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測歸猜測, 沒有論斷之前,楚晚寧不願再做多想,免得給自己添堵。
只是對於這份突如其來的感情, 他多少有些保留。因此當劫火終於熄滅,一行人準備御劍離開時, 楚晚寧並沒打算再坐墨燃的佩劍。
當然, 勉強能在二十尺低空飛行的玉衡長老也沒有打算踩著懷沙穿越浩瀚大海, 所以當眾人站在怪石嶙峋的灘涂邊,一一被墨燃拉上變大的長劍時, 楚晚寧掏出了自己的升龍符。
指尖滴血, 點於龍鱗之上,那隻聒噪的小紙龍便又忽地從畫面上活了過來, 騰空而起, 翻了好幾個筋斗, 繼而繞著主人哇哇大喊起來。
「哎呀楚晚寧, 多年不見, 甚是想念,這次你又求本座幫你做什麼事呀?」
「載我去對岸。」
「呔!本座乃是開天闢地鴻蒙初始的第一真君銜燭之龍,怎可做那騾馬驢子的活兒,不載,不載!」
眾目睽睽之下,這條只有手掌大的小紙龍搖頭擺尾吱吱嘎嘎, 身軀雖薄弱, 嗓門卻洪亮。有小孩子聽著它的話, 忍不住笑出聲來。
楚晚寧的臉色郁沉了不少,抬起手掌,倏地燃了一從金色的火焰,低沉道:「不載便燒。」
「……」小龍氣得仰倒,徑直摔在了沙灘上,張牙舞爪,吹須瞪眼,「哪有你這樣的,兇悍不講理,薄情又無恥,難怪這麼多年每次看到你,你都是一個人!」
墨燃聞言回頭,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想了想,周圍人那麼多,楚晚寧又要面子,所以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楚晚寧怒道:「就你話多!」
說著一揮手掌,掌心中的火團徑直朝著地上的小龍甩去,但楚晚寧也不是真的想燒它,火球聲勢浩大,卻擦著龍鬚落在灘涂礁石上,小龍嚇得哇地大叫竄天,嗷嗷直轉,胖爪子拍著自己的鬍鬚。
「本座的尾巴呢!本座的鬚鬚呢!本座……本座的腦袋呢!還在嗎!還在嗎!」
「再啰嗦就不在了。」楚晚寧咬牙切齒道,掌中又聚齊嘶嘶金色光華,「變大。」
「……嗷嗚嗚嗚嗚!」小龍半真半假地嚎啕了半天,正拿爪子凄凄切切地彈揮著並不存在的淚水,綠豆眼卻忽地瞥到了楚晚寧刺刀般雪亮的眼神,不由地一個寒噤,嗚嗚嗚的餘音,便驟然以一聲滑稽的「嗝!」收尾。
它軟綿綿地從地上爬起來,這回可真像一隻紙片龍了,渾身無骨,虯髯耷拉,它又打了個嗝,委屈兮兮地說:「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依你。」
反正上回乘它的時候,它也是這麼說的。
紙龍便抻開四足,似乎在舒展筋骨,而後它喉嚨間發出尖銳的鳴叫聲,一道金光從它幼嫩單薄的軀殼內驀地溢散出來,向周遭散去,那金光越來越強,最後將紙龍完全吞噬殆盡。
「吼——!!!!」
陡然間,紙龍喉間尖利細小的鳴音忽的轉成雄渾可怖的怒嗥咆哮,剎那間那團金光閃過紫電雷鳴,周遭狂風乍起,海岸驚濤翻波,眾人都被刺得睜不開眼來,紛紛或是低頭,或是以袖遮臉。
楚晚寧眯著眼睛,長馬尾和寬大衣袍都被勁風吹的獵獵振拂。待金光熄滅,眾人環顧,卻見方才那隻小龍已經不見了,海灘上靜悄悄的,什麼都沒有。
「咦?不見了?」
有膽大的小孩子脆生生地驚訝道,但話音未落,就聽得頭頂上端傳來聲響遏行雲,聲震九霄的嗥吼,怒海翻騰,風雲激蕩。
眾人驚愕惶恐地仰起頭,幾許寂靜,忽然,濃重的雲層後衝出一條威風巨龍,它怒目圓睜,指爪遒勁,僅是龍鬚便有百年樹木那般粗壯,它在雲層間翻滾盤旋,虎虎生風,忽地它向上一仰,而後猛地自地面俯衝——!
