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寧是第一個走出甬道的, 與甬道內的窄小不同, 他邁出最後一級石階,映入眼帘的是偌大的一片空曠高台, 舉目竟難望見盡頭,猶如一方浮沉於九霄之上的凈土。
此時一輪皓月當空,高台四野孑然,寸草不生, 舉目望去, 但見凄風陣陣, 雲影朦朧,而高台最中心的地方, 坐著一個人。
徐霜林。
後面的人陸續都出來了, 卻都在看到徐霜林的瞬間陷入了怔愕, 薛正雍更是驚道:「怎麼……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另有人倒抽一口涼氣, 悄聲道:「天啊, 怎麼會這樣?」
「他到底是死是活?」
墨燃朝他走過去,離得越近, 眼前的一幕就越是令人寒毛倒豎,砭骨森寒——徐霜林盤腿坐於地面,閉著眼睛。他身體的右半邊已經完全腐爛了,根本看不出人形, 身上不斷地湧出膿血和黑水, 惡臭逼人。而在他前後左右, 分別插著五把凶煞之氣極重的神武。
墨燃的指尖不由地蜷了蜷--他看到了不歸。
不歸正深深刺於地面, 淡綠色的輝光從地上一路攀延,最後和其他四把武器的光芒匯聚成流,湧入徐霜林的心腔,將徐霜林一張嶙峋消瘦的臉照的陰晴不定,明暗閃爍。
而在徐霜林身後,有一團黑漆漆的煙靄在盤旋扭動,似乎是某種即將聚化成形的結界。
其他人陸續跟了過來。
黃嘯月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這個是……這個是武魂之術?」
薛蒙不知道什麼是武魂之術,剛想問父親,一扭頭卻看到薛正雍臉色煞白。顯然,他根本不相信居然有人會動用這種術法。
「這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武魂之術的顯然不止薛蒙一個人,另外有小輩在輕聲問著。
楚晚寧盯著徐霜林的臉,說:「武魂之術,就是把自己的魂魄獻給染滿了鮮血的神武,與神武定下契約,發誓,死後自己的靈魂被神武的武器器靈撕碎吞噬,成為淬鍊神武的祭品。」
「活祭武器?」薛蒙愕然,「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他的靈力不夠。」楚晚寧道,「這是可以迅速且大幅拔高自己實力的方法。他把魂魄獻給神武,而神武,把自己的力量借給他。」
正說話間,忽然聽到一聲幽幽的嘆息。
幾乎所有人都禁不住退後一步,薛蒙龍城出鞘,緊緊盯著徐霜林的臉。
徐霜林緩慢地睜開眼睛,月光下,他抬起臉,一半還如尋常,一半卻已是一攤臭惡的泥漿。
「楚宗師……諸君,你們還是尋來了啊。」
他一隻手支撐在地面,搖搖晃晃地站了身,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或是警惕,或是噁心,或是畏懼的臉。
他不在意,尚且正常的那隻眼睛轉動著,裡頭甚至透著一種惡意的捉弄和邪氣。但他掃了一圈,又掃了一圈,沒有發現那個人的存在,臉上那種笑吟吟的惡意,便凝凍且消失了。
徐霜林戾然低喝道:「葉忘昔呢?!」
薛蒙怒道:「你也配提她的名字?」
「你們把她怎麼了?!」
薛蒙更怒:「你管得著嗎?你這種沒心沒肺,沒血沒肉的人,你還有什麼面目去挂念葉忘昔?」
「挂念?」這個詞似乎把徐霜林給激著了,他先是一愣,而後眯起眼睛,似乎慢慢平靜了下來,「不,我怎會挂念?真是可笑……」
姜曦森然道:「與他廢話那麼多做什麼?殺了他!」
說著右手抬起,雪凰佩劍現於掌心,就要朝徐霜林斬落,豈料一道黑影快如閃電,竟生生將他的攻勢隔斷。
姜曦眉峰一抬,咬牙切齒道:「墨宗師為何阻我?」
「我有話要問他!」墨燃說著轉過身,眼中閃動著複雜的光亮,他抿了抿唇,原本似乎想再多說幾句,但最後吐出來的,也只有四個字,「你同夥呢?」
徐霜林慢悠悠的——他居然都這樣了,還能慢悠悠的——蹭了蹭自己的腳趾。
於是墨燃注意到他今天又沒有穿鞋。
