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 你跟師父究竟去了何處?那地方怎會有殭屍呢?」沁瑤壓著疑惑道。
阿寒翻著眼睛想了想, 憨憨道:「就是長安城外西邊的那座小山, 叫什麼來著……哦, 對了, 叫五牛山!」
沁瑤點頭, 五牛山……
等等, 五牛山?
她睜大眼睛看向阿寒,問:「真是五牛山?」
阿寒愣了愣:「對啊,就是五牛山。」
沁瑤皺著眉思忖,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長安城外有兩座小山,一東一西, 遙相對立, 剛好將長安城夾在中間,西邊那座是五牛山, 而東邊那座則是——無為山。
十年前, 師父收服了一隻狐狸, 將它鎮壓在無為山下, 一壓便是十年。可前些時日不知為何, 那狐狸竟然掙脫了師父當年布下的封印,就此逃出升天, 重新回到盧國公府害人。
好不容易收服了狐狸,如今五牛山竟好端端地出現了殭屍……
也不知這兩者之間有沒有什麼聯繫。
想了一會, 沁瑤繼續問道:「都是些什麼殭屍?年頭久嗎?難對付嗎?」
阿寒搖頭:」年頭都不算久, 只有幾個綠毛的,其餘的都是些死了不久的屍煞,靈力低微,還算不得殭屍。「
「那你們怎麼在山裡耽擱了這麼久?」沁瑤一怔。
阿寒撓了撓頭,極力組織語言道:「一來是山裡殭屍數目不少,我和師父抓了這個又跑了那個,滿山追了好些時候才將這些殭屍全數抓住。二來師父擔心山裡還有別的大邪祟,各處察看了許久,直到確定山裡確實沒有別的異樣,這才下了山。」
沁瑤暗暗點頭,師父想是因吃過羅剎大虧的緣故,近段時日,對長安城的一切異動都十分重視,恨不能帶了羅盤將整座城都搜遍,唯恐疏漏了什麼邪物作祟的痕迹。
想來也是這個原因,師父才會收服完殭屍後還不肯下山,直到將整座山都察看一番才罷休。
「那師父有沒有說為什麼五牛山好端端地會出現殭屍?」
阿寒點頭:「說是前些日子大雨,五牛山一處山坡被雨水給衝垮了,露出了裡頭的幾處墓穴,這才引發了殭屍作亂。」
藺效靜靜地一邊飲茶,一邊聽沁瑤說話。
見沁瑤大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不免苦笑,希望她一會不會為了滿足好奇心跑到青雲觀去問師父,這樣一來,他恐怕連單獨跟她說幾句話、繼而將簪子送給她的機會都沒有了。
可誰知過了一會,沁瑤未提起要去青雲觀找清虛子,反倒是常嶸進來告訴他,說皇上有急事找他,請他速速回宮。
沁瑤見狀,怕耽誤藺效辦差,忙拉著阿寒告辭。
藺效無奈,只好吩咐魏波等人送沁瑤回府,自己則往宮中趕。
路上想著,這段時日自己既要查大隱寺那樁案子,又要為皇上出遊一事布防,雜事實在太多,不如等過兩日沁瑤進了書院讀書,再找個機會跟她剖白心跡,將簪子送給她。
到了宮裡,皇上興緻頗高,手中展著一份名冊,身旁站著太子和吳王,並莫誠等人,對著名冊指指點點,神態十分輕鬆。
見了藺效,皇上拂須笑道:「惟瑾,莫誠他們一致推薦你姨母當雲隱書院的院長,你意下如何啊。」
說著便喚藺效近前,將名冊指給他看。
藺效見名冊上方寫著「雲隱書院」,底下工工整整謄寫著兩排人名,每一個名字都十分眼熟,不是素有威名的誥命夫人,便是當世有名的才女,想來都是由皇上欽點到雲隱書院教授女學生的先生。
盧國公夫人的名字赫然排在第一個。
「盧國公夫人出身潁川大家,家風嚴正,品行歷來端方,後來還曾隨盧國公征戰沙場,遊歷四方。無論見識還是魄力,都均非尋常的閨閣弱質所能比擬,由她來擔任院長,恐怕再合適不過了。」吳行知笑道。