罡風四起!
「呀——!」
「阿爹!」
失去了雙親的孩子被嚇到了,還是習慣性地哭喊著叫爹爹,墨燃忙將他抱起,輕聲安撫。
楚晚寧大概沒有想到自己又嚇到了小孩,怔了一下,見那巨龍一衝而下,立時道:「你慢些。」
「嗷?」
碩大無朋的巨龍聞言,居然發出了一聲透著獃氣的哼哼,而後砰的一聲落在了石灘上,慢慢地垂下了身子。
這巨龍十分龐大,坐在它身上便和坐在陸地上沒有太多不同,也難怪楚晚寧不喜歡御劍,卻願意騎龍高飛。
墨燃有意讓楚晚寧自在一些,便逗懷中的孩子:「你要不要跟那個哥哥,坐這條銜燭之龍?」
那孩子卻不願意,把臉埋在了墨燃肩頭,小聲說:「悄悄告訴你,我不喜歡他……」
墨燃也和他說:「悄悄告訴你,我喜歡他。」
「啊?」小孩愣了一下,但畢竟純潔天真,又悄悄問,「真的呀?」
「噓,不要告訴別人。」
小孩子就立刻笑起來,捂住嘴,連連點頭。
「你們在說什麼?還走不走了?」楚晚寧並不打算與眾人同乘,便淡淡看了他們一眼,而後御龍騰起,剎那間升上百尺高空,消失在雲層之中。
由於劍上帶人,不能飛的太快,到了傍晚時分,他們才抵達蜀中無常鎮,楚晚寧比他們先行降落,跟鎮中幾家大戶打了招呼。無常鎮是最受死生之巔照拂的城鎮,只要仙君開口,他們都會儘力照做。
從臨沂帶來的那些災民,都被幾位大戶主領了回去照顧,墨燃抱著的那個孩子臨走時還依依不捨地回頭和他揮手。
「恩公哥哥,以後見。」
「嗯,以後見。」墨燃笑道,站在夕陽餘暉里,目送著他們走遠。
楚晚寧厭煩這種別離之景,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就走。墨燃忙跟了過去,與他一同走回門派。
兩人默不作聲地走到山門石階前,一步一步拾級而上,樹影搖曳,暮色輝煌。墨燃想起了楚晚寧曾在靈力耗盡時,背著重傷昏迷的自己匍匐著爬回山巔,再看他如今還能好好地站在自己身邊,與自己同歸,不由地百感交集。
苦甜之間,他伸出手,輕輕握住楚晚寧的指尖。
「……」
即使先前已經牽過一次手,楚晚寧依然顯得那麼生硬,那麼笨拙,那麼不自在。他儘力沉靜著臉龐,使得自己好像很淡然,很自若的樣子。
可惜他面對的人是墨燃。
是知他根底,知他臟腑,知他耳邊痣敏感,足尖畏寒涼的墨微雨。
他們誰都沒有先說話,倒是墨燃見他沒有將指端再抽走,便將楚晚寧的整個手都裹到掌心裡。
漫漫長階,他渴望這條路長一些,好讓他能握著他的手,久一點,再久一點。
遙遙長階,他又渴望這條路短一些,若是能短一些,當年背著自己回家的楚晚寧受的苦,是不是就能少一點,再少一點。
就這樣走到山巔,巍峨山門已清晰可見。
忽然,一個披著白色銀狐斗篷的頎長身影自婆娑樹影里出現,未及兩人看清,就聽得那人喚了一聲。
「師尊?!」
楚晚寧微驚,幾乎是立刻把手從墨燃掌中掙了出來,垂在袖間,而後站定腳步,抬起了頭。
師昧自高几級的台階走下,夕陽餘暉下一張臉清若芙蕖,明艷鮮麗,那灼灼光彩照漫天紅霞都黯然失色。
他當真是俊美極了。
師昧大概並沒有看到方才二人牽著的手,他顯得很驚喜,笑道:「太好了!你們總算回來了!」
墨燃沒有料到會忽然遇上他,有些尷尬,便問:「師昧是要出門嗎?」
「嗯,我正要下山去替尊主買些東西,沒想到先見著師尊和阿燃。幾天前尊主收到了師尊的傳訊海棠,但沒見著人,總歸放心不下……」
楚晚寧說:「我與墨燃均無恙。派中其他人呢?」
