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的功夫, 徐霜林已被那隻從生死門裡伸出來的手拉著,拖入了另一個空間中,南宮駟想追, 卻是根本不可能,那條空間裂縫在徐霜林整個人爬進去的瞬間就立刻封實, 轟然關閉。
夜空中什麼都不再剩下, 只有一小片徐霜林的衣角, 沒有來得及在生死門關閉前帶進去,此刻飄飄悠悠地, 於死寂之中, 落入湖裡,白色的衣料很快被湖水浸透, 緩慢地沉入湖中……
「怎麼可能。」墨燃喃喃, 「這世上怎會有人真正掌握了時空生死門?」
作為前世的踏仙君, 他很清楚, 世上禁術有三:珍瓏棋局、重生秘術、時空生死門。
前兩種禁術雖然難以習得, 但在修真大陸也並非是聞所未聞之事,比如前世的自己,比如懷罪大師,或多或少總有人能施展這兩種法術。
唯獨關於時空生死門的記載,歷史上寥寥無幾,最近的一次發生在數千年前, 曾經有一位大宗師因為愛女過世, 心痛難當, 於是開啟過這扇禁門,想要把活在另一個時空之中的女兒帶回屬於自己的世界。
但是,他的舉動被那個時空中的自己所覺察,同樣身為父親,那個世界的「他」又怎能允許愛女被奪,在兩人的殊死對決中,開啟的時空裂縫扭曲變形,最終將他們的女兒捲入了罅隙里,擠壓成了碎渣……
那個宗師回來後就崩潰了,從此封印禁術捲軸於炎帝神木之中,而他則成為了漫漫的歲月長河裡,最後一位完全掌握了「時空生死門」的人。
由於這門禁術久不出鞘,這些年來,越來越多的修士篤信這世上根本不存在所謂的時空扭曲法術,倒是前世的墨燃,他因道法無邊,竟憑著掌握在手中的殘卷,以一己之力,撕開了一個類似的縫隙——
但是,那個縫隙僅僅只完成了空間上的挪移,並且極不穩定,墨燃曾嘗試著把一隻兔子扔進去,想要把它挪送到幾千里開外的地方,兔子傳是傳過去了,只不過因為裂縫不穩,出來的時候它整隻都是內翻的,內臟翻在了外面,皮毛反而裹到了裡頭,變成血肉模糊的一團疙瘩,心臟還在突突的跳動……
後來墨燃又嘗試了多次,百次裡頭總有五六次會出狀況,一出狀況場面就極為噁心,分體的,支離破碎的,甚至還有腦袋很快出現,但身子晚了半個時辰才被裂縫吐出來的。
但即便是這樣,在修真界都足夠掀起軒然大波了,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墨燃復原並且精通了「時空生死門」,但他自己卻並不確定:他沒有見過數千年前的第一禁術,但是就史料上的記載,他覺得自己復刻出來的法術,和真正的時空生死門相差甚遠。
楚晚寧掠至湖面,抬手將徐霜林留下的半片布料拾起,闔眸細細感知後稍微鬆了口氣,但隨後又變得愈發悒鬱。
他搖頭道:「不是完全的時空生死門,那個人應當只掌握了一半殘卷,依這布料上遺落的靈力看來,應該只能成為空間門,不能稱之為時空門。」
「什麼意思?」
「就是說,這個法術和真正的禁術還有很大相差。」楚晚寧道,「我能感知到的靈力殘餘只有空間上的,也就是說南宮絮被某個人通過這個空間裂口,瞬息拉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墨燃心道,這不就和自己前世還原出的生死門差不多?如果只是這樣,倒也不是不可能實現。
但他心裡頭還積著一重陰影,他問:「如果是真正的第一禁術呢?施展起來會怎麼樣?」
楚晚寧的神情不知為何變得有些微妙,頓了頓,才說道:「若是真正的時空生死門,能做到的根本不止是空間和空間的撕裂,它甚至能帶南宮絮去往另外一個紅塵。」
然而聽到這句話,墨燃卻是神色微變,繼而抿了抿嘴唇,沒有再作聲。
他前世沒有太多學識,搜羅到的文獻也不知有幾分可信,對於傳聞中那個大宗師撕開時空裂縫,把另一個世界的女兒帶回來這種事情,他心裡頭其實是覺得不太靠譜的。
如今話出楚晚寧之口,墨燃才終於完全確信,可這種確信帶給他的卻是陣陣寒意。
——楚晚寧不在的五年里,墨燃遍讀經典,其實心中隱隱對自己的重生之謎覺得詭譎古怪。
他前世沒有見過真正的重生術,原本以為所謂「重生」,就應當和自己一樣,回到死前的某年某月,一切從頭來過。
但是這輩子看到懷罪大師親手施展了這一大禁術,墨燃有一處地方便是百思不得其解:大師的重生術,是讓楚晚寧的魂魄從地府回來,回到那個並沒有腐爛,也沒有嚴重受損的軀體中去,然後在這個世上繼續存活。
這種重生,和自己經歷的,並不一樣。
如果說上輩子,在自己死了之後,有人用了和懷罪大師一樣的重生之法來救活自己,那麼自己就應該重生在巫山殿,還是令人聞風喪膽的踏仙帝君,楚晚寧、師昧、伯父伯母……這些人仍舊應該是死了,誰都不會在自己身邊。
他於是又猜測這世上的重生之法,或許並不止一種,所以致使他和楚晚寧重生的方式不盡相同,但此刻,聽到楚晚寧肯定了三大禁術當中最不為人所知的「時空生死門」,他忽然冒出一種非常可怕的想法——
自己會不會不僅受了重生之術,還同時受到了時空生死門的左右,讓本該在另一個時空飽受煎熬的罪惡靈魂,撕破時空,來到了一切都還沒有發生,都還來得及回頭的那一年。
如果是這樣,那他的所作所為,豈不會都在幕後那個人的窺伺里?所有一切,包括他的重生,豈不就都是那人一手策劃,並在背後不出聲地看著?
