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師父講解《妖典》時,曾說過人如果被妖邪附身,奇經八脈都會紊亂,意識混沌,身不由己。
這種情況下要想將妖邪逼出來,一是用符施咒,但這種方法只對尋常妖物有效,遇到妖力格外強大的邪靈,除非施符者道行異常高深,否則多半都起不到效力。
還有一種方法——便是攻擊對方腦後的天星穴。
天星穴乃手足少陽陰維之會,雖然不主管意識神明,但妖邪附體之人於此穴被擊打時,原本意識昏沉的宿主魂魄會驟然蘇醒,繼而爆發出強大的力量,體內妖邪為這股力量所懾,會有短暫的恍惚,那時候再施出清心咒,多半能成功驅離妖邪。
但此舉風險太大,無異於跟邪靈貼身肉搏,不僅對道士的身手要求極高,而且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稍有差池,便會遭到邪靈的瘋狂反撲。
但這已經是沁瑤目前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情勢緊急,根本不容她再反覆斟酌。
賭一把!
眼見得阿妙因之前俯衝之勢太急,此時後背露出了一大片破綻,沁瑤看得真切,迅疾地擊向她腦後的天星穴。
阿妙一個趔趄,跌落在地,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嗽時體內紅光忽明忽滅,隱隱有分離之勢。
沁瑤大喜過望,不容她喘息,一個箭步將清心符貼到她身後。
阿妙痛苦地低呼一聲,紅光倏然飛出,流星般奔向院中其他人。
沁瑤急追兩步,腦中白光一閃,她忙欲施出噬魂,然而終究晚了一步,不過一瞬,那紅光便沒入那名管事嬤嬤體內。
千算萬算,算漏了這一著!它既可以附身在阿妙體內,自然也可以附身到其他人體內!
沁瑤懊惱不已,眼睛盯著管事嬤嬤,口中喝道:「院中其他人等,速速離開院子。」
方才的情形眾人早已看得一清二楚,驚愕過後,恐懼漸次蔓延開來。
先是阿妙,再是管事嬤嬤,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倒霉鬼。
所有人都拔腿往院門奔去,混亂中幾個丫鬟推搡著撞在一處,重重地摔倒在地,沒功夫哭,繼續爬起來沒命地往前跑。
跑在最前面的是盧國公夫人,她面色威嚴,緊緊拽住蔣三郎,跑得虎虎生風。
蔣三郎不住回頭看向靜卧在地的阿妙,掙扎著喊道:「阿妙——母親,讓我去找阿妙!」
「啪——」盧國公夫人停下腳步,狠狠給了兒子一個巴掌:「混帳東西!我真是白生了你這個兒子!」
不等他說話,繼續拽著他往前跑。
院中轉眼便只剩下三人一怪。
藺效緩緩走近,拔出寶劍護在沁瑤身前,低聲道:「我跟你一起對付它。」
他沒有回頭,聲音一如往昔的清澈淡定,擋在沁瑤身前,昂然如山,無端讓人心安。
沁瑤輕輕鬆了口氣,無論什麼時候,有人陪伴總歸是好的,尤其這個人看上去還…那麼可靠。
管事嬤嬤怨毒地看著兩人,一揮爪,迅速往藺效撲來。
藺效冷冷看著它逼近,寶劍蓄勢待發,他不是道家中人,沒有那麼多的道義束縛,只等怪物奔到身前,便會毫不猶豫地刺中它的要害。
管事嬤嬤越奔越近,眼看著離藺效只差半丈,卻猛然一轉身,飛速朝院外縱去。
原來它的目標根本不是他們。
藺效機變極快,立即提劍急追,沁瑤也忙緊隨其後。
管事嬤嬤行動速度超乎常人,只幾個起落,便躍到了院外。
只聽一陣喧嚷,有人怒喝:「邪物!有本事你沖著我來!」
是盧國公夫人的聲音!
