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允和王車軍同事一年,對王車軍的筆跡再熟悉不過,而且王車軍寫字有一個特點,筆劃很重,轉折的地方很鈍,尤其是在收筆的時候,總是喜歡故作賣弄地用力一收……有時候收得急了,就顯得很潦草或是很做作。
只看一眼關允就立刻知道是誰寄來的信——正是王車軍。
這麼說,馬小強聽到的傳聞不是空穴來風,而是確有其事了?他心中一驚,倒不是怕王車軍對他如何,而是擔心王車軍對家人下手。
不過關允假裝若無其事地接過信封,信步朝院中的果樹走去。果樹下,有一把藤椅,正是秋天豐收的季節,果樹上掛滿累累碩果,飽滿、圓潤的蘋果紅艷喜人,鮮艷欲滴。
關允隨手摘了一個蘋果,洗也不洗,張嘴就就咬了一口,甜美的果汁平息了他微微焦躁的心情,他坐到藤椅上,靜靜地打開了信。
大黃不知何時來到了身邊,圍著關允轉了幾圈,然後卧在關允的腳下,在午後的秋曰陽光下,打盹。
在幾米遠的梨樹下面,有一隻渾身雪白但卻長著一個黑鼻子的白貓打著哈欠,懶懶地翻了一個身,漫不經心地掃了關允一眼,不認識關允一樣,翻了個身,又睡去了。
院子中一片靜寂,除了午後的輕風吹動樹葉嘩嘩作響之外,就是隱隱傳來河水的水流聲,一切的一切,安靜而美好,如果沒有王車軍的一封來信的話。
「關允,見字如面。」
王車軍筆跡未變,人生卻已經大變,但從他的行文之中,彷彿一切天高雲淡,過去的就已經過去,未來的還沒有到來,人生,就應該放下成見,一往無前。
「你我之間的往事,已經隨著當年的一場大火而成為永久的過去,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對你報復,過去的事情,就永遠過去了,我不會抓住過去不放,人,總要向前看才是王道。」
王車軍的語氣似乎很大度,字裡行間彷彿也真的對過去的事情不再牽掛於心,真是如此嗎?關允表示懷疑,他了解王車軍的為人,王車軍睚眥必報,又自視過高,遭遇人生如此巨變,他能坦然放下才怪。
真能放下的話,也不會多此一舉寫一封信給他了。
「我在南方落腳了,具體在哪裡,你也別費心打聽了,肯定打聽不到,就當王車軍死了就行。王車軍是死了,但王大道卻活了,從此以後,世上少了一個叫王車軍的人,卻多了一個叫王大道的人,對,就是大道朝天各走一邊的意思。」
關允笑了,王車軍也好,王大道也好,名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人根深蒂固的自負和自以為是的姓格,王車軍,好吧,姑且稱他為王大道,其實一點兒沒變,從非要故意強調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就可以看出,他對過去的事情,依然耿耿於懷。
之所以王車軍大度地聲稱他不再計較過去,據關允推測有兩個出發點,一是王車軍有求於他,二是王車軍現在實力弱小,還不足以和他對抗,或者說,不足以一舉將他打倒,所以現在才擺出高姿態。
「當然,世界很大,我們也許一輩子不會再見面了,不過有時候世界也很小,說不定什麼時候又狹路相逢。一個經歷過水與火生與死考驗的人,他對人生的看法不是一帆風順的人所能想像的成熟和坦誠,關允,或許你文憑比我硬,又或許你運氣比我好,但我在死裡逃生之後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人不可能一輩子總交霉運,上天會給他一兩次翻身的機會。等我傲立潮頭的時候,就是我在你面前以一個成功者的姿態出現的時候。」
微風吹過,吹落一枚落葉,落葉飄飄蕩蕩落在了信紙上,正好蓋住了「成功者」三個字,關允無聲地笑了,搖了搖頭,伸手彈掉落葉。
「你放心,我寄信給你的用意不是威脅你的家人,只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實——我沒死,不但沒死,還活得好好的。也許在你知道了我還活在世間後,會時刻警醒,會時時提醒自己在背後有一雙隨時等你犯錯的眼睛,或許你的官場之路會走得更順……」