「都說了是我的同夥。」徐霜林露出森森白齒,笑了起來,那半邊臉的笑容看上去竟還是很燦然的,帶著一絲嘲諷,「那麼你們應當知道我絕不會說。我徐某人,這點江湖義氣還是懂的,諸位英雄豪傑、君子好漢,你們就別多費這一份心了。」
他特意看了墨燃手中的見鬼一眼,又道:「別的審問方法也不必用,大不了手起刀落,割去自己的舌頭——我總有辦法不說真話。」
薛蒙顯得很錯愕:「你,你這樣的人,居然還好意思說什麼江湖義氣……」
「奇怪了,我為什麼不能說江湖義氣?」徐霜林道,「朋友相幫,兄友弟恭,師慈徒孝,善者安享清寧,惡者得到懲戒,這本就是世道該有的樣子。你以為這個道理,就只有你們這些人能懂嗎?」
薛蒙被他厚如城牆的臉皮驚得瞠目結舌,指著他道:「兄友弟恭?師慈徒孝?……你?」
徐霜林慢條斯理道:「是啊,如何?」
「你還要臉嗎?和兄弟手足相殘的人是你,慫恿南宮柳吃掉羅楓華靈核的人也是你,壞事你都做盡了,你居然……你居然還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說——這就是世道該有的樣子?」
面對薛蒙一連串的質問,徐霜林咧嘴笑了笑,並不置否,而是忽然說了句:「小兄弟今年貴庚?」
「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不告訴我也罷。」徐霜林上下打量他一番,說道,「我看你也就是二十歲上下。二十歲的人啊,總是一腔熱血,滿眼純真,趾高氣昂地站在天地之間,覺得世上沒有什麼是自己做不到的。」
他頓了頓,燦笑道:「真是再好不過的年紀了。」
地上神武的光輝在源源不斷地流淌,繼續給他強悍的靈力,他拿這種靈力維持著自己對成千上萬珍瓏棋子的操縱,對抗著棋子們的反噬,但饒是這樣,他身上的肌膚還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一點地潰爛。
徐霜林不以為意,他似乎看不到自己正在被煞氣吞噬的身體,他來回在身後那個盤繞的結界前踱步:「二十歲……你知道我跟你差不多大年紀的時候,在做什麼?」
「你還能在做什麼?」薛蒙義憤填膺道,「你做的那點破事誰不清楚?你褫奪掌教指環,代替你哥哥當了儒風門的掌門,短短兩個月之內,你就連殺了兩位上修界的尊主,後來有人找你去討要說法,而你把他們的眼睛統統挖了出來——你這個死變態,不義、不仁、閉耳塞聽,你全佔了!如果我和你一樣,在二十歲的時候干出這些事情,那我寧願在十二歲的時候就暴斃而亡!」
薛正雍見他激動,恐他惹了徐霜林的注意,吃不了兜著走,低聲提點道:「蒙兒,你少說幾句。」
「別呀。」殊不知這句話被徐霜林聽見了,他笑嘻嘻地擺了擺手,「接著說,為什麼少說幾句?」
薛蒙見他居然還笑,臉上那神情就跟看個鸚鵡在架子上拍打羽翼唱歌似的,滿是玩味兒,不禁熱血上頭,惱羞成怒道:「你、你當真是恬不知恥!無藥可救!」
「有什麼恬不知恥的,你說的那些,本就不算什麼。」徐霜林道,「你說我褫奪掌教指環——自古高位,有能者居之。我哥哥那個廢物,什麼都不會,靠著一張三寸不爛的滑舌,居然也能混的風生水起,沒有和他實際較量過的人,都以為他是個數一數二的人物,稱我們是儒風雙公子——靈力術法不相伯仲——你們不覺得很可笑嗎?」
「我,和他?」徐霜林拍著額頭嗤笑,「別逗了,從小我拿一隻手就能敵得過他四足並用,要我跟他並駕齊驅?我終日在苦修的時候,他只知道在他老娘懷裡撒嬌剝橘子吃!我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他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後來我為了在靈山大會求個實至名歸,他卻背後使陰討了個坐享其成!後來呢?你們給苦練的人扣上剽取之名,卻給他——封了個天下第一俊傑的好名聲,這公平嗎?」
薛蒙猶豫一下,但仍堅持道:「那你也不至於做到這個地步……」
「廢話!站著說話不腰疼,空口大義指責別人都容易得很,輪到自己就全都變成另一張嘴臉,靈山大會這種事情,換你你能忍嗎?!」
薛蒙冷不防被他反將一軍,倒是愣住了。
換他,他能忍嗎?
