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到道士之前,他們早已將下山的這條路來回走了七八遍,每當快到山底時,便會莫名其妙出現一條岔路,將他們又拐回半山腰。
還記得當時常嶸開玩笑地說:「莫不是遇到鬼打牆了?」說他小時候聽家中母親說起,往往這等偏僻陰冷的地方容易出這等怪事,好端端的道路突然變了樣,將趕路的行人迷惑得神魂俱亂。
將士中有位叫魏波的聞言連連附和,並說若真遇到了鬼打牆,倒也有法子對付。
鬼打牆最怕兩件物事:一是污言穢語,罵得越凶,這陣法越容易破。
二是童子尿。——聽到這,眾人哄堂大笑。常嶸笑得最大聲,拍著魏波的肩膀嚷道:「咱們這些人別的拿不出,童子尿倒是管夠!就連主子,我也敢打包票他還是童子身的!」
藺效沒想到常嶸連他都敢打趣,板著面孔訓斥了幾句。
什麼鬼神之談他一律不信!只叫常嶸等人將隨身帶的翎箭插在路邊一路做標識,又趁著天色未晚,帶著一行人再次往山下走。
誰知這回雖沒再照著原路團團轉,卻莫名其妙闖進了那個無人村莊。
那些他們用來引路的翎箭根本沒起作用,全都詭異地挪了位置!
「前面拐過去有一條小溪,如果順利的話,往前再走半個時辰左右,便可出山了。」前方傳來那道士的說話聲,將藺效的回憶打斷。
他聞聲抬頭,果聽前方隱隱傳來潺潺的水流聲,原本陰森詭譎的山谷被這溪流聲所渲染,就像一潭死水注入了幾尾鮮活的鯉魚,瞬間變得鮮活起來。
常嶸等人又驚又喜,「怎麼之前沒見到有這樣一條小溪?」
你們能見到才有鬼了,道士暗暗嗤之以鼻,面露得色道:「如今還是只聞其聲而不見其形,得繞過這座大岩方能見到溪流呢。」
又道:「今日若不是你們遇到貧道,怕是再走個三天三夜都別想走出這座山。三年來,多少人進山之後不知所蹤,是當地出了名的凶山。後來出事的人多了,這山就再也無人敢來了。今日若不是貧道急需采些只在此山生長的藥材,又仗著自身有些法力,也不敢貿然進山。」
「說得我越發好奇了。」常嶸回身看向道士,「聽你的意思,這山是三年前才出現古怪的?」
道士點頭道:「貧道雖在此地出家,卻不是本鄉人,關於此山的傳言也是聽同觀的道友說的。」
他說著,抬頭環顧四周道:「此山名叫莽山,原是百里八鄉出了名的神仙福地。山上有座村莊叫仁濟村——就是今日你們見到那個無人村莊,村裡的村民多是此處土生土長的獵戶,他們世代依山而居,靠狩獵為生,日子雖過得清貧,卻也算得上安居樂業。前些年,村民開始將山中摘得的野果和獵取的野物拿到市集中販賣,一來二去,村民的日子便變得富庶起來。。」
眾人回想起今日見到的死氣沉沉的無人村莊,誰能想到它當初也曾繁華熱鬧過,後來究竟發生了何事,讓村莊變得荒涼如斯。
似乎知道眾人心中所想,道士肅然道:「當地百姓對當年之事諱莫如深,貧道也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得知一二。聽說三年前,忽有仁濟村的村民到縣衙報官,說村中出了怪事,短短七日內,豢養的家畜失蹤了三十餘口,且夜間常聽到女子的啼聲,村民驚惶不安,求官府派人前去緝兇。誰知縣府的大人聽說只是些牲畜失蹤的小事,渾不在意,敷衍了幾句,便將報官的村民打發了回去。」
此話觸動了常嶸的心事,他恨聲罵道:「昏官!」
道士對常嶸發表的意見不置可否,繼續道:「後來沒過幾日,仁濟村果然出事了,村中上上下下百餘人口,全都一夜之間不知所蹤,連屍首都未能找到——」
道士話音未落,彷彿有無數鬼魅在回應道士的話語,原本寂靜無聲的山林驟然嗚嗚咽咽響起哀鳴聲,這啼聲如泣如訴,攝人心魂一般的可怖。
眾人不提防被嚇了一跳
藺效神色一凜,迅疾地拔出腰間寶劍,常嶸及幾名隨從也紛紛縱馬上前護在藺效左右,有隨從驚惶地四處張望一番,顫聲道:」這…這是什麼聲音?這般瘮人。「
」百鬼夜啼!「道士面色大變,猛地從馬上一縱而下,撩起道袍發足狂奔起來,邊跑邊嚷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繞過前面的大石咱們便能見到下山的路!快!趁那邪祟還未出來,咱們速速離開此處!「
」走!「藺效毫不猶豫地策馬跟上。
轉過一人多高的大石,原本逼仄的山路豁然開朗,一條清溪出現在眾人眼前。
「就在前面,趟過這條小溪——」話音未落,道士卻猛地收住腳步,駐足不動了。
藺效等人覺得奇怪,常嶸訝道:「你怎麼了——」待看清眼前景象,剩下的話語也像被人扼住喉嚨驟然消失。
只見溪邊半蹲著一名女子,正彎腰將長發放到溪水中滌洗,她洗得極認真,大紅色的衣袖隨著她的動作滑落到臂彎,露出纖細的手臂,肌膚白的不像人間的顏色。
月光如最上等的銀色絲緞傾瀉下來,將她的身形輪廓柔柔地鍍上一層銀邊。
更奇怪的是,山谷中一切躁動不安的異響都隨著這女子的出現重新回歸寂靜,靜謐的月色下只能聽到她從容掬水的聲音。
藺效等人被眼前景象所懾,全體陷入長久的沉默。
好半天,不知道是誰艱難地擠出一句話:「看來今日,誰都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