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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所屬書籍: 花重錦官城

自那晚暴雨後, 長安又接連下了幾場雨。

雨停後, 滿城的草木似乎較雨前更加彭勃茂盛了, 處處花草蔥蘢, 綠意盎然, 天氣也一日比一日暖和, 厚重的衣裳再也穿不住了。

殿試這日, 又是個大晴天。

沁瑤一早送完哥哥,回到自己的小院,見檐下的海棠一夜間之間全都盛開了, 梧桐樹上鶯聲燕語不斷,心裡沒由來的一陣高興,喜滋滋地回屋拿了紙鳶, 便帶著丫鬟采蘋到園中玩耍。

瞿府格局不大, 府中只一個小小花園,園中點綴著幾株海棠芭蕉, 並一個八角涼亭, 除此之外一無長物。

沁瑤玩了一會, 就覺得花園地方窄小, 施展不開, 抬頭看一眼四周的院牆,眼珠一轉, 笑嘻嘻地招手喚采蘋:「你過來。」

采蘋生得胖胳膊胖腿的,跟著沁瑤不過跑了幾步, 就喘得不像樣子了, 這回又見沁瑤不懷好意地沖自己招手,白胖的臉蛋不由一緊:「小、小姐,您又要幹什麼?」

沁瑤見采蘋如臨大敵,不由有些好笑,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拖到院牆下,吩咐道:「拿著紙鳶的線輪在這站著,一會我讓你放繩子,你就放繩子。」

采蘋哦了一聲,無奈地握著線輪站著。

沁瑤拿著紙鳶輕輕一躍,到院牆上,提著氣沿院牆快速地飛奔起來。

采蘋手中線輪的線一下放到了盡頭,紙鳶也一改之前的垂頭喪氣,呼啦啦地迎著風飛得極高。

采蘋心幾乎跳到嗓子眼:「小姐,夠了夠了,紙鳶飛得夠高了,您快下來!」

沁瑤哪肯聽她的,越跑越快,自管玩得開心。

忽然一個趔趄,似乎腳下失滑,沁瑤哎喲一聲,從院牆上跌落到牆後,不見人影了。

采蘋急得大哭起來,忙急奔上前,手腳並用地往牆上爬:「小姐,小姐,你沒事吧!小姐!」

兩隻手剛勉強夠到牆垛,沁瑤的頭從牆後冒了出來,哈哈大笑道:「沒見過這麼傻的丫頭,這麼容易上當。」

采蘋嘴張得大大的,好一會,從牆上笨手笨腳下來,忿忿地一抹眼淚:「小姐太過分了,嚇唬奴婢好玩是吧。」

沁瑤見采蘋生氣了,忙也從牆上躍下,拍拍她的頭:「嘿——脾氣越發大了,這就生氣了?」

采蘋狠擦一把鼻涕,背過身不理沁瑤。

「這樣就沒勁了啊——」沁瑤笑嘻嘻地還要逗采蘋,瞿陳氏帶著幾個丫鬟婆子神色匆匆進了園子。

「阿瑤,哎喲,你怎麼還沒事人似的!宮裡來人了,找你的,說是宮裡有旨意要宣。快快快,跟娘到前廳去聽旨去。」

「聖旨?找我的?」沁瑤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任由瞿陳氏拖著往園外走,「怎麼回事啊娘?」

「娘也不知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娘倆到了前廳,果見幾個面白無須的宮人在廳里候著。

見瞿陳氏和沁瑤出來,領頭的那個宮人笑著道賀道:「給夫人和小姐道喜了。聽旨吧。」

瞿陳氏心下打鼓,忙拉著沁瑤跪下接旨。

「奉天之命…擬於下月重開雲隱書院,朕久聞太史令瞿恩澤之女恪守女德,勤勉柔順,蘊藏有玉之石,或未琢之玉,特著其入讀雲隱書院,以昭其德,以顯其才。欽此。」

瞿陳氏讀書不多,只聽出個大概的意思,接過旨,忙令人奉茶給幾位宮人,又拿出幾包碎銀子打點幾位宮人,陪著笑臉想從宮人嘴裡打聽出一點內情。

宮人笑得神秘莫測:「您啊,就別問太多了,要知道朝中這次重開雲隱書院,總共只點了五十位女學生,多少人想求其門而不入呢,您且偷著高興吧。時辰不早了,咱們還得上下一家去宣旨,這便告辭了。」

送走宮人,瞿陳氏的迷惑更深了,前些日子倒是隱約聽丈夫提起過雲隱書院的事,雖知道是好事,但朝中官員何止百名,家中有女兒的更是不在少數,以瞿恩澤的品級,怎麼也輪不到沁瑤,所以他們根本沒費心思去鑽研。誰知道最後竟真選中了沁瑤,這其中,該不會有什麼他們不知道的隱情吧?