藺效和沁瑤猛地收住步子,抬目一望,就見管事嬤嬤竟抓住了蔣三郎,凌空而起,直往府外飛去。
「不好,那妖物要逃!」沁瑤情急之下,發足狂奔起來。
藺效輕功比沁瑤要好,追至院外,輕輕一躍,立於院牆之上,右手抬劍,瞄準管事嬤嬤,便欲用劍擲向她的後背。
恰在此時,半空中響起一陣疾風,一根韁繩般的物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住了管事嬤嬤的脖子,猛一收緊,將其從半空中拽落。
「妖狐,還想往哪逃?」
兩名道士模樣的人穩穩噹噹落在地上,凜然看向重重跌到地上,猶在他們腳邊極力掙扎的管事嬤嬤。
「師父!大師兄!」沁瑤又驚又喜,拔足往清虛子方向奔去。
」阿瑤!「阿寒欣喜地對沁瑤揮手。
清虛子手上還拽著韁繩,等沁瑤跑到身前,先給她一個爆栗,斥道:「你這混賬,偷了為師的無涯鏡,卻不知道如何使喚,為師這些年都白教你了!「
他面容比去洛陽前清減了些,膚色也略微黝黑,但氣色卻是極好。
沁瑤笑嘻嘻地任清虛子數落,挽著他的胳膊道:」師傅說得極是!徒兒慚愧,徒兒受教。「心裡大大地有了底氣,眉梢眼角滿是歡喜。
藺效將她的神情變化一一看在眼裡,若有所思地打量起清虛子和阿寒來。
管事嬤嬤目呲欲裂,破口大罵:「助紂為虐的老賊道!當年若不是你,我怎會被壓在無為山下十年,好不容易我解了封印前來報仇,如今你還要壞我的事嗎?」
清虛子二話不說,猛地收緊韁繩,那韁繩顏色淡黃,看上去與尋常韁繩沒有什麼區別,此時卻在管事嬤嬤的脖子上發出熾目的杏色光茫。
管事嬤嬤拚命掙扎,鼻翼翕動,黑色瞳仁詭異地越縮越小,漸次只能看到針尖大的一個黑點,再過一會,身子猛一抽搐,飛出一團紅色光芒。
那紅光移動速度已經遠不及之前那般迅疾了,阿寒不等清虛子吩咐,抱著一個面口袋似的物事猛地向前一撲,將那團紅光輕輕巧巧給攏住。
清虛子這時俯身將韁繩從管事嬤嬤脖子上小心拿開,沁瑤探頭一望,發現她脖子上一點勒痕也沒留下。
清虛子將韁繩遞給阿寒,令他將麵粉口袋結結實實地捆好,又親自剝開袋子,裡頭便露出一個毛茸茸的狐狸頭。
那狐狸一身皮毛如烈焰般火紅,顏色極為罕見華美。
它瞪著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望著清虛子,一開口,毛茸茸的嘴竟說起了人話:「賊道,你這般是非不分,終有一天會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說這話時語氣滿是怨憤,眼中幽光閃閃。
清虛子嗤笑:「降妖除魔是我的職責,你害人,我收你,你技不如人,認罪伏法,還有什麼好啰嗦的?而且天道昭彰,報應不爽,在你墮入魔道時,此刻的命運便早已註定了。」
「報應?」狐狸聲音陡然拔高,「若真有報應,蔣衡仲當年為了諂媚皇帝,屠殺了我一眾子孫,為何沒遭到報應?皇帝將我子孫的皮肉剝下,製成大氅披於身上,為何沒遭到報應?你收了國公府的銀錢,不分青紅皂白將我鎮於無為山下,又為何沒遭到報應?」
它咬牙切齒,眼中幾乎能沁出血來。
清虛子刀槍不入,皮厚得很,聞言冷冷道:「國公爺狩獵時將捕獲的獵物獻給君主,那是他作為臣子的本分。皇上龍體貴重,用上好的皮毛禦寒也是理所當然。我身為道家中人,替人消侫除災又何錯之有?」
「強詞奪理!你簡直強詞奪理!」狐狸氣得渾身發抖,頭頂上烈焰般的毛髮根根豎起。
「十年前你用邪術害得國公爺摔斷一腿,讓他從此再不能上戰場,我收服你後,你本該在無為山下潛心向道,好好反省,誰知你竟再次出來為害人間。先是蔣三郎,接下來很快便要輪到國公府其他公子了吧?難不成你也想讓國公爺嘗嘗喪子之痛?」
狐狸冷笑:「沒錯!我要讓他複製我當年的悲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一個接一個地死在他眼前,白髮人送黑髮人,晚景凄涼,肝腸寸斷!「
沁瑤恍然,怪不得蔣三郎中蠱之後那般形容憔悴,按理說巫後絕不會讓蠱毒傷害意中人,比如牡丹閣那位被寶笙施蠱的林四公子,身子不就好好的么?原來都是這狐妖搞的鬼。
「若不是你來壞我的好事,只有三天,蔣三郎便能一命嗚呼了。」狐狸遺憾得不能再遺憾。
「既然你的計劃只進行到第一步,今日為何又要出手對付國公爺,最終打草驚蛇呢?」
狐狸仰頭看向幽暗的夜空,目光深遠:「今日是我兒孫的忌日,十年前的今日,蔣仲衡捕殺了我的兒孫,如今我兒孫的魂魄早已無處尋覓,他蔣仲衡卻兒孫滿堂,恣意地享著天倫之樂,這是什麼道理?「
它仰頭大笑,笑聲中滿是凄苦:「他不是名震朝堂的大英雄嗎?我偏要讓他在眾人面前出醜,讓他在兒孫面前顏面掃地!我要讓長安城中的人只要一提起他,便覺得他是個天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