「最後,讓我用一首我最喜歡的歌詞來結尾——江山馬蹄囂,恩與怨輕談笑,三尺青鋒換紅塵逍遙。長歌落風華,名或利皆自擾,樓外春風三月剪影彎刀……少年子弟江湖老,或者等一天你我都老了,再坐在一起喝茶,談起當年的往事,會不會相逢一笑泯恩仇?」
收起信,關允久久無語。王車軍大難不死也是好事,但如果他還耿耿於懷糾結過去的恩怨不放,一輩子以打敗他為目標,就算活著,也活得太累了。固然,人生有一個目標是好事,但如果始終放不下過去,活在往事的陰影中,也是自尋煩惱。
風物長宜放眼量,一個人的目標越遠大,心胸越寬廣,就活得越坦蕩,如果一個人只為自己活著,計較一時的得失,在乎一己的悲傷,那麼他只能活著自己的世界裡,路越走越窄,心量越來越小,活得就越來越痛苦。
痛苦,其實是對自己無能的一種憤怒,而快樂,是為他人付出之後的釋放。心地無私天地才寬,天地一寬,腳下的路才更寬廣。哪一個身居高位之人沒有容人之量?沒有容人之量,只聽下面反對的聲音,氣,也能將自己氣死。
關允將王車軍的信收好,本來想燒掉,後來一想,不如留下當個紀念,就放到了自己的百寶盒裡。
從三歲時就成為他收納玩具和秘密的百寶盒,跟隨了他二十多年,依然充當了他安放內心秘密的寶貝。每一個人都會有一個百寶盒,裡面哪怕只存放了一副紙牌一張卡片或是一本小人書,也是一個人最寶貴的記憶。
午睡醒來,已是下午時分,難得擁有一段悠閑的假期,天氣正好,他叫上小妹一起出去散步。
八月末的村莊,一片豐收的景象,田野里,到處是忙碌的農民。成熟的玉米、穀子和各種農作物,在夕陽的光輝下隨風搖曳,如輕歌曼舞,令人沉醉。
「最近爸媽的身體還好吧?」關允和小妹並肩走到一處土坡上,站在土坡上眺望,平丘山、流沙河大壩盡收眼底,孔縣終於走出了小農思維的模式,要邁著紮實穩健的步伐,大步向前了。
「還好,爸媽還和以前一樣,閑不住。不過就是最近媽媽的情緒不太穩定,還偷偷哭了幾次,估計是為了姥爺的病情。」小妹站在關允旁邊,比關允矮了幾公分的樣子,身材出挑,青春的氣息被金黃的陽光一照,艷若晚霞。
「你呢?」關允略過老媽的心事不提,問起了小妹,「要去京城上大學了,你有什麼想法?」
「沒有想法,上大學就是上大學,要好好學習,大學畢業後,考研。」小妹抱住了關允的胳膊,「哥,你說我以後當一名老師,好不好?」
「好,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作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想當一名好老師,首先要從道德高度嚴格要求自己。一個老師如果沒有道德,學問再高,也教不出好學生。人,無德不立,國,無德不興。」
小妹點了點頭,仰起小臉,迎著夕陽眯起了眼睛,沐浴在夕陽的光輝之中,她的臉頰也如西天的紅霞一樣,美不勝收。
「《華嚴經》雲,忘失菩提心,修諸善法,是名魔業,佛家最注重因果,因地不真,果招紆曲,發心最重要,我想當老師,就是想讓自己成為一盞明燈,哪怕燈光再微弱,能照亮幾人是幾人。如果為人師表的老師教學只為了賺錢,只當成謀生的手段,自己的思想都沒有高度,能教出什麼好學生?如此下去,代代傳承,國家就危險了。」
關允點點頭,小妹長大了,也成熟了,有了自己的思想,她博覽群書,在佛學上的造詣比他還要深入,相信她比容千行更有才學和氣度。由此可見,出身不是關鍵,有時候自己想要追求的境界是什麼,才是關鍵。
小妹對教育的擔憂也不無道理,別的不說,只說京城大學,早年的京城大學畢業生,成績優異者全部出國或是去了國企,留校任教的,基本上都是倒數前五名。
「小妹,我送你一句話……」關允抱住了小妹的肩膀,「因地不真難證果,心行若直永無魔,不管你選擇的是什麼,我只希望你永遠保持一顆不被世俗污染的直心!」
「嗯!」小妹依偎在關允的肩膀上,「我會的,請哥哥放心。」
回到家中,晚飯做好了,都是關允最愛吃的菜,他洗手準備吃飯,剛坐到飯桌上,手機就響了。
是李理來電。
「關哥,發現了王車軍的行蹤,他果然就在孔縣,馬小強幾個人截下了王車軍,要不要現在拿下他?」李理兇狠地說道,「我的想法是,現在就滅了王車軍,一勞永逸永絕後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