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邦芳笑道:「怎麼會?你來我肯定歡迎。」
「我不是不想來,是一直下不了決心,不想打擾你平靜的生活。」老容頭微微搖頭,「現在看到你生活得很平靜很知足,我也就安心了。雖然早從關允那裡知道你的生活很安穩,但總要親眼見過才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人生是一粒種,落地就會生根,我在孔縣20年,早就當孔縣是家鄉了。」母邦芳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心安穩處就是故鄉,請進屋說話。」
此時的母邦芳,落落大方,舉手投足間大家閨秀風範流露無疑,哪裡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代課老師,她的優雅和從容,分明比金一佳的淑女風範還嫻熟。
包括關允和小妹在內,不管是金一佳、溫琳,還是關成仁、劉寶家和雷鑌力,都驚得目瞪口呆!
震驚的不止母邦芳突然變了一人一樣,更震驚母邦芳和老容頭不但認識,而且聽他們一問一答,顯然已經認識了許多年。
關允幾乎凌亂了,他雖然想過老容頭和老媽之間有一個聯繫的紐帶——小妹——但萬萬沒有想到,老媽和老容頭不但認識,還十分熟識!
這……從何說起?
「都別站著了,進屋,快進屋。」關成仁到底經事多,片刻的吃驚之後就恢復了鎮靜,招呼幾人進屋。
關允向老媽投去了意味深長的一瞥,老媽裝沒看見,頭前帶路引領老容頭進屋。老容頭背負雙手,當仁不讓地一步邁進了房間。
劉寶家和雷鑌力落在後面,二人一左一右站在關允兩側。
「關哥,老容頭是什麼來路?」劉寶家問。
「關哥,老容頭是什麼來路?」雷鑌力學劉寶家也問了一句。
「你問我,我問誰?」關允翻了二人一眼,「少說話,多辦事。」
「是,是。」劉寶家嘿嘿一笑,壓低了聲音說道,「關哥交待的事情,八九不離十了。」
關允打了劉寶家腦袋一下:「回頭再說,現在不是時候。」
金一佳和溫琳、小妹並肩走在最後,三人竊竊私語,也不知道說些什麼,還不時傳來咯咯的笑聲。
關家的房子不算小,但人一多,就顯得擁擠了。關允和劉寶家又抬來一張八仙桌拼在一起,老媽皺了皺眉想說什麼,關允就替她說了出來:「媽,女人不上桌是祖輩傳下來的規矩不假,但現在來了客人,好吧,溫琳不算是客人,一佳總是,你總不能讓一佳坐邊兒上,是不是?」
孔縣民風,親朋好友聚會時,只有男人能坐在桌上喝酒,女人不能上桌,吃飯的時候,也只能在一邊的次座上吃飯,不能坐在主桌上。近年來,許多人不再堅持這種習慣,關成仁也覺得沒必要分得清楚,但母邦芳卻是不行,非說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不可廢。
這件事情總讓關允覺得奇怪,老媽好歹也是老師,怎麼思想這麼傳統?是哪裡來的根深蒂固的想法?
老媽見關允這麼說了,只好說道:「好吧,今天就為一佳破例一次。」
金一佳卻連連說道:「沒關係,伯母,我習慣了不上桌,其實我家裡也有這個習俗。」
「當然了,各大世家和家族,都有這樣的習俗,不過就是誰家在意多一些少一些罷了。」老容頭插了一句,他坐在了上位,第一次來到關家,絲毫不當自己是外人,一邊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一邊又說,「難得今天高興,又湊得齊,都坐,都坐了。」
老容頭一發話,老媽就不好再說什麼了,金一佳一吐舌頭,沖關允做了個鬼臉,意思是你家事情還挺多,關允只好無奈地搖了搖頭,確實,家中一向是老媽說了算。但現在看來,老容頭一來,大有反客為主的意思。
關允就端起酒杯敬了老容頭一杯:「我認識您老一年了,第一次請您老來家裡,來,先敬您老一杯,祝您老長命百歲。」
「哈哈,小關子越來越會說話了,邦芳,你的兒子很成器。」老容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很高興。」
「關允成器,也是你教導有方,我要謝謝你才對。」母邦芳也端起酒敬老容頭,「我也敬你一杯。」
老容頭來者不拒,同樣一飲而盡:「邦芳,我才認識小關子一年,他過了年才24歲,他23年的人生都是你的培養,父母才是孩子的啟蒙老師。」