「阿娘,這個雲隱書院是做什麼的?」沁瑤向來豁達樂觀,驚訝過後,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可轉頭見母親仍不時皺眉,不免有些好奇。

「這——阿娘也不是很清楚,等你父親和哥哥回來,讓他們給你細說說。」瞿陳氏說著,情緒漸漸高昂起來,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沁瑤能夠進久負盛名的雲隱書院入讀,總歸是好事一樁。

她拉著沁瑤上下打量,笑得合不攏嘴:「傻孩子,往後要進書院讀書了,可不許再跟你師父到處打打殺殺了,今兒起,就好好獃在家裡,把你從前荒廢的功課拾起來學學,到了書院里,師長問起來,可別一問三不知。」

沁瑤對雲隱書院的興趣頓時消失了一大半:「阿娘,臨時抱佛腳也不是您這麼個抱法啊?咱能不能說點別的。」

心裡則琢磨著,若不是聖旨不能違抗,非得想個什麼法子不去才好。

日暮時分,瞿家迎來一個更好的消息。瞿子譽中了狀元。

一直到送喜報的人走了,瞿陳氏還像做夢似的,拉著沁瑤直問:「娘沒聽錯吧?你哥哥中了狀元?」

「是的!是的!」沁瑤高興得眉開眼笑,恨不得拉著母親蹦起來才好。

瞿恩澤回府時,難掩一臉的喜色,急急喝口水,便跟妻女說起打聽到的□□。

原來今日殿試考的題目是水治。考完後,皇上跟幾位閣老評定文章,一致認為子譽和馮伯玉做得最好,但究竟該定誰為魁首,幾位閣老卻各執一詞。

到最後,皇上發話了,說馮伯玉的文章雖然觀點犀利透徹,文采斐然,但過於注重成效,字裡行間難掩急進之意,失了幾分寬厚穩妥。

而子譽的文章雖不如馮伯玉那樣字字珠璣,但行文深邃沉穩,處處顧全大局,不激進,不偏頗,溫和淡然,蔚然有大將之風,魁首當他莫屬。

「這麼說,這兩個孩子,一個是狀元,一個是榜眼咯?」瞿陳氏對馮伯玉印象頗佳,聽了之後,幾乎是雙倍的高興,忙給丈夫續了杯茶。

瞿恩澤點頭,接過妻子遞過來的茶盅,慨然長嘆道:「馮公子是個難得的。但咱們子譽寒窗十餘載,縱體弱時亦不曾稍有懈怠,此次得中魁首,也是實至名歸啊。」

這話戳中了瞿陳氏的心肝肺腑,想到兒子這些年吃的苦,不由悲從中來,眼圈一紅,又要落淚。

沁瑤忙拿話岔開,將今日雲隱書院的事跟父親說了,問父親:「父親,這個雲隱書院是個什麼來頭?」

瞿恩澤並不訝異,顯然早已聽說了此事。

他撫了撫沁瑤的頭,喜憂參半地說:「雲隱書院曾是長安三大書院之一,十餘年前不知什麼原因,被先皇下旨關閉了。皇上重開雲隱書院,自然有他的道理,咱們做臣子的也不敢妄加揣測。如今既已招了你入院讀書,你也莫要想太多,自管到學裡好好學些東西,總歸是有益處的。」

這時瞿子譽恰好回來,將父親這番話聽在耳里,他眉頭微皺,接話道:「父親,此次雲隱書院重開,據聞所招學生不過數十人,究竟為何會選中阿瑤,兒子總覺得裡頭有些蹊蹺。」

沁瑤笑著一躍而起,跑上前迎哥哥:「咱們家的狀元回來嘍。」

「怎麼這會回來了?今日皇上不是要在東林設宴,要款待你們這些天子門生嗎?」瞿陳氏喜出望外地拉著兒子坐下,「你們爺幾個說會話,我吩咐膳房多加幾個子譽愛吃的菜。」風風火火地掀簾出去了。