「都沒什麼事。」師昧道,「少主雖然受了黑子擺布,但所幸控制時辰不長,未損心脈。這幾日貪狼長老悉心醫治,今晨已能下床走動了。」
楚晚寧嘆道:「那就好。」
師昧笑了笑,看了墨燃一眼,而後溫柔地垂落眼帘,作揖道:「雖然很想多聊一會兒,但孤月夜送來的藥材,若是再不去取,就該讓送葯的人久等了。我需得先行一步,師尊、阿燃,晚上見。」
「嗯,你去吧。」楚晚寧道,「回頭再說。」
待師昧衣袍獵獵,身影漸渺,楚晚寧便轉頭,雖然他能感到方才墨燃並未鬆手,是自己先行抽離的,但不知為何就心生惱恨,刀鋒般冷厲的眸子惡狠狠地剜了墨燃一眼,拂袖轉身而去。
墨燃:「………………」
兩人前後到了丹心殿外,一推門,卻被眼前的情形震了一下,均是無言。
只見死生之巔的主殿裡頭,密密麻麻擺滿了金銀綢緞、寶樹珊瑚、法器靈石,從盡頭高座一路鋪到門口,以至於楚晚寧連大門都只能推開一半,還有一半已經被一堆閃閃發亮的煉器晶石擋住了,完全動彈不得。除了這些東西也就算了,不知什麼古怪的原因,殿中居然還立著三十餘個惴惴不安的絕色美女。
而薛正雍呢,他正哭笑不得地在跟一個身穿淡紅色衣衫的火凰閣弟子說理。
「不行,這個真的不行,其他可以收,這些歌姬還是請你帶回去,退還給閣主。我們這裡真的不聽小曲兒,也不愛看跳舞,謝了謝了。」
墨燃跟著楚晚寧走進去,那三十個姑娘就站在門邊,立時就有一股濃重的脂粉香氣撲鼻而來,他本就對調配出的香氣敏感,沒忍住,登時阿嚏阿嚏打了四五個噴嚏。
薛正雍忙回頭,見到兩人,登時大喜。
「阿燃,玉衡!你們可算回來了!快,快幫我來勸勸這位……呃……這位使節。」
楚晚寧微微揚起眉毛:「什麼使節?」
未等薛正雍答話,那弟子便滿面堆笑,回過頭來,熱切地說道:「在下火凰閣大弟子,奉閣主命令,特來與死生之巔結盟的。」
楚晚寧:「……」
結盟這種事情當然不可能輕率,三個人合力勸了那人半天,才把人給送走,薛正雍看著使節遠去的背影,重重嘆了口氣,擦著額頭細汗:「你們知道么,這些天上修界的大小門派來了好多人,都說要和死生之巔修好。我這些年與他們交集不多,以往願意搭理咱們的,也就是崑崙踏雪宮,這一回三個五個的全都擠過來送禮,突然變得那麼熱情,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楚晚寧聞言蹙眉,問道:「這段時日,上修界什麼境況?」
薛正雍嗟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
「怎麼說?」
「亂套啦。」薛正雍說,「徐霜林那個瘋子,回憶捲軸暴出了那麼多恩恩怨怨,即便知道這是他的復仇之心在作祟,可那又能改變什麼呢?儒風門自是不用多說,江東堂已經四分五裂,孤月夜和踏雪宮徹底交惡,如今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還有無悲寺……」
他說到這裡,猛地想起懷罪大師是楚晚寧的師尊,不由立時住了嘴。
楚晚寧卻只是淡淡的:「無悲寺空門凈地,前主持卻捲入儒風門立嗣之爭,且用心險惡,自然也已聲名掃地。」
「嗯……」
聽他這樣不留情面的說自己的師門,薛正雍和墨燃都下意識有些困惑地看著楚晚寧。
楚晚寧抿唇不再言語,過了一會兒,才又問:「南宮駟呢?」
「不知道,劫火熄滅後就沒有聽到過他和葉公……葉姑娘的消息了。」
墨燃聞言,不由地低低「啊」了一聲,面露憂色。
難道兩輩子了,這兩個純善君子,仍是得不到善終么?