關成仁面露尷尬之色,關允的成器成了母邦芳和老容頭的功勞,讓他這個當父親的情何以堪。關允注意到了老爸的異常,呵呵一笑說道:「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老爸是慈父,老媽是嚴師。」
關成仁才笑了,他也感覺到了老容頭的非同一般,雖然現在還不清楚老容頭到底何許人也,但母邦芳和關允都敬若上賓,他也不敢怠慢,也敬了老容頭一杯。
隨後,金一佳、溫琳、小妹和劉寶家、雷鑌力都敬了老容頭一杯,老容頭無一拒絕,全部接招,幾杯酒下肚,面不改色心不跳,真不知道老容頭酒量有多大。
幾杯酒後,酒桌上的氣氛就熱烈了許多,關允終於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問:「老容頭,你怎麼就認識我媽了?」
「關允,你叫他什麼?」母邦芳突然臉色大變,十分嚴厲地說道,「你叫他老容頭,不怕折了你的壽?」
這一聲斷喝極其突然而嚇人,關允還從未見過老媽發這麼大的火,一下驚呆了,老容頭忙打圓場,笑道:「邦芳,你著相了,是我讓他這麼叫的,他一直想叫我容伯伯,我不同意,還是老容頭聽起來耳順。到了我這個年齡,如果還做不到耳順,不就是白活了?而且老容頭的叫法能讓我時刻清醒。容老和老容,只是顛倒了一下順序,容老就比老容好聽了?我看未必。」
老容頭這麼一說,母邦芳才又緩和了臉色,對關允說道:「關允,你別怪媽生氣,你必須尊敬容老。」
「媽……」關允哪裡會和老媽生氣,他嘿嘿一笑,「尊敬和不尊敬,和稱呼無關,我嘴上叫他老容頭,心裡敬他如長輩。你以前不是也常說——廣知世事休開口,縱是人前只點頭。假使連頭也不點,也無煩惱也無愁——怎麼又計較一個稱呼了?」
一句話說得母邦芳啞口無言,不由笑道:「臭小子,別以為老媽說不過你,不過是給你在一佳和溫琳面前留幾分面子罷了。」
「老媽英明。」關允立刻免費奉送了一記馬屁。
「獨坐清寮絕點塵,也無吵雜擾閑身。逢人不說人間事,便是人間無事人……邦芳,這首詩你一直記得?難得,難得。」老容頭或許是喝醉了,或許是前塵往事湧上了心頭,一時感慨萬千地說道,「關允,拿筆墨。」
關允起身拿過筆墨紙硯,小妹過來研墨,見老容頭興趣所至要揮毫潑墨,幾人全部過來圍觀。金一佳更是一臉好奇湊到小妹近前,見小妹研墨的手法很專業,她一時手癢,說道:「小妹,讓我試試。」
小妹淺淺一笑,手腕一翻,輕柔地將墨塊遞到金一佳手中,金一佳接墨在手,伸出胳膊給關允:「幫我挽袖子。」
關允微微一笑,伸手替金一佳挽了袖子,暗香撲鼻,皓腕如玉,奈何溫琳在旁,他不敢稍有異動,金一佳卻俏目飛挑,明顯是有嘲笑他之意。
關允以為金一佳研墨,不過是玩心大起,不料金一佳起手落手的姿勢,很專業,而且研墨的手法,一看就練過,不由奇道:「你真會研墨?」
「那是,我從小就替爸爸研墨,怎麼了?你以為我是什麼都不會的千金小姐?」金一佳不服氣地說道,「告訴你,古代的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雖然比不上,但從小也學了許多東西,不比你差幾分。」
溫琳在一旁悄悄拉了關允一把,關允錯後一步,小聲問道:「怎麼了?」
溫琳紅了臉:「我也會研墨。」
關允樂了,見她小意溫存的樣子,悄悄在她手心划了一下:「你是我心中最早開放的花。」
一句話就如一道陽光,溫琳頓時陽光燦爛,心花怒放。
老容頭手持毛筆,吸滿了墨,微一運氣,猛然落在紙上,指指點點,一氣呵成,一首詩就躍然紙上。在他筆走龍蛇之時,老媽在一旁肅然而立,屏氣凝神,以前所未有的恭敬態度觀看。
是杜牧的詩改動而成——落魄江湖載酒行,宦海沉浮心中輕。廿年一覺孔縣夢,笑忘人生功與名。
如果說老容頭以前的書法是以蒼勁有力取勝,那麼眼下的這幅字,就以滄桑和悲壯而讓人心動,力透紙背的人生感懷撲面而來,幾乎讓人拍案叫好。
「哎呀,容伯伯,我在容一水伯伯家也見過根據杜牧這首《遣懷》而改成的詩,和你的意境差不多,不,應該說幾乎完全相同。」金一佳一見老容頭的詩,忽然就驚叫了一聲。
若是平常,老容頭或許會顧左右而言他,不料今天也不知老容頭感懷往事,還是真有意要進京和容一水相見,突兀地問了一句:「哦,容一水的詩,是什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