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函上的地址是全然陌生的,而王玄謨,這是邀請人
這個名字楚玉曾經不知道聽誰提過,好像是朝中的某個大臣,但具體是幹什麼的,卻沒有太深刻的印象。
只不過這個人……姓王。
邀請函是桓遠安排在楚園的人收到,轉交而來的,受邀請的人自然是那個被創造出來的虛假身份「喻楚」。
假如是千百年後,看到兩個姓王的,楚玉絕不會太在意,也不會將他們之間聯繫起來,可是這時候,人們提起「王」姓,先想到的便是那秦淮河畔烏衣巷裡的輝煌家族,楚玉在心裡斟酌片刻,便換上男裝,驅車前往王家——王意之家。
邀約的時間大約在下午,對方大概是給她一點時間來考慮,既然尚且得閑,楚玉也不介意去問一下旁人的意見,想要問王家的事,找王家的人應該是直截了當的。
然而目前楚玉比較熟識的,就是王意之一人。
通報求見,楚玉被童引領到卧房,見到起床的王意之,他穿著一身白色的中衣,黛青色的外袍鬆鬆的披在身上,半躺在床邊的模樣極是慵懶,見楚玉來了,他眯著眼微微一笑,道:「楚兄好啊,夏日酣睡不覺時日,衣衫不整,在下失禮了。」雖然嘴上這麼說,他臉上卻沒有絲毫覺得羞愧或抱歉的意思。
楚玉不禁莞爾一笑。道:「這麼早前來叨擾,是鄙人打擾了對。」
兩人一個鄙人一個在下,自稱相映成趣,聽了彼此會心一笑。
接過侍從送上來地冷水手巾擦了擦臉,王意之有些清醒過來,眼神也不那麼睏倦了:「楚兄這麼早來尋我。是否有要緊事?」
楚玉也不繞彎,從懷中取出請柬遞過去,道:「今天一早,我收到了這個。」請柬是用金漆硬紙做的,上面蒙了一層雪白的細紗,看起來很是精緻。
接過來看清請貼上的字跡,王意之的眼神微微的變了變,他沉思片刻。隨即道:「我與你一道前去,路上我會告訴你你想要知道地。」
一直到王意之來到楚玉車上,與她正面對坐時,楚玉回過神來,有些不安的道:「意之兄,這樣太麻煩你了。」自然,有王意之陪著前往,她心中底氣增強不少。
王意之靠在車廂壁上,懶洋洋的一笑,狹長的雙目中流轉著水一般的奇異光彩:「其實不過是順路罷了。昨天我這位叔祖也差人前來找了我,讓我今日去見他,我原本懶得動彈。但既然他也找了你,那麼便正好順路,一道前往吧。」
經由王意之的口中,楚玉得知那位王玄謨老爺是王意之輩分上的叔祖,不是直系的那種,而是之間隔著五六層血緣地遠親。今年已經七十多歲的老人家宦海沉浮一生。目前正擔任王家的當家。
王意之淡淡的道:「接下來要說的。是我們王家內部的事,本來不該於外人道。但是你今日要去面對老爺,為免出什麼岔,我還是先對你講明為好。」
楚玉錯愕道:「你怎麼這麼相信我?」
王意之微微一笑,並未見得如何作態,可眉眼之中的自信卻剎那間流溢開來,雙眼彷彿在有些暗的車廂內著光:「雖然生性憊懶不成器,可說到看人,我還是有些自信的。我說與你聽,自然是相信你。」
不待楚玉接話,他擺了擺手道:「外人之中,有人叫他草包,也有人叫他直臣。說他草包,是因為他當年曾經力主兵北伐,卻對一城久攻不下,不聽部下的勸說,錯失戰勝良機,卻又在此期間內搜刮民財,後險些被處斬,當時還是靠著沈慶之幫著求情,逃過一死。」
楚玉不可思議地望著大肆批評長輩的王意之:這就是他們王家的當家?這……未免也太……低能了吧?這樣地人也能當上家族統領?現在她忍不住要對所謂的世家有點懷疑了。
至於王意之對於長輩的冒犯,她倒是沒怎麼往心裡去,就算是長輩,做錯了也是做錯了,沒什麼好避諱的。
王意之繼續道:「然而他又生性嚴直,剛正不阿,與朝中一些官員不合,幾次遭人構陷,生死交逼,仕途起落。」
「等等。」楚玉連忙舉起手,請王意之暫停,雖然王意之沒有說多少,但是她已經聽出來少許不對勁,原以為王玄謨是個貪財無能的草包,可是這樣一個草包,又怎麼會剛正不阿生性嚴直?
