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寒走之前, 幫著清虛子將常嶸和魏波抬到了府外青雲觀的馬車上, 這樣一來, 就算瞿家人聞聲出來察看府中情形, 也不至於產生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清心丸早已給常嶸和魏波服下去了, 兩人臉色似乎好看了些, 但到底二人什麼時候能醒來, 連清虛子心裡都沒有底。
「方才那東西似鬼而不是鬼,似妖而不是妖,來的時候無聲無息, 連為師都險些被它矇混了過去。而且阿寒是百年難見的純陽之軀,五感異常敏銳,一般的妖邪等閑不能近他身, 那鬼物不但能壓制他, 還能控制他的心神,委實讓為師覺得不可思議。」
今夜所有跟女鬼正面交鋒的五個人中, 除了清虛子, 其他人都在女鬼手底下吃了虧, 但常嶸魏波不懂法術, 沁瑤有傷在身, 也就罷了,為何連早有防備的阿寒都未能逃過那女鬼的暗算呢?
沁瑤眉頭緊緊擰著, 歪著頭只顧思量那女鬼的樣貌,將腦海里認識的人仔仔細細搜羅了一圈, 也未能找到與女鬼長相相似的人, 她記憶力向來不錯,總不至於錯認一張從未見過的臉,究竟在何處見過那女鬼呢?
思量了半晌,一抬頭才發現師父正目光沉沉地望著她,那目光帶著濃濃的探究和琢磨,她不由有些摸不著頭腦,問:「怎麼了師父?」
清虛子以為沁瑤揣著明白裝糊塗,心裡的火蹭蹭蹭往上冒,一指地上的兩人道:「我問你,他們兩個既然是瀾王世子身邊的護衛,為何會深更半夜出現在瞿府?」
沁瑤不由想笑,師父這也太后知後覺了吧,都幫著她將常嶸他們從府內搬到府外了,又吩咐了阿寒去宮裡給藺效送信,這個時候才想起來問這句話。
她理直氣壯地回說:「我不知道。」
清虛子見沁瑤回答得聲勢頗足,疑心自己想岔了,狐疑道:「不是瀾王世子派他們來的?」
沁瑤瞥他一眼:「師父,這兩日我一直在家養傷,若不是被那厲鬼糾纏,也不至於將您從青雲觀大老遠請來,今晚的事您從頭到尾都參與了,您覺得有什麼事是我知道,而您不知道的嗎?」
清虛子一噎,仍要說話,馬蹄聲突兀地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響起,一行人由遠及近到了瞿府門前。
清虛子掀開帘子,一眼便看見了藺效,見他身著三品武將官服,氣度出眾,相貌俊逸,即便在濃重的夜色下,也難掩其龍彰鳳隱之姿,不由隱隱嘆了口氣,這家的男子個個都生了一副好皮囊,先不說家世,便是這相貌也是萬里挑一了。
也難為沁瑤能不為其所惑,守得住本心。
除了阿寒,藺效身後還跟了幾位瀾王府的護衛,到了馬車前,藺效翻身下馬,對清虛子行了一禮道:「見過道長,我那兩名護衛現在何處?瞿小姐可還安好?」
清虛子眯了眯眼,這人外表再謙遜內斂,骨子裡還是那副久居上位者慣有的德行。他身邊的護衛深夜擅闖民宅,他不但毫無赧色,竟然一上來就明目張胆地過問沁瑤的情況,而且還是當著他這個做師父的面。是真吃定了兩家地位懸殊,瞿家只能任他捏圓搓扁嗎?
