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佛號傳入殿中, 羅剎的動作隨之一頓, 不過也只滯了一會, 復又揮動巨爪狠狠抓向清虛子。
然而就是這一滯的功夫, 清虛子得以逃出生天, 敏捷地俯下身子往一側滑開, 躲開了那巨爪的牽制。
只聽一聲聲淺吟低唱般的誦經聲, 門外原本鬧哄哄的惡鬼喧騰聲似乎驟然安靜了下來,惡鬼們的攻勢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窗棱上探身而入的殘肢斷臂動作也遲緩了許多。
伴隨著不緊不慢的木魚聲, 門外踏進來一位身著杏白色□□的和尚,眉目溫雅和煦,氣度從容沉靜, 正是大隱寺方丈緣覺。
他身後還跟著四個年輕和尚, 俱都手持木魚,眸子半垂半閉, 嘴裡齊齊低聲誦經。
沁瑤見惡鬼們終於不再前赴後繼地往殿內闖, 忙收回噬魂, 喘著氣擦擦頭上的汗, 同時慢慢調勻繁亂的氣息。
恰好緣覺走過她身旁, 雖然殿內燈光昏暗,她仍然一眼便看見緣覺身上的□□價值不菲, 雖乍看不起眼,但用得是上好的織錦布料, 紋路繁複, 隱隱紋著金線,十分精緻。腳下的僧鞋似乎也用某種特殊材質製成,不但毫無泥濘,而且結實美觀。
在沁瑤的印象中,似乎每回見到這位緣覺方丈,他身上都是纖塵不染,沒有一處不考究,顯然是個非常注重外表的人。
「哼,什麼時候都不忘擺臭架子!」清虛子很是看不慣緣覺這副故作低調的富貴派頭,先低罵一句,復又高喝道,「傢伙都帶齊全了?別磨蹭了,快布陣罷!」
說話間羅剎的巨爪正好從後伸出,眼看就要搭向他肩頭,清虛子忙揮動拂塵往後一甩,趁巨爪縮回的功夫,倉皇就地一滾。
這時殿外又跑進來一個人,卻是阿寒,他本在殿外殺百鬼殺得起勁,殺到一半時想起師父和沁瑤,忙奔進殿中,正好看見虛子狼狽不堪地逃避羅剎的追殺,不由面上一緊,大喊道:「師父。」便要撲上前幫著師父抵擋羅剎。
緣覺睜開眸子,伸出一臂攔住阿寒,沉聲道:「不急,待老衲布陣。」
阿寒不得不收住腳步,著急萬分地看向在殿中東逃西躲的清虛子。說來也怪,那羅剎不知是忌諱藺效手中的赤霄劍還是怎的,十回出手有九回是奔著清虛子去的,把個清虛子逼得左支右絀。
沁瑤見緣覺只管慢吞吞地坐下,慢吞吞地對身後四位徒弟說些什麼,慢吞吞地拿出一個光滑溜圓的銅缽,全然不顧師父的窘況,忽生出一種錯覺,似乎緣覺有意在拖延時間,故意磨著師父似的。
「緣覺!」清虛子氣得破口大罵,「你個一肚子壞水的老禿驢!故意等著看我笑話是吧?好,你給我等著!」
說著對羅剎賣個破綻,等羅剎朝自己伸爪時,極力一躍,直往緣覺撲去,意欲將羅剎引到緣覺身前。
羅剎這才注意到端坐於殿中的緣覺等人,見一共五個慈眉善目的和尚,老老實實靜坐著,看著似乎很是良善好欺,便放棄清虛子,冷冷將鬈尾朝緣覺等人掃去。
緣覺眉毛都未曾動一下,只顧垂眸誦經,等羅剎的尾巴逼至眼前時,身後忽有兩名弟子閃出,兩人各持一金,雙手對擊,發出「鏘——」的一聲響。
那羅剎彷彿聽到什麼極為刺耳的聲音,怪叫一聲,迅速收回鬈尾,往殿後退去。
那兩名年輕和尚一擊得手,立即退回原位,恢復之前的陣型。
清虛子這時重又拾起那枚被常嶸丟落在地上的無涯鏡,用袍袖拭去鏡面上沾染的浮塵,調勻氣息找一處坐下,默然片刻,便揮動拂塵驅動鏡身,就見那無涯鏡重又綻放光芒,照向羅剎。
而緣覺等人則靜坐原地不動,手持木魚低聲誦咒,這誦經聲雖柔和沉悶,對那羅剎來說卻彷彿魔音貫耳,令它揮爪撓腮,猿形盡顯。
沁瑤見師父和緣覺各據一旁,將個羅剎死死制住,自己一時插不上手,索性在一旁全神貫注地運氣調息,以期能快速恢復功力。
剛要閉上眼,忽一眼瞥見佛像前供桌下的桌布動了動,又飛速放下,似乎有東西藏在裡頭。
她疑竇叢生,起身緩緩走向那供桌,意圖看個究竟。
彷彿聽到了沁瑤的腳步聲,那供桌微微晃了晃,像是有人又往裡頭躲了躲。
沁瑤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猛地掀開桌布,往桌下看去。
便見一名少女正抱膝躲在供桌底下,頭髮散亂,衣裳鞋襪都髒兮兮的,像是已趴在滿是灰塵的地上許久,看見沁瑤,她先是尖叫一聲,隨後叫聲戛然而止,露出個又愧又悔的表情,囁嚅道:「阿瑤……」
竟是馮初月!
沁瑤愕然,目瞪口呆地看著馮初月,好久沒回過神來。
也不知她究竟躲在這下面多久了,自己跟師父在外面跟羅剎鬥了這些時候,她竟從頭到尾未露出行跡,也不曾發出半點聲響,倒也真沉得住氣。聯想起馮初月之前夜會秦征的情形,沁瑤錯亂了,這馮初月到底是惜命還是不惜命呢?
馮初月看了看殿中的情形,仍不敢出去,抱著膝對沁瑤低聲道:「阿瑤,謝謝你救了我。」
沁瑤這時臉上的表情方能動得了了,望著馮初月僵硬地點點頭,腦子裡卻不合時宜地想起踏青時見過的一種野花,那花無名,生命力卻很是是頑強,無論旱澇,落地即能生根,暮春的時候能開遍整個長安城,但它們卻常常迎風而散,絕不甘於留在原地化作春泥,風好的時節,偶爾也能扶搖直上,飛入亭台樓閣、王謝之家。
這時藺效在那邊沁瑤對著供著呆立許久,心中一緊,以為沁瑤遇到什麼難對付的邪祟,忙走至沁瑤身後,順著她的目光往供桌下看去,正好與馮初月小鹿般的目光對個正著。
馮初月微怔了怔,迅速上下打量一番藺效,見藺效面容俊美,所著衫物都貴不可言,旋即放棄繼續在供桌下躲藏的打算,扶著桌腿,小心翼翼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