「會場上幾百個人指著你,說你不知羞恥,名次與掌聲全是他的,留給你的只有一輩子都洗刷不盡的冤罪,你的勤修苦練,在他的舌燦蓮花跟前潰不成軍——這就是公平?」
「我……」
見薛蒙怔忡著說不出話來,徐霜林冷笑:「再說我殺那兩個掌門的事情。他們兩個人,一個成天敲著木魚,南無阿彌陀佛念的比誰都好聽,另一個威風棣棣,剛正不阿的君子名聲天下皆知,但他們卻為了一己私利,面無表情地把我推下深淵萬丈。試問諸君,我憑什麼要饒其狗命?」
在場那兩個門派的人一聽他這樣說先代掌門,臉上都是青一陣紫一陣,想辯駁,卻又辯不出任何抑揚頓挫的句子來,最後是無悲寺的玄鏡大師輕嘆一口氣,閉目合十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啊……」
「對啊,都說何時了,都恨不得把冤讎給了解了,可憑什麼是我?」徐霜林一字一句說的憤怒,但臉上卻依舊是笑著的,笑得雲淡風輕,甚至有些譏嘲,「我扇你一巴掌,然後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不讓你扇回來,你願意嗎,禿驢?」
有人惱怒道:「南宮絮你嘴巴放乾淨點!怎可對前輩這樣說話!」
「我他媽也是你前輩呢。」徐霜林笑道,「小乖乖,你的嘴巴也給我放乾淨點兒。 」
「……」
黃嘯月捻須道:「南宮絮……」
話還沒說完,對方就做了個打住的手勢,牽了牽一半健全,一半腐爛的嘴角:「商量下,你能不能叫我徐霜林?我不喜歡南宮絮這個名字。」
黃嘯月一拂衣袖:「閣下就算要討個公道,殺了那兩位掌門,也早該償清了,後來挖去那麼多人的眼珠,又有什麼道理?」
徐霜林欣然自若道:「從前我跟你們講道理。但沒人聽我的。」
他頓了頓,嘿嘿笑了起來:「後來呢,老子成了一個瘋子,你們卻要拉著瘋子論個黑白分明,你們這些正人君子啊……有趣。」他呱唧呱唧拍起巴掌來,「真是太有趣了。」
站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墨燃,此時忽然問了一句:「所以,你自己就要求個公平,對嗎?」
「……」徐霜林的目光一寸寸上移,移到了墨燃臉上。
他們兩個在料峭風寒的石台上對視著。
在墨燃眼中,徐霜林的影子漸漸模糊,他看到的彷彿不是眼前這個肢體腐爛苟延殘喘的男人。
他透過徐霜林,看到了另一個影子,頭戴珠璣旒冕,身著黑金黼黻華袍,他看到了踏仙帝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我們來的路上遇到了南宮柳,他管你叫陛下,你給自己封了神。」墨燃道,「你成了這個天宮裡的帝君,執掌著審判的權力。你說什麼是對的,什麼就是對的,你說什麼是錯的,什麼便錯到離譜,生殺奪與都由你,這就是你的公平?」
徐霜林沉默片刻,而後冷笑。
於是墨燃看到踏仙君在冷笑,蒼白英俊的臉上覆滿譏嘲。
「是又如何?你也看到了,曾經我也信爾等正人君子,信所謂世間公平,可結果怎麼樣?」
他頓了頓,在神武之陣前來回踱步,眼睛裡閃動著激越的光:「是你們,把懦夫奉作英雄,把英雄踩在腳下。是你們,把努力當做糞土,把茅廁修成神壇。是你們,把諂媚看為友善,把傲骨看作架子——你們做盡了惡事把我踩到泥潭裡!!然後跟我說,我哪怕受了再多罪過,哪怕兄弟鬩牆飽受栽贓,哪怕衣不蔽體受盡屈辱——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再怎麼樣也不該把怨氣發泄到無辜之人身上——哈,簡直笑話!」