「他們現在馬車上,命是保住了,至於什麼時候能醒,且看他們各自的造化了。」清虛子不陰不陽地回道,「貧道有一事不明,今夜我們師徒三人在府中除祟,不知世子的兩位護衛為何會好端端地翻牆而入?」
聽說常嶸等人暫無大礙,藺效放了心,又見清虛子語帶質疑,他臉不紅心不跳地答道:「最近我瀾王府丟了一件重要物事,有百姓說曾看到夜賊在附近出沒,我便派了幾名王府護衛在此處巡邏,以期能早日找出賊贓。想來我手下方才多半是為了追蹤賊子,這才不小心闖入了瞿府。行事是魯莽了些,卻並無惡意,還請道長莫要見怪。」
清虛子聽他語氣誠懇,幾乎要疑心是自己錯怪了藺效,只他萬萬不相信世上竟有這般湊巧的事,怎麼每回沁瑤有什麼事,身邊總能見到這位世子的身影。
「世子。」沁瑤剛下馬車就見清虛子擺著一張臭臉,沒奈何,只好對藺效客氣道:「常護衛和魏護衛方才已服了清心丸,雖然還未醒轉,但氣色好了許多,我這還有兩粒滋補真氣的三陽丹,等他們醒轉後,讓他們服下,應該就沒什麼大礙了。」
說著便用沒受傷的那隻胳膊從腰間的荷包里掏出藥瓶,倒了葯遞給藺效。
藺效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動作,見她臉上雖然若無其事,但左邊的胳膊行動遲緩,顯是還未大好,下巴尖尖,短短兩日,似乎又清瘦了不少。
他心裡隱隱發悶,低聲道:「你好些了嗎?」
沁瑤點頭笑道:「我好多了,多謝世子掛懷。」轉過身,就要掀開車簾,請藺效他們重新安置常嶸和魏波。
藺效一眼看見她雪白脖頸上幾道青黑色的指痕,不由一震:「你脖子上怎麼了?」幾步上前,一把攬過她的肩膀,低頭細看。
清虛子怒不可遏:「世子請自重!」
沁瑤連退幾步,一臉錯愕地看向藺效。
藺效怔在原地,深悔自己失態。他想起上回在韋國公府,她提起夏荻輕薄她時的表情,那般的厭惡和不屑,想來深惡此事,如今自己一時忘情,失了分寸,不知會不會從此被她視為登徒子之流。
「世子——」車簾突然掀開,常嶸從車裡冒了出來,目光獃滯,神情很是迷茫。
沁瑤見藺效面色灰敗,對常嶸的話恍若未覺,這才意識到方才師徒二人反應過大,錯怪了對方的一片好意,白白讓人下不來台,忙順著常嶸的話解圍笑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藺效微鬆口氣。
魏波這時也跟在常嶸身後下了車,兩個人真氣還未恢復,走起路來腳底下像踩了棉花似的。
藺效看在眼裡,想起沁瑤的話,便將三陽丸給常嶸和魏波道:「速速服下吧。」
常嶸吃了葯,心有餘悸道:「今夜那女鬼著實嚇人。」將之前的事從頭到尾細細跟藺效說了,當然,略去了藺效派他們來保護沁瑤一截,只說他們路過此地,恰好撞見那鬼物。
藺效眉心凝在一處,擔憂地看向沁瑤道:「那女鬼為何好端端地會纏上了你?近些時日,你可曾去過什麼不該去的地方?」
沁瑤搖頭:「自前日從大隱寺回來,我便未曾出過門,實在不知這女鬼的來歷。」
清虛子轉身往府內走:「萬事有果必有因,那女鬼不會無緣無故纏上你,你身上必有她所求,只咱們現在還不明白她所求究竟是什麼罷了。這些時日,師父和師兄寸步不離地守著你,總歸要將這鬼物除去了,咱們再回青雲觀。」
藺效聽得這話,心定了定。
見沁瑤拔腿便跟著清虛子往府內走,他身形一動,攔在沁瑤身前道:「瞿小姐請留步,我有兩句話想跟你說。」
沁瑤不得不收住腳步,抬頭看向藺效。
藺效個子很高,兩人相對而立時,沁瑤只齊他的下巴。
因著薄雲遮月,夜色昏黑,藺效大部分的臉龐都掩映在半明半暗中,沁瑤一時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的目光異常明亮,落在自己臉上,無端讓人產生一種灼熱的錯覺。
這種陌生的感覺讓她不安,她微微側頭避過藺效的目光,清清了嗓子,故作鎮定道:「世子但說無妨。」
哪知清虛子見此情景,剛邁入瞿府大門的右腳倏地收回來,轉身下了台階,直奔沁瑤道:「磨磨蹭蹭做什麼,快跟師父回府!」
沁瑤被師父拽得一趔趄,表面上雖狼狽,心裡卻如釋重負,也來不及看藺效的表情,忙順水推舟隨著師父進了大門。
藺效幾日未見沁瑤,本想藉此機會多看沁瑤兩眼,說兩句話,誰知就這樣被清虛子給橫插一腳,壞了打算。他在原地失望地站了許久,直到沁瑤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後,才陰著臉上了馬,鬱郁地離開瞿府。