見他神情有異,目光晦澀,薛正雍轉頭看他:「燃兒怎麼了?」
墨燃無法說實話,只得道:「我是在想,徐霜林如今行蹤未定,他二人與其瓜葛頗深,擔心會受牽連。」
「你也別太掛懷,所有門派都已經派人在徹查修真界一切異樣的法術源泉了。」薛正雍道,「除非南宮絮接下來沒有大動作,不然的話,勢必會被抓到行蹤。南宮公子和葉姑娘或許是暫困山林,不便於外頭聯繫而已。」
墨燃道:「嗯,但願如此。」
他們又繼續問了些這幾天發生的變數,薛正雍雖得海棠傳訊,知道楚晚寧他們先前在飛花島度日,但也有些不清楚的後續,所以也反過來問了他們一些近況。楚晚寧有一答一,有二答二,唯當講到些與墨燃相關的事時,會頓一頓,刻意地撇開不說。
而薛正雍呢,他打死都不會想到,楚晚寧和墨燃之間能發生些什麼。
因為這兩個人瞧上去除了相貌,一切都太不般配了。
年紀,身份,性格。
甚至皮膚顏色,吃飯口味,睡覺姿勢,凡此種種,無一相同。
這麼多年來,晚夜玉衡一直都代表著高潔,北斗仙尊一直都代表著清冷,楚宗師薄情寡慾,最珍惜的就是自己這張臉皮,他怎麼會和自己的徒弟走到一起去?
最大膽荒謬的話本都不敢這麼寫,要有哪個說書人能講上這麼一段,估計能被人啐瓜子皮潑大碗茶,揍到櫸木桌子底下去。
但是,愛意偏偏就這樣滋生了。
在光線昏暗,無人問津的犄角旮旯里,開出一朵隱秘嬌孱的花來。雖未盛放,香已旖旎。
既然回了死生之巔,當晚楚晚寧便去了孟婆堂吃飯。
推開紅蓮水榭的門,忽見得竹葉蕭瑟的山徑小路,青石長階上,安靜地立著一個人。
聽到動靜,那人回過頭來,茂盛霞光在他身後恣無忌憚地暈染潑墨,將他英俊的臉頰描上一層金邊。
墨燃笑著對楚晚寧說:「師尊。」
楚晚寧潔白絲履微頓,記憶忽然重疊,好像又看到了墨燃第一年來死生之巔時,每日會站在自己門前,目送自己出門,等待自己歸來。
只不過,少年不復,當年的玉衡長老,也早已成了他口中喚了千萬遍的師尊。
恭敬里,猶帶幾縷十分克制著的熱切,以及並不那麼克制的溫柔。
「你在這裡做什麼?」
「等著跟你一起吃飯。」
楚晚寧的目光落到他手中拎著的一隻食盒上,說道:「我今天想去孟婆堂,好久沒去了,不想待在水榭里進食。」
墨燃微怔,而後明白過來,他笑了:「師尊誤會,這個食盒是空的,我剛剛去給薛蒙送了些飯,他胃口不好,借了個小灶,給他煮了一碗挂面。」
沒有想到墨燃居然會給薛蒙送吃的,在楚晚寧記憶里,這兩個人素來不睦,雖然是堂兄弟,但湊一起沒一炷香的功夫就能斗得你死我活。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也許是五年沉睡錯過太多,又或許是墨燃和薛蒙的年歲都已漸長,總而言之,在當師父的沒有發覺的時候,這兩人的關係早已冰泉始解,漸趨緩和。
如今雖離兄友弟恭相去甚遠,但至少薛蒙捏泥人,也會記得捏一隻丑巴巴的墨燃,而墨燃也會在薛蒙病的時候,親手煮一碗挂面,送到他榻邊。
楚晚寧嘆了口氣:「他怎麼樣?我之前去瞧他的時候,他還在睡。」
「這會兒已經醒了,吃了面,又想出來走走,好不容易才被我勸回去躺著。」墨燃道,「珍瓏棋局不比其他,中了黑子的人,哪怕所控不深,也當好好休息一段時日。」
「嗯。」