墨燃看到踏仙君的冷笑越來越誇張,逐漸變為獰笑。
「千夫所指的不是你,背負莫須有罪名的不是你,你當然可以說盡人間漂亮話!而我,我不過是在以我自己的方式,求個天下有道而已。」
「……天下有道?」墨燃立在踏仙帝君的對面,他問,「為了你自己的天下有道,殺了多少人。你自封為帝,腳下是累累白骨,滾滾鮮血,你難道就不曾有過一星半點的懺悔嗎?」
「有什麼可懺悔的。我殺了他們,但我自會給他們一次重生的機會,他們都會成為我麾下的棋子,從此所作所為皆由我所掌控,從此黑白一清二楚,善惡涇渭分明,這才是人間公道。」
墨燃沉默一會兒,說:「看來,你是真的把自己當做丈量人間的尺子了。」
「我就是這把尺子。」
徐霜林獵獵立在風裡。
他是眾人眼裡的南宮絮。
是墨燃眼裡的踏仙君。
他說:「你看看前殿,你竟不覺得漂亮?良善之人個個安居樂業,醜惡之人受烈火焚身,鼎鑊烹炸。誰捅過別人刀子,就讓他引頸就戮補回來,一筆筆賬算得清清楚楚,血債血償,難道有錯嗎?」
墨燃:「你可真看得起自個兒。」
然後他聽到踏仙君回答:「我為什麼要看不起自己?在我看來,這便是最好的因果報應了。」
一時再無人說話。
眾人大抵都因徐霜林這一番瘋狂言論而感到震驚。
他們來之前,很多人都覺得徐霜林做這一切,大概是為了權力,為了私仇,諸如此類。
他們誰都沒有想到,徐霜林竟覺得自己做著一切都是對的,為了公平公道。
但這世上,誰又能做那把最公平的尺子呢?就連神明後嗣天音閣都未必能做到。
墨燃站在原處,過了一會兒,他的內心總算恢復了一些平靜,他望著與自己對峙而立的踏仙君。
旒冕消失了,英俊的臉龐凹陷下去,變得焦黑。
他眨了眨眼,面前的人是徐霜林,不是踏仙帝君。只因徐霜林與前世自己的作為太過相似,他竟生出一種隔著時空,與自己遙遙對話的錯覺。
「好,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大殿內的棋子,你哪怕靈力供給不足,也要讓他們保留生前心智,你在這個天宮建了你自己的邦域,從此你是神是佛,是帝君陛下,你把世間一分為二,善歸善道,惡歸惡道,這就是你想要的公平了。」
他說著這一段話。
與此同時,他腦海中猶如疾風片雪,飛快地掠過許多與徐霜林有關的記憶殘片。
——前世,為了救回葉忘昔,一念之差,死於劍下的徐霜林。
站在三生別院里,赤著腳,笑嘻嘻逗弄著鸚鵡的徐霜林。
金成池邊,向自己兄長討要一片橘子聊作獎賞的徐霜林。
蛟山的橘子樹,心智回到幼年純澈時的南宮柳,無間地獄裡被搶回的羅楓華……一樁樁一件件串在一起,山呼海嘯般湧進他的思緒里。
墨燃抬起黑沉沉的眼睛,那眼睛裡既無嘲諷,也無鄙夷,只是那樣安靜地望著他:「我說的對嗎,南宮絮?」
「叫我徐霜……」
「不,你就叫南宮絮。」墨燃一步步上前,他看著那個肌骨潰爛的男人,他知道在場不會有人比自己更清楚南宮絮此時此刻所想,他們曾都是被逼上絕路的人,前世的踏仙君,這世的徐霜林,一樣的。
他洞若觀火,他緊盯著徐霜林臉上最細微的變幻不曾錯放。
他停下腳步,忽然垂眸。
「天那麼冷,地上那麼涼。」墨燃輕聲道,「南宮絮,你為什麼不穿鞋?」
徐霜林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但他很快便將閃爍的眼神重新凍得固若金湯:「我不穿我願——」