常嶸跟魏波等人大氣不敢出跟在藺效身後,不時互相心照不宣地對對眼,他們之前總覺得瞿府太過寒酸,瞿小姐有些配不上世子,如今看來,還不一定誰瞧不上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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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日,女鬼再未出現過,沁瑤的肩傷卻一日一日見好了。
清虛子為了守護沁瑤,撇下青雲觀的事務,在瞿府住了半月之餘。
如今眼見得沁瑤身體好轉,女鬼又未再登門造訪,便決定留了阿寒在瞿府照應沁瑤,自己先回青雲觀主持事宜。
期間王應寧遞了帖子來看了沁瑤好幾回,沁瑤喜她知禮良善,王應寧則欣賞沁瑤古道熱腸,此後兩人便時有往來。再就是靖海侯又派人送來一堆珍稀藥品,同時吩咐那位老郎中隔日來瞿府給沁瑤請脈。
奇怪的是馮伯玉再也沒露過面。
沁瑤在府里一連拘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肩傷得愈,便想著出門走動走動。瞿陳氏拗不過女兒,正好這日要出門採買些補品和胭脂水粉,便帶了沁瑤和阿寒一同出門。
到了賣水粉鋪子的雲容齋,沁瑤剛下馬車便聽有人喚她:「阿瑤妹妹!」
沁瑤回頭一見,綻開笑容道:「馮大哥。」
馮伯玉比前些日子黑瘦了些,人卻很精神,走到瞿府馬車面前,先給瞿陳氏行禮:「這些日子家慈與舍妹來了長安,侄兒忙著安置母親和妹妹,好些日子未能上門給伯母請安。伯父可好?伯母可好?阿瑤妹妹可好?」
沁瑤這才注意到馮伯玉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對衣飾素凈的母女,正眼含笑意地看著這邊。
母女倆眉眼都與馮伯玉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位依在母親身旁的少女,幾乎跟馮伯玉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走在路上,任誰都能看得出兩人是兄妹。
瞿陳氏笑得合不攏嘴:「都好!都好!」又指著那對母女問馮伯玉,「那邊可是馮夫人和馮小姐?」
馮伯玉稱是,笑著引了母親和妹妹過來與瞿氏母女認識。
馮夫人似乎不太善於交際,說話時束手束腳的,處處透著小家子氣。馮小姐卻比母親爽朗許多,一笑時露出兩個深深的梨渦,甜甜地直管瞿陳氏叫:「瞿伯母。」又拉著沁瑤自我介紹:「我叫初月。」
沁瑤以往曾聽哥哥提起過,馮伯玉父親早亡,家中只得一個寡母並一個妹妹,當年父親死後留下一些薄產,馮伯玉小小年紀便支應門戶,不但將父親留下的家產打點得妥妥噹噹,還一路順風順水考到了長安,說起來頗為不易。
眼見得馮初月熱情開朗地跟她打招呼,沁瑤忙也高高興興地回應:「我叫沁瑤。」比對下來,兩人同年所生,馮初月只比沁瑤大兩個月。
說話時才知道,前些日子馮伯玉託人變賣的家鄉田產和鋪子有了著落,馮夫人和女兒拿著賣田所得的銀錢來長安投奔馮伯玉,往後便要在長安安置下來了,這兩日正四處看宅子。
「這樣再好不過了。」瞿陳氏笑著對馮夫人道,「伯玉年少有為,被皇上欽點了在大理寺任職,若能在長安置辦宅子,把你們母女倆安頓下來,也省得一家人兩地分隔,牽腸掛肚的。」
「可不是。」馮夫人連連點頭,再多的交際場面話卻說不出了,只一味笨拙地應和著瞿陳氏。
馮伯玉在一旁不著痕迹地替母親圓著場子,三言兩語便化解了母親言語上的尷尬。
兩家人既然遇到了一起,瞿陳氏有意跟馮夫人交好,便提議在附近找家味道不錯的食肆,也好請初來乍到的馮家母女嘗嘗地道的長安美食。
沁瑤欣然附議,她許久沒聽到平康坊那幾樁案子的進展了,正愁沒機會跟馮伯玉打聽呢。
恰好雲容齋附近有家飄香樓鵝鴨炙做得不錯,馮伯玉來這吃過好幾回,印象頗佳,便笑說要請瞿陳氏等人去飄香樓嘗嘗鮮。
進了店內,馮伯玉斟酌著點好了菜,看著沁瑤道:「好些日子沒見你了,最近跟你府上那位老先生功課學得如何?」