楚晚寧雖應著,心裡卻有些疑慮。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忽然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太舒服,好像墨燃對於珍瓏棋子的損耗利弊,有些過於清楚,過於淡然了。
「師尊?」
楚晚寧回過神來,墨燃笑著問:「在想什麼?」
「……沒什麼。」應當是自己多慮了吧,墨燃如今好歹也是宗師了,對禁術有所了解,也不算奇怪。
他岔開話題,說道:「去哪裡吃?我不想到外面。」
「我也沒有想去外面吃啊。」墨燃揉了揉鼻子,低笑道,聲音溫雅,「只是想和你一起,去吃哪裡都可以。」
楚晚寧是不會承認自己有些心動的,但他卻不由地對著那雙漆黑溫潤的眼睛多看了須臾。
那雙眼睛赤忱,明亮,映著霞光,還有自己的倒影。
很簡單也很乾凈。
他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絕這樣的一雙眼,於是最終與墨燃一起,來到了熱熱鬧鬧的飯堂。
或許是那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終於捅破了,以前墨燃還會無所顧忌地給他夾菜,甚至會在看到楚晚寧嘴角有些湯漬時,抬手笑著替他擦掉。但現在兩個人卻都變得鄭重其事起來,眾目睽睽之下,連目光勾纏到都是羞赧的。
一頓飯客客氣氣吃到尾聲,楚晚寧起身欲將托盤收走,墨燃卻喚住他:「師尊,等一下。」
「怎麼了?」
墨燃伸出手,指腹將要觸上楚晚寧臉龐的瞬間,卻停住了。
他收回來,在自己嘴角點了點,笑道:「你這裡,有一粒米。」
「…………」
楚晚寧在原處僵了一會兒,而後放下托盤,彷彿十分鎮定地用手帕把米粒擦了,而後抿了抿唇,低聲道:「還有嗎?」
墨燃笑著說:「沒了,很乾凈。」
楚晚寧這才重新端起盤子走開。他心中又是羞惱又是尷尬,卻也隱約有著一種自己不那麼願意承認的失落感——
墨燃以前都是直接抬手的,這個男人突如其來的循規蹈矩,讓他覺得很不適應。
之後一連數日,都是如此。
明明曾經是那樣百無禁忌的人,如今卻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伙兒一般,只盡心儘力地待楚晚寧好,卻不做任何過分激進的事。墨燃好像怕驚到他似的,每走一步都謹言慎行,有時候楚晚寧分明都在他眼底看到灼熱焚騰的熱欲了,但那男人的睫毛帘子竟會默默打落,而後,寬厚的手掌將楚晚寧的十指裹住。
再抬起眼帘時,目光里的欲,已盡數被溫柔遮掩。
但那溫柔太多了,有時候楚晚寧會心生一種模糊不定的錯覺。
就好像,墨燃是在對待一個支離破碎後,再一點一滴,重新被粘合起來的陶土人,生怕動作大了,就會把他捏成碎渣,捏成粉末。
楚晚寧覺得這樣倒也好,從容不迫,不疾不徐,夢裡的烈火烹油鼎鑊沸騰固然刺激,不過,這種事情做做夢就可以了,若是成真,他恐怕自己會受不了。
可是再怎麼按捺,再怎麼循規蹈矩地按著戀愛的步驟走,也還是會有盡頭。
這天,他照例吃完晚飯,拿了個蜜桃準備離開,桃子還沒咬兩口,手就被捉住了,楚晚寧一驚,抬頭見是墨燃,便低聲喝道:
「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