「你是不是很喜歡葉忘昔問你這句話?」
「……」
「那天我去三生別院,第一次見到你,你就沒有穿鞋子。」墨燃道,「是她後來叮囑你讓你穿上去,你臉上那種心滿意足,恐怕你自己都沒有覺察。」
墨燃凝視著徐霜林的臉龐。
那是他在飛花島,看著對岸臨沂熊熊業火,滾滾濃煙時,心裡就在揣測的答案。
「南宮絮,你一直希望有個人注意到你光著的腳,希望有個人跟你說——」
一直笑吟吟的徐霜林臉上忽然閃過一絲恐懼,他竟往後退了一步,鼻樑上皺,麵皮猙獰:「你閉嘴。」
墨燃自然不會閉嘴,他看著徐霜林,原本只是揣測的東西,在徐霜林突然激烈的反應中,化為真實。
墨燃看著他,他覺得自己看到的不是徐霜林,而是前世那個在黑暗困頓中無處脫身的自己。
「把鞋穿上吧,地上涼。」
倏地如獵豹躍起,光影攢動神武爭鳴,徐霜林陡然暴怒撲上去拽住了墨燃的衣襟,那隻正常的人手和那隻腥臭的鬼爪同時攥住他,徐霜林眼裡充滿了血絲,他咬牙切齒道:「給我閉嘴!你給我閉嘴!」
「好,我閉嘴前,再多說一句。」
「別說——!」徐霜林近乎是有些絕望的,他猶如被拔去了逆鱗的龍,血流如注,「別說……」
「葉忘昔,當真像極了羅楓華。」
這一聲輕描淡寫,卻在瞬間抽空了徐霜林所有的力氣。
他啞然了,茫然立於地。
周圍一些曾經見過羅楓華,也見過葉忘昔的人都是一愣,他們在腦海里回想著這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沒有親緣,甚至在滾滾紅塵中,一個都已死去了,另一個才出生……可是這一提點之下,他們才忽然驚覺——啊,果真是如此。
葉忘昔的一舉一動,一招一式,甚至是性格脾氣,語態神情,都和當年徐霜林的授業恩師羅楓華如出一轍。
徐霜林驀地撤回了攥著墨燃的那雙手,指爪獰扭,他把臉埋進掌心裡,肩膀微微顫抖。
薛蒙喃喃道:「他……他是在哭嗎?」
哭?
不會的。
徐霜林埋首於掌,良久後,他肩膀的抖動越來越明顯,指縫裡漏出扭曲詭譎的輕笑:「哈……」那笑容如同漣漪般擴大,他忽然放下雙手不無瘋狂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像?簡直無稽之談!墨宗師,你見過羅楓華嗎?你也就是在無間地獄開啟的時候,見過了他的屍身一眼,就憑這一眼,你說他們像?你未免也太自信了點兒。」
「既然你自己提了無間地獄,提了羅楓華的屍骸。」墨燃道,「那麼我問一句,他在哪裡?」
徐霜林眼神狠戾,笑容驀地擰緊:「什麼他在哪裡?」
「你的邦域之中,善惡懲戒,或沉或榮,都由你掌控。但你連南宮柳,最後都沒有捨得動手殺掉,你還解了他的凌遲果詛咒——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不過,既然他在,羅楓華沒有理由會被你捨棄。你靈力不支,要把魂魄獻給神武,但金成池桃花源與你交手數次,我知道你實力不至於衰微至此。」
徐霜林:「……」
「之所以撐不住了,除了珍瓏棋局使用太過,還有一個原因,那也是你這些年在苦苦修行的第二門禁術。」
墨燃頓了頓,那一刀終於刺落:「你的重生術,終於把羅楓華從十八層煉獄救回來了嗎?」
話音未落,徐霜林已面如灰泥,他正準備說什麼,忽然間,他背後一直在流轉的那個黑漆漆的陣法騰起了一道白煙。
薛正雍百經沙場,反應最快:「不好,那法陣後頭還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