「說是宮裡頭的怡妃身子有些不適,皇上挂念怡妃,便推到了明日。」東林宴既已取消,瞿子譽原本打算跟王以坤、馮伯玉等人請季師喝酒,但聽說妹妹被雲隱書院錄取的事,一時放心不下,這才匆忙趕回家來。

瞿恩澤思緒仍停留子譽之前所說的話,沉聲道:「此次擬定名單的是吳侍郎和莫常侍,遴選的條件也頗為苛刻,比如年未及笄,是家中嫡女,兄長出仕者最佳,偏偏每條咱們沁瑤都符合。「

「但入選名單里,四品以下官員的女兒鳳毛麟角,大多數都是王公大臣家的小姐。」瞿子譽疑竇叢生。

「哥哥,你擔憂什麼?」沁瑤不願看哥哥皺眉,伸手去撫哥哥的眉頭。

瞿子譽不願在妹妹面前提起書院學生會被皇上指婚的傳聞,只無奈道:「沒心沒肺的小傢伙。到了書院里,父母兄長都不在你身邊,你以往又不曾仔細研修琴棋書畫,萬一書院功課繁重,同窗又不那麼好相與,你可應付得來?」

沁瑤一笑:「原來哥哥是怕妹妹到書院里受人排擠?你自管放心,腳下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妹妹我什麼都不怕。」

瞿恩澤和瞿子譽見沁瑤頭昂得高高的,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態,不由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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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皇上便欽點瞿子譽為翰林院編撰,王以坤任編修。而馮伯玉,則出乎意料地被任命為大理寺主事。

這日一早,沁瑤本打算找個借口回青雲觀看師父和阿寒,管家卻送來兩張帖子。

一張是給今科狀元瞿子譽的,另一張卻是指明給沁瑤的。

打開一看,內容相同,都是邀請他們去韋國公府夜宴的。

「韋國公府?」沁瑤極力在腦海中思索自家跟韋國公府的關聯。

瞿陳氏卻對韋國公府這些年的來龍去脈知之甚詳,也知道這些日子上韋國公府巴結的人家不少,瞿府等級太低,想巴結也巴結不上,也就沒去湊這個熱鬧,沒想到韋國公府竟然主動邀請他們上門。

「信上怎麼說的?」瞿陳氏很是好奇。

「給哥哥的只說邀請今科狀元前去赴宴,給我的上面寫的是——」沁瑤托住下巴,「說是德榮公主的女兒頤淑郡主今年也要進雲隱書院讀書了,郡主想提前結識書院里的同窗,遂邀請同窗前去赴宴。」

瞿陳氏笑道:「這是好事啊,你整日在家呆著沒事,正好藉此機會跟你書院里的同窗熟絡熟絡,免得到時候生疏。信上說是什麼時候?」

「明晚。」沁瑤意興闌珊,她對貴族小姐間花枝招展的聚會提不起什麼興趣,更可惜的是,去青雲觀的計劃恐怕泡湯了。

果然瞿陳氏興緻勃勃地準備帶沁瑤上街:「咱們阿瑤大了,也是該好好打扮打扮了,走,阿娘帶你上街買胭脂水粉去。」

到了第二日,沁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阻止母親往她臉上塗脂抹粉,但她和哥哥到底免不了被瞿陳氏好一陣搗鼓。