那日大理寺之事被皇上下了封口令,一點風聲都沒透出來,馮伯玉顯然並不知道沁瑤受傷之事。
沁瑤跟母親暗暗對了個眼色,也不點破,只笑道:「這些時日傅老先生抱恙,大半時候都讓我自行溫習功課,笛子卻是撂了好一陣未學了。」
馮伯玉目露隱憂,道:「這可怎生是好,下月你便要去雲隱書院讀書了,功課可能應付得來?」語氣中滿是關切。
沁瑤還未答話,馮初月在一旁好奇地開口了:「阿瑤妹妹,你要去書院讀書了么?我早前聽哥哥說過長安有一座女子書院,是不是就是你要去就讀的那家雲隱書院?」
沁瑤點頭:「正是。」
馮初月似乎很是羨慕:「書院里都教些什麼?琴棋書畫?詩詞曲賦?」
沁瑤萬想不到馮初月會對雲隱書院產生興趣,怔了一怔,笑道:「這家書院已封禁了二十餘年,近日才重開招攬學生,我對書院里的章程也沒個頭緒。也許就像你說的那樣,教些琴棋書畫吧。」
馮初月出了一回神,轉頭看向馮伯玉,推著他的胳膊撒嬌道:「哥,我也想去書院里學學東西。」
馮伯玉露出為難的神色,耐著性子對馮初月道:「這雲隱書院是皇家所辦,所招學生俱為當朝三品以上官員之女——」言下之意,你哥哥還不夠品級。
馮初月難掩失望,好一會,才悠悠地嘆口氣,托著腮道:「哎,長安好是好,就是規矩太多,處處都拘著人,不若我們原州自在。」
沁瑤覺她性子率直可愛,噗嗤一笑,剛要拿話開解,樓上正好有人下來,看見沁瑤,咦了一聲,出聲喚道:「瞿小姐。」那聲音軟軟糯糯,帶著股怯生生的味道。
沁瑤聞聲一望,起身招呼道:「秦小姐。」
秦媛還是一副弱不經風的模樣,氣色倒比上回在大隱寺時好了許多,穿了件翡色襦裙,披著同色羽緞披風,身姿娉婷,身旁擁著一大群丫鬟僕從。
馮氏母女似是從未見過這等豪門千金出遊的陣仗,忙跟著沁瑤手足無措地起身,尤其是馮母,手腳都不知如何擺放了。
馮伯玉暗暗嘆氣,拉了母親落座,低聲撫慰兩句,馮母臉色這才見轉。
秦媛看了看沁瑤身邊的馮伯玉等人,猶疑片刻,走過來紅著臉對沁瑤道:「上次的事本該我親自登門拜謝,但我回府後便病了,這兩日方能出得了門——」說著又顧忌地看一眼馮伯玉等人,壓低嗓門道:「你可好些了?」
沁瑤心裡閃過一絲怪異的感覺,怎麼才半月不見,秦小姐的待人接物功夫圓熟這許多?
想起上回母親說到秦媛生下來便失去了母親,雖然金堆玉砌中長大,身世卻不可謂不可憐,心中憐惜,便將那股疑惑暫且壓下,低聲回道:「我好多了,多謝令尊遣人給我看病,說起來還未好好謝謝你們呢。」
又往她身後看:「令尊不曾陪你出來?」
秦媛點頭:「來了。我阿爹今日正好休沐,見我許多時日未出門了,便帶我出來散散心。」
她話音未落,身後僕從忽傳來一疊聲的請安聲:「侯爺。」
隨後走進來一位錦衣男子,五官清朗,風姿出眾,雖已過而立之年,但舉動間透著股雍容清和的貴氣,甫一進來,便吸引了店內諸人的目光。
馮初月獃獃地望著那名男子,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瞿陳氏也在沁瑤身後低低地驚呼一聲:「秦小侯爺?!」
沁瑤聽在耳里,想起母親曾說過秦征曾經是當年風靡長安的美男子,上回在大隱寺匆匆一瞥,未曾仔細留意他的長相,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秦媛忙握了沁瑤的手走到秦征身前,低聲道:「阿爹,她便是瞿小姐。」顧忌著馮伯玉等人在旁,聲音壓得很低。
秦征肅然起敬,對沁瑤點頭道:「瞿小姐身上的傷可大好了?」
「好多了。「沁瑤忙給秦征回禮,」說起來,還未謝過侯爺派了府中郎中給我診治,又送了許多補品藥材,勞侯爺掛心了。」
「應該的。」秦征目露首肯,「沒想到瞿小姐小小年紀便這般俠肝義膽,著實讓秦某刮目相看。上回在府上見到乃兄,不過弱冠之年,卻謹言守禮,穩重如山,由此可見府上家風清正,能養出這麼出眾的一雙好兒女。」
瞿陳氏聽見此話,笑得合不攏嘴:「多謝侯爺謬讚。」心裡卻是感慨萬千,曾幾何時,秦征對她來說直如天邊明月,只能遙相仰望,不曾想此生也有得他一聲讚許的一天。
馮初月見狀,悄悄地走至沁瑤身旁,也學著沁瑤的樣子,紅著臉給秦征行禮道:「馮氏初月,見過侯爺。」
馮初月生就一把好嗓子,說話時聲音清甜清甜的,這會含著羞意,愈發如月下清泉般清澈好聽。
秦征父女一頓,同往馮初月望去。
瞿陳氏目瞪口呆,馮家小妹這是唱的哪一出?
