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宮門,何戢的車輿還在宮外等候,越捷飛靠在車邊,嘴裡叼著一片樹葉,眼睛半合,好似昏昏欲睡。
楚玉上前拍醒他,上車,回府,路上與何戢依然是一路無言。
回府的時候楚玉在東西上交界處與何戢分開,兩人斯文有禮的道別,各懷鬼胎,相敬如賓。
楚玉回到住處,下意識的摸出銀簪,俯下身,腦海中隨即浮現容止漆黑幽深的眼眸,她撇撇嘴,手腕一轉銀簪又收回袖裡,不過一下戒掉開始便依賴上的習慣,總是有些不好受,心頭好像沒什麼輕撓一樣的微微躁動不安。
定下神,楚玉喚來幼藍,讓她把前陣撤去的熏香爐搬回來,再給她點上。
門窗閉鎖,舒雅輕靡的香氣很的便充盈著房間,讓整個人的神經都放鬆起來,但是楚玉卻沒辦法安寧的睡過去,她坐到床邊的桌案前,自取紙筆,大張的白紙攤在面前,她垂眸沉思,握筆的手卻懸在半空,遲遲落不下去。
生了容止那件事後,楚玉便有了深一層的危機意識,這年頭面不可靠,侍衛不可靠,駙馬不可靠,連皇帝也看起來很不可靠,她唯一能夠放心相信的便知有自己。
思量片刻楚玉還是放下筆,叫來幼藍吩咐了幾句,幼藍回以驚愕的目光時,楚玉微笑道:「記住,不要多打聽,不要多問,按照我說的去做便是,我自有打算。此外不要讓太多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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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楚玉早早的起來,把跟自己一樣被熏香薰了一整晚的衣服穿在身上,猶豫一下帶上容止昨日送的香囊,坐上自己的車輿,上午未過半的時候便入宮去了。
昨天她雖然根據所看到的做出一些推導和想像,然而畢竟沒有充分的證據來支撐,昨日所見,也許只是巧合,想要證實,好自己再用眼睛親自看一遍。
這回楚玉見到劉業,卻不是在空蕩蕩的宮殿里了,她被宦官引領到皇帝的書房,也就是所謂的御書房裡,便又看到那個臉容蒼白的少年,一臉陰戾的坐在長几後,眼神狠毒得駭人。
他絲毫不遮掩滿腹的殺意,就這樣喧囂著張揚噴薄而出,這少年尚不足弱冠,心腸卻好似被早已墨汁染得漆黑,楚玉見了心下一涼,又忍不住忐忑起來。
雖然她府上男寵,也有心懷叵測者,然而沒有一個如他這般毫不遮掩全無克制,那些人所做之事,必然是有理可偱有利可圖的,並且在某種程度上受她身份的鉗制。
可是劉業呢?他身為帝王,手中的權力在王土之上無可限量,偏偏是這樣喜怒無常的脾氣……
劉業好似正在怒,他不經意抬起眼來,瞧見楚玉站在門口,卻沒有如昨天一樣撲來,只陰沉沉的道:「王姐,我想殺人。」今天的劉業不再像昨天那樣撲過來,顯出了幾分為君者的持重,可這樣讓楚玉為的擔憂。
楚玉心頭一突,面上卻不動聲色的走過去,輕聲道:「殺誰?」不會是她吧?現在跑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溫柔的香氣在空中飄散,宛如絲縷一般的撫過劉業刺痛的神經,他深吸一口氣,忽然不再那麼暴躁了,可眼神依舊有些陰沉:「有個人太討厭,每天上書教訓我,我很不想看見他。」
楚玉慢慢的跪坐在劉業身邊,目光瞟過桌案上的諫書,將其中幾行收入眼中,大概意思是說小皇帝行為不檢,寵幸姦邪,有失君王風範什麼的。
這諫書寫得很不客氣,劉業又是這樣的脾氣,楚玉覺得那大臣能活到今天,實在是老天保佑。
劉業抬手一揮,那奏章便被掃落桌下,他身體歪斜倒在楚**上,深吸口氣後,出一聲舒服的呻吟,片刻後他懶洋洋的拉楚玉的衣袖:「阿姐,你怎麼今天又來了?是不是缺什麼?我立即下旨賞賜給你。」
楚玉無聲的搖搖頭,儘可能壓抑住心中的異樣,柔聲道:「什麼都不需要,我前陣來得少了,今天特意補償一下還不行么?」儘管這身體與少年皇帝是至親的血肉,但心理上,劉業對楚玉而言不過是個擁有可怕權勢的陌生人,就算劉業表現出多麼的依賴,可是楚玉的反應,依然是戒懼審慎居多。
她不過是一千多年後錯誤到來的遊魂,要她對一個見兩次的惡魔產生親情,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仔細觀察劉業的神情從暴躁一點點逐漸變得平和,楚玉的心也在一點點的往下沉:她的猜測,大概是正確的。不管真相如何,劉業的情緒,確實會被這種香氣所影響。
如此推算,山陰公主所以這麼受皇帝偏愛,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麼,接下來所需要思索的是,這是容止的主意,還是山陰公主本人?
目光觸及地面上的諫書,楚玉伸指帖上劉業的太陽穴,像昨天那樣為他按揉,趁著他神經放鬆的時候,問道:「陛下剛說要殺人,究竟是殺誰?」
劉業隨口說了個名字,是叫沈深之,楚玉搜索一遍記憶,不認識,不僅沒從史料上看過,也從沒聽容止提過,估計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人,她猶豫了一會,緩緩開口:「陛下能不能饒恕那人?就將他貶官算了。」
「為什麼?」劉業忽然睜開眼睛,眼底的光芒正對上楚玉,那麼令人心寒,「阿姐你從前可是從來不管這種事的。」
楚玉壓下如擂鼓般的心跳,不緊不慢的道:「我……」她還沒解釋,劉業便笑嘻嘻的打斷她:「我知道了,那沈深之相貌很是不錯呢……阿姐既然看上他了,我明日便令他去公主府服侍阿姐。」
楚玉張口結舌,想要給自己辯白,但是想想這個理由好像也不錯,至少比她編造的那個加合情合理,便悶聲背下了這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