說出來後瞥見二人神情,她忽然想起個忽略掉的細節,暗叫一聲糟。
就算這個江淹就是那個江淹,以他現在的年齡閱歷,也寫不出來這句話,換而言之,她把今後江淹要寫的句給剽竊過來了。
哎呀呀,真不是故意的。
楚玉聳聳肩。
不過事已至此,反正都已經剽竊了,她也不能說這是你今後會寫的詩文我提前說出來還給你,只故作鎮定微笑著,任由江淹放眼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