這二者之間的矛盾是如何調和地?
王意之含笑望著楚玉,見她眉頭緊鎖神情困惑,便又補上一句:「雖然一生起伏,可他活到現在,七十多歲,依然活著。」
這話好像是一點靈光,點散了橫亘在真相之前地迷霧,楚玉猛地抬起眼,直直望著王意之:「你說,難道他是故意地?」不管草包還是忠直,都是他裝出來的表象?
王意之讚許地點了點頭:「你能看出這點,可算是不錯,當年在征戰之前,他還不是王家的主事,可是他的聲望與權柄,已經開始能威脅到當時的主事者,幾乎有了性命之憂,他故意戰敗,自污名聲,乃是為了避禍,也是為了今後的長期考量,雖然戰敗之後險些丟了性命,但是他事前已經做好了準備,刻意與沈慶之交好,在關鍵時候保住自己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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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之後的政權迭,官職的起落,也都是為了政治和局勢的需要,在他的掌握之中操控。直臣,不過是一個掩護的表象罷了,倘若是真正的直臣,又怎麼可能活到現在?
想通了前後,楚玉悚然而驚,對自己來找王意之的決定,也暗暗的慶幸,倘若她是從別人口中獲取王玄謨的資料,只怕會小看了這位老人家,而現在,她心裡已經做好了十二萬分的警戒準備。
而同時,她心中也為的疑惑了,這樣的一位人物,找她來做什麼?
雖然她喻楚的名聲在建康城名流中還算響亮,可是距離權利的高地還有不短的距離,王玄謨怎麼會忽然想到找她?
帶著這樣的疑問,楚玉轉向王意之,後者搖了搖頭道:「你莫要看我,我不理會家中事務很久了,老爺怎麼想的,我半點兒都不曉得。」頓了頓,他微微一笑,「你大可放心,我既然與你同去,便自會與你同歸。」
兩人低慢的說話間,馬車已經駛入一條冷清的小巷,停在一座精緻的小型宅院門前。
下了車,王意之一邊推門一邊朝楚玉解釋:「這並非老爺的住處,而是他名下的一處宅院,平日少有人至。」
一般來說,楚玉走到哪裡,越捷飛便會跟到哪裡的,尤其在她出府之後,是一路隨著,可是這一回他想跟在楚玉身後走近這小宅院時,卻被門口的兩名青衣家僕攔阻住。
「除了這位公和王少爺,其餘的人不得入內。」家僕很忠實的傳達上面的命令。
越捷飛一皺眉,就要作,楚玉卻朝他擺了擺手,道:「你在這裡等著我便好。」
越捷飛有些焦急道:「公……公,這裡可不比……」不比皇宮,皇宮裡都是皇帝的人,沒有人敢傷害她,可是這是王家,世家的人,天知道他們打的什麼主意?
楚玉瞥一眼王意之,悠然一笑道:「我相信意之兄。」
聽她這麼說,王意之的眼神微微詫異,兩人走進院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竟然不怕?」她方聽了他叔祖的事,照理說,該是為戒慎對,怎麼對自身的安全如此放任?
楚玉停下腳步,笑道:「意之兄方既然肯相信我,對我直言相告,我為何不能相信意之兄?」
她並沒有因為王意之的信任和坦然相告太感動,因為她已經決定回報以相同的信任,這是應該的,自然而然的,並不需要什麼解釋或者感激。
兩人踏過園中白石小徑,來到一處院里,王玄謨就在院中,楚玉仔細的打量這位老人,除了外貌清癯一些,精神疏朗一些,這位老人和普通的老人家並沒有太多的不同,他也不像沈慶之那樣,擁有健壯的身軀。
此時王玄謨靠在躺椅上,半眯著雙眼似在假寐,他身旁陳列著案席,上面放置著精緻的菜肴。
王意之微微一笑,走上前道:「老爺,人已經來了,還在裝睡么?」
老人緩緩的張開眼,一雙眼睛裡閃過精光,一瞬間駭亮得簡直不像是七十多歲的老人,讓楚玉不由自主的心頭猛地一跳,而王玄謨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楚玉真的跳了起來:「長公主請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