瞿子譽穿了一件簇新的墨綠色暗紋袍衫,領口處露出一截雪白的襯領,腰間系著月白色的絲絛,配上黑色襆頭和皂靴,當真是翩翩如玉。

沁瑤則穿了一身杏花粉的襦衫,齊胸系著月白色曳地長裙,臂上挽著水藍色半臂,頭上一無首飾,只點綴著幾顆拇指大的珍珠,妝扮得比新抽芽的穗蘭還要嬌艷幾分。

瞿陳氏忙完,見兄妹倆如珠玉在側,油然生出一股自豪感。

「若在夜宴上看上了誰家的小娘子,自管回來告訴阿爺阿娘,阿爺阿娘替你將人娶回來。」她將瞿子譽拉至一旁,認真囑咐。

瞿子譽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敷衍道:「娘,時辰不早了,咱們得走了。」

瞿陳氏這才作罷。

兄妹倆到了韋國公府,見門前鮮衣怒馬,早圍了許多人了。

夏弘勝帶著兒子夏蘭和夏荻在門前迎客。

聽說今科狀元來了,父子三人忙客客氣氣地招呼瞿子譽入內,沁瑤則在一旁坐上了給女眷預備的轎子。

瞿子譽掀簾叮囑沁瑤:「少飲些酒,不要四處亂走,哥哥會早些接你出來,咱們到時候一同回家。 」

沁瑤坐轎子往內走,只覺得韋國公府極大,且處處精雕細琢,凡入眼處無不考究,不由暗嘆到底是鐘鳴鼎食之家,遠非尋常富戶能比。

到了內院門口,沁瑤下了轎,自有下人領著她往內走。

一路穿花拂柳,到得一處極繁盛的花園,沁瑤暗暗咂舌,就見園中光所種牡丹便有十餘種,更別提起其他奇珍異卉了,且布置得繁而不亂,不一味堆砌,令人一路賞來,只覺得無一處不美,無一處不妥帖。

身邊穿行著井然有序的韋國公府下人,主人們似乎聚集在院中一處亭台說著話。

沁瑤緩步走近,就見亭台中坐著一群衣著鮮艷的少男少女,高談闊論好不熱鬧,其中一位相貌極其明麗的少女,被人如眾星拱月般地簇擁其中。

沁瑤見她舉手投足嫻雅高貴,相貌裝飾又如此出眾,便猜到她是今夜的小主人頤淑郡主了。

如沁瑤所料,少女一瞥見沁瑤,便露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起身迎道:「是瞿小姐嗎?歡迎歡迎,快請入座。」

眾人齊齊回頭往沁瑤看來。

「是你?!」忽有人霍地起身。

沁瑤定睛一看,便見說話的那位女子不過十三四歲,面容嬌憨,眉目遠比尋常女子生得精緻秀麗,正兇巴巴地看著自己。

沁瑤恍然,不就是上回在東來居橫行霸道的那個小娘子么。

「怎麼了康平?你們認識嗎?」夏芫有些疑惑,轉過頭去問康平。

「她就是十一——」康平想起前日被掛在大樹上的教訓,猛地一噎,生生將下半句話咽回肚子,惡狠狠地一甩袖子,「不認識!」

沁瑤懶得理會,自顧自上前給夏芫行了個禮,溫聲道:「見過郡主。」

夏芫親熱地拉著沁瑤到亭台中坐下,道:「你父親可是太史令瞿大人?還未請教你的閨名呢。」

「回郡主的話,我叫沁瑤。」沁瑤笑道。

「切。」隱隱有人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哧鼻聲。

眾人一無所覺,沁瑤耳目過人,往那人看去,就見一個穿著紫裳的少女,妝扮富貴已極,一頭珠翠比東道主夏芫看著還要惹眼,巴掌大的臉,小鼻子小眼,皮膚白皙,看著倒還算清麗。

她坐在那位被郡主稱為康平的小娘子身旁,兩個人低頭咬耳朵,不時輕蔑地看沁瑤一眼。

沁瑤只當沒看見,穩穩噹噹坐著,接過下人遞上的茶飲了起來。

「你莫要稱呼我郡主了,往後咱們都是同窗,你便叫我阿芫吧。」郡主笑得暖意融融,遠比沁瑤想的有親和力。

這時那位紫裳少女突然起身跟夏芫告罪,笑道:「阿芫,我去去就來。」

夏芫知道她要如廁,忙吩咐身旁的下人:「好好照看陳小姐。」陳小姐便由著下人往亭外走去。

夏芫又拉著沁瑤說話:「我是庚辰年的,你呢?」

沁瑤剛要答話,陳小姐正好經過沁瑤的背後,跟康平不動聲色地對個眼色,忽不動聲色地碰一下沁瑤的胳膊,沁瑤不提防一晃,手中的熱茶眼看就要撒到自己的襦裙上。

沁瑤忙將杯子一傾,卸去杯子的去勢,再幾不可見地一擰身,一系列動作快如閃電,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叫聲:「哎呀,誰潑茶到我身上。」

眾人回頭一看,就在那位陳小姐身上衣裳陡然被潑濕了半邊,還熱騰騰的冒著熱氣,看著好不狼狽。

「你、一定是你乾的!」康平看得目瞪口呆,猛地起身,指著沁瑤直嚷。

沁瑤一臉無辜,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覷。剛才沁瑤身子都不曾動一下,怎麼會是她潑的?

「好!好!好!好身手!」一片寂靜中,忽然有人鼓起掌來。

眾人回頭,便見亭前不知何時來了幾位年輕公子,其中一位生得眉目飛揚,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沁瑤。

沁瑤心中咯噔一聲,緩緩起身,戒備地看向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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