墨燃頓覺不寒而慄。
然而他未及深思,就忽聽得遠處劫火燃燒之地發出一聲撼天動地的爆響。
楚晚寧道:「過去看看。」
話音未落,儒風門那正在燃燒的七十二城,好像被劫火燒到了徐霜林離開前布下的某種器物,驟然火勢大烈,一衝數十尺高,火光直通霄漢!
此時此刻,縱使墨燃他們不趕過去,縱使離儒風門幾百里遠的地方,都能看到這一場將暗夜燒盡的熊熊烈火。
薛正雍已帶著王夫人出了火海,這時候回頭望去,忽見得大火盤繞成了兩具熱切糾纏著的軀體,一男一女漸漸成形,薛正雍驚呆了:「這是……怎麼回事?」
王夫人出身名門,對於寶器見得多,當即神色就變了,說道:「是一種能記載回憶的畫軸。這種畫軸不需要任何的法術支撐,是施術人事先布下的,只要被劫火點燃,裡面封存的回憶就會在大火之中出現,火焰不熄,畫軸里的記憶就會一直回蕩。」
「一直回蕩?」薛正雍有些受不住了,望著被劫火吞噬的儒風門,眼裡居然流露出了幾分憐憫。
別人揭老底,都是找幾個證人,拉一起講幾句話,再丟幾個證物,這事兒差不多就結了。
徐霜林呢?那就是個瘋子,把自己四處搜羅來的回憶統統做成捲軸,一把大火燒向蒼穹,要讓全天下都看到自己的家門有多骯髒齷齪。他以壯闊火海為畫布,用術法將那些見不得人的耳鬢私語擴至雷鳴般巨響,恨不能讓聾子都能聽見這些聲音。
「這個徐霜林,究竟要搞什麼?」薛正雍坐在擴大的鐵扇上,和王夫人御劍於半空中,他的臉龐被那通天徹地的烈焰映得時明時暗,喃喃道,「難不成儒風門的破事老底他還沒揭夠,要接著揭?」
王夫人:「……」
「夠了吧,真是夠了,儒風門都已經被他撕了那麼多瘡疤,淪為了修真界的笑柄,他怎麼還不放過呢……」
但隨著一個女子的嗓音從火海中隆隆響起,那些逃脫紅蓮煉獄,在空中看好戲的修士們紛紛愣住了。
薛正雍也愣住了。
「柳哥,咱倆都是那麼大歲數的人了,你、你怎麼還不那麼正經……嗯……」
隨著這一聲綿軟哼吟,火海當中原本模糊的兩個人影漸漸清晰,縱橫儒風門七十二城的劫火,將那兩具赤條條翻騰的肉體極致擴放,光是那女人嫩白胳膊上文著的五蝙銜花紋身,就被擴得有一座樓閣那麼大,上頭描繪的蝙蝠毛羽都根根清晰可見。
眾人儘是目瞪口呆,全部扭頭去看上修界十大門派之一的江東堂。
江東堂的弟子更是悚然,一個個眼睛睜得有銅鈴大,怔愣地看著自己門派的女掌門戚良姬。
這位即位不久的女掌門端的是面如土色,木雕泥塑般地立在佩劍上,站在夜風中。
她的手臂上,清清楚楚,就繪著那五蝙銜花的紋飾……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與南宮柳的私/通/奸/情,竟全數被人瞧見,並做成了回憶捲軸,如今赤赤條條,無遮無掩——
公之於眾。
她腦子瞬間就懵了。
同樣懵了的還有墨燃,幾乎就是在空中出現了這位戚大掌門裸體幻影的瞬間,墨燃就把楚晚寧的眼睛給蒙上了。
「別看。」
楚晚寧:「……」