馮伯玉面色一黑,幾步上前將馮初月攬至身後,給秦征施了一禮道:「舍妹初來長安,不懂規矩,侯爺萬莫怪罪。」
秦征這些年沒少見過這種不請自來、主動攀扯的懷春少女,聞言對馮伯玉點點頭,不再多看馮初月,只對瞿氏母女道:「往後若有什麼地方需要秦某幫忙的,直管派人到靖海侯府吱應一聲,今日出來得久了,怕阿媛身子受不住,我們這便先走一步。」
沁瑤母女知道秦征極為珍視秦媛這個女兒,向來是捧在手裡怕飛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聞言並不訝異,忙道:「秦小姐身子要緊,侯爺請自便吧。」
秦媛依依不捨地拉了沁瑤的手,小小聲道:「過些日子我在家中設宴,你到時候一定要來。」
沁瑤笑著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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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馮初月鬧這麼一出,沁瑤等人吃飯時氣氛就有些怪異。
阿寒一如既往地埋頭專心吃飯,毫無存在感。
馮伯玉綳著臉一言不發,不時拿刀子似的目光掃妹妹一眼。
馮母忍羞含臊地吃了半碗飯,便推說腹脹吃不下了。
而罪魁禍首馮初月卻毫無所覺,一個勁地給沁瑤和瞿陳氏夾菜,熱絡得讓人沒法拒絕。
吃完飯,一行人出了飄香樓,馮初月親親熱熱挽了瞿陳氏的胳膊,伯母長伯母短的叫個沒夠,倒把自己母親撇在一旁。
沁瑤陪著馮母說了一會話,轉頭見馮伯玉情緒有些低落,想著馮家家事輪不到她這個外人置喙,她只好拿別的話來開解。
「馮大哥,平康坊那幾樁案子有眉目了嗎?「她有意落下兩步,跟馮伯玉並肩而行。
馮伯玉看一眼沁瑤,緊鎖著的眉頭一松,道:「尚無眉目。上回你提醒我之後,我尋訪了好幾日,總算找到小重山那名舞娘訂製耳墜的那家首飾鋪子。店家說,那對耳墜是店中匠人一時興起繪製打造的,僅此一對,被小重山那名舞娘買走之後,再未出產。而且那晚韋國公府夜宴,確實曾邀了小重山的舞姬前去獻舞,是以你那天晚上在韋國公府見到的那名女子,多半就是這位名喚柔卿的舞姬了。「
沁瑤聞言,眼睛一亮。
馮伯玉明白沁瑤想說什麼,搖頭道:「但那晚韋國公府宴請賓客多達上百人,而且柔卿是在韋國公府夜宴半月之後才遇害的,就算確認了當晚跟柔卿說話的那名男子的身份,也不能斷定他就是兇手。」
倒也是。沁瑤暗暗點頭,換一個思路:「前頭那兩位死者呢?可有什麼線索了?」
馮伯玉頓時面色變得有些難看:「都未查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但奇怪的是,那位獄中自縊的文娘明明死在林窈娘和薛鸝兒之後,屍首卻在短短數日之內便腐敗得不成形了,如今停放文娘的那間殮房屍臭衝天,因未結案,暫時也不能下葬,弄得寺內同僚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無人敢到那間殮房去。」
屍首短短數日之內腐敗?
