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走過來一名青衣童,走近三人後行禮道:「裴公,我家主人已經等了許久了。」這童約莫十二三歲,也就是流桑那個年紀,相貌俊秀,他眉宇神情很是清雅,行止之間頗有風致,身上的衣衫雖然不華麗,可是卻極為的素凈整潔,與整個園含而不露的貴氣十分協調。
見微而知著,單是看僕從的表現,便能揣摩出其主人的作風氣派。
裴述連忙回禮道歉:「是在下的不是,但在下有禮物將要送給意之兄,還須在此等僕人送來……這兩位是在下的好友,因仰慕意之兄而來,還望代為引路。」
他轉手就把楚玉越捷飛推給了青衣童,自己則往回走到了門口等候。
楚玉下意識張口想辯解自己不是仰慕王意之來的,但想想這畢竟是別人的地盤,姑且看在王意之級有錢的份上,便仰慕一下好了。
沿著曲折清幽的迴廊,青衣童在前,楚玉居中,越捷飛尾,還未走到迴廊盡頭,便聽見了輕渺的琴聲,緩緩的在空氣中回蕩,而迴廊盡頭是一片青郁的垂柳,碧玉裁成的柳絲好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遮擋住楚玉的視線。
那琴聲是從垂柳林之後傳出來的。
雖然是在初夏的中午,可在這園裡,卻沒有絲毫燥熱的感覺,就連陽光也好像比外面的溫柔了許多,清涼的綠意伴著微微的水氣,滲入呼吸之間,令人心曠神怡。
王意之不僅有錢,還很會享受。
在低垂的柳枝之間穿行,那琴聲便越來越清晰,當三人穿過垂柳林,眼前豁然開闊之際,淡遠的琴聲卻嘎然而止。
楚玉放眼看去,只見眼前是一片清瑩如翡翠的湖畔,湖中養著水草游魚,湖面上漂浮著片片蓮葉,蓮花尚未綻放,雪白的花苞緊緊閉合著。偶有柔風吹過湖面,為周圍帶來涼爽的濕意。
湖中有魚,湖上有亭。
此間的主人王意之,以及另外三位上次在詩會上見過的青年,便在湖上修建的亭舍里休息,亭邊有長橋與岸相連。
楚玉等人出林之際,便是琴聲休止之時,亭中諸(p,)人的目光,都聚在蕭別的手指之下,那修長的手指底下,一根斷弦無力的貼在琴身上,而其他的琴弦,依然有細微的震動。
弦,斷了。
一時間眾人寂寂。
身為聚會主人的王意之靠在亭旁的樑柱邊上,隨口打趣道:「弦為知音而斷,來者可是蕭別兄的知音?」他在眾人的邊上,因此也是早現垂柳林中有人行走的。
聽聞他此言,亭中的人也都將目光投向了湖畔邊,蕭別也抬起了冷若冰霜的眼。
亭距離湖畔邊的垂柳林也不過四五丈距離,因此楚玉三人甫穿出林,眾人便看清楚了她的臉容。
王意之輕輕的咦了一聲,眼中多了些玩味之意,而蕭別瞧見楚玉,卻陡然的面色驟冷,虛按著琴弦的雙手無意識的下壓,古琴出沉悶的聲音。
楚玉也是一眼就瞧見了亭中端坐撫琴的蕭別,瞧見了他眼中冷冽的排拒之意,不過她既然已經厚著臉皮來了,當然不會在乎個別人的反對意見。
亭中都是文人雅士,武者若在其間大家都不自在,楚玉讓越捷飛在湖邊守著,自己隨青衣小童踏上方一尺多寬的石橋,不疾不徐的走向八角亭。
亭前站定,迎來的目光,有不屑的,有排拒的,有好奇的,也有玩味的。
青衣童向王意之行了一禮,三言兩語簡要的說明楚玉是裴述帶來的,王意之揮了揮手便讓他退下,而後,他對上楚玉坦然的目光。
王意之輕輕的拍了拍手,笑道:「來者便是客,我家中沒什麼規矩,請這位客人隨意自便。」他眉間帶著慵懶不羈的笑意,衣衫領口半敞開,未束髻隨意的散著,頸項邊還殘留著半抹可疑的嫣紅,看起來像是姑娘家芳唇的印痕。
上次詩會時,也許是因為在公共場合,王意之還稍微收斂一些,而現在在自己家中,他好像拋開了所有的束縛,怎麼自在怎麼來。
楚玉踏上亭的台階,便聽見蕭別冷冷的道:「她怎會在此?她若在,我走。」話語雖然簡短,但是態度卻表露無遺,顯然是有點和楚玉不共戴天的意思。
王意之微微抬手,做了個攔阻的動作,雖然並沒有攔到實處,但蕭別卻因為他這個動作停了下來,只聽見王意之笑道:「弦為知音而斷,二位如此有緣,縱然過去有什麼恩怨,也該就此化解了為好。」
恩怨?
楚玉饒有興味的看著蕭別,只打算看他怎麼應對。
蕭別雙目含霜,冷然道:「這琴弦,是不堪忍受有污濁之人傾聽,斷了的。」
他所說污濁之人,自然也是楚玉。
楚玉微微一笑,毫不客氣的反唇相譏:「這琴弦也真是難為,每日在不入流的彈奏者手下飽受折磨,終於在方了斷殘生。」她抬手對王意之一揖,揚眉道:「說在下是知音,在下是絕對不敢當的,這等庸俗之音,又有什麼值得人去知的?」
她話音未落,眾人便給驚住了。
千金公蕭別,生平所長便是琴藝,這個名字的由來也與琴有關,昔年曾有人千金求一曲而不可得,因此有人送了他一個千金公的名號,這從一個側面也反襯出蕭別的琴藝之高,當世少有人及,然而楚玉竟然毫無顧忌的貶損,簡直就是狂妄至極!
不入流。庸俗。
就連放浪不羈如王意之,也沒想到這樣的形容有一日會被放在蕭別的身上。
楚玉雖然剛剛來,但是卻因為短短的幾句話,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到了她身上。就連往回走了幾步尚未遠離的青衣小童,也不由得回頭望了一眼,看這人究竟有什麼本事,竟敢放出這麼狂妄的話。
這也正是楚玉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