這幾乎是下意識的舉動,他對楚晚寧充滿了佔有慾,曾經是想佔有這個人的身體,佔有這個人的喘息,呻·吟,唇齒之間破碎的哽咽。如今,他更想佔有楚晚寧一顆乾淨純潔的心。
「不要看,特別臟。」
可不是特別臟嗎?楚晚寧心想。就算捂住眼睛又能怎樣?耳邊依舊清晰地回蕩著男女歡愛的曖昧聲響。
楚晚寧沉默著,由著墨燃雙手疊在自己眼前,想強作鎮定,但臉卻不自覺地變得微燙。
「啊……快,快一點……還,還要……嗯……」
墨燃:「…………」
楚晚寧:「…………」
也許是眼睛被遮蓋,其餘感官便就顯得愈發清晰,戚掌門的纖音媚嗓彷彿一隻生著細小絨毛的指爪,順著人的脊柱往上攀爬,所過之處撩起酥酥麻麻的癢。不知是不是刻意而為,她的聲音充滿了熱切的愛欲,男人的侵略對她而言,就好像是巨木的粗壯根系,深深埋入沃土,泥土下的汩汩春水被插出來,空氣中都好似沾染了一層大雨之後的腥氣。
這動靜讓墨燃很焦躁,也很不知所措。
他想繼續蒙著楚晚寧的眼睛,但又想捂住他的耳朵。
想要抬手去捂楚晚寧的耳朵,又不願意把手先從眼前挪開。
更要命的是,在這驟然香艷起來的氣氛下,墨燃忽然覺得自己心裡頭最渴望的既不是捂耳,也不是蒙眼,他胸腔里有匹暴躁的虎狼,這虎狼低吼著,慫恿著他,驅使著他。
雖然不適時宜,但他忽然驚覺自己最想要的,其實是從後面一把勒住楚晚寧,把這個對自己毫無提防的人緊摟到懷裡,親昵地磨蹭他的後背,熱切地吮吸他的耳墜,然後掰過他的臉,激烈地抱著他親吻。
他目光幽暗,盯著近在咫尺的楚晚寧不住地看,呼吸漸漸變得不那麼自在。
楚晚寧雖然強悍兇狠,但是體型上卻早已不是自己的對手,如果自己存了心想要對他做出什麼壞事,就和上輩子一樣,那楚晚寧是沒有機會反抗的,這個倔強男人蓄積的所有力氣,就只能用在強忍唇齒間的呻·吟上。
忍到極限,卻逃不掉被他揉碎啃光的命運。
身前的人卻不知道墨燃此刻在想些什麼,似乎為了緩釋這樣的尷尬,楚晚寧低聲罵了句:「真不像話。」
「嗯。」墨燃喉頭乾燥,目光卻很潤濕,低沉附和,「是很不像話。」
「那個戚良姬,分明是個已婚之婦,她丈夫新亡,有她接任江東堂掌門席位,誰知她竟轉頭就能和南宮柳行出這般苟且之事。」楚晚寧十分鄙薄,言簡意賅道,「荒唐。」
「嗯。」儘管知道不適時宜,但內心的渴望卻是剋制不住的,墨燃自己都沒有覺察自己的嘴唇湊得更近了些,幾乎就在楚晚寧的脖頸後面。他心不在焉道,「是很荒唐。」
他淡淡掃了眼天穹,南宮柳和戚良姬的活春宮還在激烈翻騰著。
依稀想起,戚良姬的年歲似乎比南宮柳還大上許多,她的丈夫是南宮柳的義兄,按輩分的話,南宮柳合該尊她一聲嫂子。
也不知這倆看似清清白白的人,是怎麼搞到一起去的。
正這麼想著,劫火中傳來南宮柳喑啞的嗓音,抬眸一看,這倆沒羞沒臊的人換了姿勢在歡愛,南宮柳有意引誘她,便說:「你若還要,就喚一聲哥哥。」
「?」墨燃著實有些驚住了。
還能……這樣嗎?
可她明明比他大了那麼多,怎、怎麼能喚他哥哥?