沁瑤腦中像驟然划過一道閃電,凝眉思忖半晌,忽道:「馮大哥,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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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家置辦的新宅子位於長安城的西北角,離馮伯玉就職的大理寺隔了大半個長安城,說起來比之前馮伯玉賃租的那座宅子偏遠得多,往後上衙不甚方便,但好在因位置偏僻,價錢比繁華街市處的宅子便宜一大半還有餘。
幾間廂房都頗為敞亮,格局分配合理,難得前主子還是個雅緻人,院中錯落地種了幾株玉簪花,一進院門便有暗香涌動,是個極幽靜雅緻的居所。
三日前跟馮家人告別之後,沁瑤便一直在家裡等馮伯玉的消息。
誰知當日馮家託人買宅子的事有了著落,這幾日馮伯玉跟母親妹妹忙著搬新居的事,一直沒機會去找沁瑤。
馮家一家三口都是麻利人,不到三日功夫就把新宅子收拾出了個大致的輪廓,一閑下來,馮伯玉想起沁瑤托他查辦的事,便索性借喬遷之名,請了瞿氏兄妹到家中一聚。
馮家幾個舊仆因不是走的官道,還在來長安的途中,馮伯玉託人買的兩個崑崙奴又還未上手,笨手笨腳的,不是打碎茶盅,就是燒糊了飯菜,馮母心疼不已,不肯再讓他們插手家務,大部分家務都恨不得親力親為。
比如眼下滿院飄著的酪餅香便是馮母親自下廚烤出來的。
瞿子譽在書房翻閱馮伯玉的藏書,沁瑤、馮初月和阿寒三人並排在廊檐下的台階上坐著,一人拿一塊酪餅在嘴裡啃著。
「阿瑤,你跟靖海侯家的秦小姐是怎麼相識的?」馮初月狀似無意地問沁瑤。
沁瑤往嘴裡送餅的動作一頓:「我們同是雲隱書院的同窗,有一次同在某位同窗家吃飯,我跟秦小姐臨桌而坐,就這樣結識了。」
馮初月點頭,繼續追問:「那秦小姐生得那樣好看,她阿娘想必也是位大美人吧?」
沁瑤心下雪亮,眨眨眼睛,含糊道:「我跟秦小姐只見過兩回,對她府中情況也不甚清楚。」
馮初月難掩失望,眼睛望著院中的玉簪花,半晌無言。
沁瑤暗暗皺眉,這馮初月看著聰明,所思所想卻頗有些離經叛道,前幾日在飄香樓,無人引見,她竟主動上前跟靖海侯請安,目標明確,行事直魯,與她哥哥馮伯玉的為人大相徑庭。此番又明裡暗裡打探靖海侯的家事,莫非真對靖海侯動了什麼心思不成?
正想著,馮伯玉從院外匆匆進來了。
沁瑤三人齊齊站起,打招呼道:「馮大哥回來了。」
瞿子譽聽到動靜,從房中走出來,笑道:「你今日是怎麼了,請了咱們到你府中來做客,自己卻這時候才回來。」
馮伯玉笑道:「對不住,對不住,今日手中好幾樁案卷等著整理,不知不覺耽誤到這時候了。」
過了一會,趁人不注意,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悄悄地遞給沁瑤:「這是從文娘頭上剪下的頭髮。」
沁瑤還未打開紙包就已經聞到一股淡淡的腥臭了,想著馮伯玉不知是怎麼克制著噁心從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首上剪下頭髮的,心下感激,忙悄聲道:「多謝馮大哥。」
馮伯玉未說話,只笑著看一眼沁瑤,便轉身去書房找瞿子譽去了。
馮初月這時正好在膳房中幫著母親裝盤,院中只有沁瑤和阿寒兩人。
沁瑤跟阿寒一對眼,迅速打開紙包,就見裡面放著一束乾枯無光的頭髮,顏色漆黑,跟雪白的宣紙形成強烈對比。
「拿出來吧。」沁瑤開口道。
阿寒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張指陰符,暗暗念咒,欲將手中符紙置於那束髮絲之上。
誰知他剛伸出手,還未接近紙包,符紙在就「茲」的一聲,在他手中燃燒起來了。
沁瑤和阿寒齊齊面色一變,這指陰符不比無涯鏡,不能識別極細微的邪祟之氣,通常只有邪祟之氣積聚到一定程度時,方能引起符紙自燃。
看樣子,文娘果然不是自縊而亡,是被邪靈所害,而且看這指陰符的反應,似乎還不是尋常的邪魅,而是衝天怨靈!
沁瑤胸中激蕩,霍的起身,恨聲道:「咱們都被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