踏仙君大概是小瞧了南宮柳的能耐,也高看了戚良姬的臉面,這女人大約是被磨瘋了,竟是毫不推脫,喘息著哼吟著:「哥哥……哥……你可別再磨我了……啊……」
「……」饒是墨燃這厚如城牆的臉皮,都禁不住漲紅了。
恰好這時,楚晚寧細軟纖長的睫毛帘子在他的掌心裡微微顫動了一下,像是知道他心裡的熱與癢,想用這小小的翕動,撓去他骨子裡的酥麻。
但那兩扇睫毛實在太輕太柔,動了一下,癢未散,反因淺嘗輒止,變得欲罷不能。墨燃愣了一下,他望著眼前那個男人的後頸子,有些蒼白的皮膚在夜色里居然好像泛著些微桃花薄紅。
他眨眨眼,心如擂鼓。
不敢再看,墨燃垂落睫毛,蘇幕之下眸子漆黑,像燒去了的灰燼,有著熾烈溫度。
那片漆黑下面壓著層層疊疊的星火,只等著楚晚寧賜給他一陣瀰漫著愛欲的風,星火就會從餘燼里燒出來,燦爛橘紅就可以燎原。
墨燃忽然有些後悔——
他前世怎麼就沒有南宮柳這壞心眼?
如果早些看到這樣的玩法,他當年就應該把楚晚寧操開了,讓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躺在自己身下,低沉地喘息著,喊他,哥哥。
繼而他又想起來,這輩子,楚晚寧其實也是喚過他哥哥的,非但喚了哥哥,還喚了「師哥」。
只不過那時候自己不知道夏司逆的真身,還當這小師弟就是小師弟。如今回頭看去,心裡卻熱的厲害。
他膽大包天狼子野心,明知不可能,但也忍不住去肖想。
肖想楚晚寧躺在床榻上,額頭洇著細光,沾著幾縷汗濕的碎發,微微闔著鳳眸,只留一縷目光望著自己,那目光里有委屈也有矜持,而後愛欲燒上來,燒盡了委屈和矜持,成了眼角薄薄的濕紅。
楚晚寧的嘴唇半開著,忍耐著想要咬住,卻最終復又張開,濕潤沙啞地喚著他:「師哥……」
墨燃:「…………」
不知什麼時候手已經鬆開了對方,大約是明白自己再這樣親密地遮著他的眼,會真的忍不住湊過去做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情愛本就是極難按捺的情感,何況墨燃曾經品嘗過,知道那是怎樣銷魂蝕骨的滋味。
楚晚寧回頭看著他,臉頰有些紅,卻下意識地微揚著下巴,眼睛明亮清澈,顯出幾分驕矜。
「你怎麼了?」
墨燃瞥了他的嘴唇一眼,輕咳一聲,別過頭道:「沒什麼。」
「那件事的口風,你探過門下諸位長老了嗎?」
纏綿過後,南宮柳撫摸著戚良姬的頭髮,懶洋洋地問道。
戚良姬睜開柔媚眼兒:「哪件事兒啊?」
「你看你,明明心知肚明,卻總愛和我繞彎。」南宮柳說,「還能是哪件事兒,之前你不是跟我說,等你當上掌門之後,就著手讓江東堂併入儒風門嗎?」
「你說這件啊。」戚良姬笑道,「別急啊,我這才剛繼位沒多久,掌門指環都還沒焐熱呢。」
「你可得快些,等咱們兩派合二為一了,我就讓你當儒風門的第一護法,到時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南宮柳說著,又忍不住去摸她的細腰。
但戚良姬卻顯得有些不高興,儘管臉上酡紅嬌媚,抬手卻阻了他的舉動:「好不容易爬上掌門的位置,你也不讓我多待些日子,那護法有什麼好做的?你也不把我明媒正娶抬回家,讓我當個儒風門夫人。」
南宮柳訕訕地:「你也知道駟兒那個脾氣,我要續弦,他定不答應。更何況你我如今地位,婚娶都不是一己私事,落在別人口裡,也不知道會說出些什麼難聽的話來。」
「難聽?!」戚良姬眼泛薄怒,抬頭瞪他,「你怕難聽,我就不怕了?你難道忘了我丈夫是怎麼死的?你以為我只是為了取而代之,來當這江東堂的掌門?南宮柳,自幼我待你怎麼樣你心裡頭清楚!」
「好好好,你彆氣,別動氣。」
「你讓我怎麼能不氣?你當初為了讓你那死鬼老子立你為嗣,娶了容嫣那個小賤人!我……我沒了盼頭,便嫁了我師兄,如今好不容易把他倆都熬死了,你,你難道只想著兩派合併之後,讓我當個護法?」
「良姬……」
「我不依!這護法誰愛當誰當去,你必須得娶我!你那兒子南宮駟,野性難馴,和容嫣那賤人一般模樣,你難不成真的打算讓他繼任掌門?」戚良姬武斷道,「我不怕天下悠悠之口,咱們如今一個寡婦一個鰥夫,成個親怎麼了?礙著誰了?我非但要嫁給你,往後還要給你生十個八個公子,南宮柳,你是要我與你的孩子,還是要那個賤人給你留的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