藺效看一眼莫誠,不怪他這麼年輕便做到了太常卿,深得皇上器重,此人表面看著直率,其實最會揣摩皇上心思,此次雲隱書院重開,皇上最擔心的便是康平不服管束,到時候會將書院鬧得雞飛狗跳,所以急需一個能鎮壓得住康平的人選來擔任院長。
而姨母素來德高望重,見識眼界堪比男子,難得還身負一身武藝,行起事來頗有章法,連宮裡的妃嬪都對她敬畏有加。讓姨母來對付一個頑劣的康平,自然不在話下。
果見皇上滿意地點頭道:「不錯,康平那個性子也就盧國公夫人能轄製得住了,過幾日便要開學了,莫再耽擱,你們從速去傳朕的話,就說書院里的女學生無論身份高低,只要進了書院便都一視同仁,不管是誰,但凡違犯了書院的章程,均需依照章程懲治,不得通融。」
說畢,又命莫誠將擬好的書院章程拿來看。
太子和吳王一眼便看見章程中寫的「晨時起」,忍不住笑道:「這下康平可有得受嘍,光『晨時起』這一條,就夠她鬧上半天了。」
「她敢!」皇上綳著臉道,「朕送她去書院讀書,是要她去學東西長本事,不是去慣她的公主脾氣的。」
藺效卻看到了章程中的「夜間不得外出」,微微一怔,怎麼之前未曾想到宵禁這一層,沁瑤身為清虛子的得意徒弟,夜間少不了要跟著師父出去辦事,若被困於書院里,往後還如何除妖?看來須得提前替她做好安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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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開學這日,沁瑤一大早便起床了,梳了個樸素不打眼的雙鬟髻,頭上未點綴首飾,只繞著兩邊鬟髻系了兩根清水藍色的緞帶,底下一對同色穗子,穗子剛好垂落她耳下,兀自隨她的動作擺動,分外靈動飄逸。
瞿子譽特意告假半日,親自送妹妹去書院,瞿氏夫婦也一路隨行。
因書院規定每位女學生身邊只能帶一名侍女,沁瑤便只帶了采蘋,主僕倆東西不算多,一輛馬車綽綽有餘。瞿恩澤卻還嫌沁瑤東西實在太多,遠遠不夠精簡。他雖性情溫煦,骨子裡卻帶著士大夫特有的古板,總覺得女兒既是去書院讀書,自該樸實無華,實在不必帶這許多隨身物品。
一路嘮叨不休,直到馬車停到書院門口,瞿恩澤下車見到書院其他女學生的排場,這才閉緊嘴巴,再也不說話了。
就見門口馬車擁擠如雲,哪怕最樸素的學生都至少帶了四輛馬車,康平公主的物品更是多達十輛馬車之多,浩浩蕩蕩,將個入口處擠了個水泄不通,相形之下,沁瑤的隨身物品實在是少得可憐。
倒也無怪這種情況會發生,實是這次女兒得以入選的一眾官員中,瞿恩澤是品級最低的一位,排場自然無法跟那些勛貴侯門家的小姐比。
沁瑤渾不在意,下車後四處打量,見書院朱紅大門,青檐白牆,佔地廣闊,氣派中帶著幾分肅穆莊嚴,一望而知是個適合潛心讀書的好地方。
瞿子譽這時也下車了,環視一周,轉而看著沁瑤道:「進了書院後,父母哥哥都不在身邊,記得莫惹事,當然,也別受欺負。」
這個界限並不容易把握,但他知道沁瑤能做到。
沁瑤笑著應了,道:「哥哥,你放心吧。」
瞿子譽想了想,又將腰間一管玉笛解下遞給沁瑤,道:「這笛子是哥哥求了曲隱先生給做的,你如今技藝上仍不夠精進,這笛子做得還算精巧,或能幫襯你一二。」
沁瑤聽得曲隱先生的大名,眼睛一亮,她知道曲隱先生是當世曲藝大家,擅長做各類樂器,經他做出的樂器無不精妙絕倫,奏曲時餘音繞梁。只是這位曲隱先生十分孤傲,性子又懶散,一年不過出產十來柄樂器,每回市面上出現他制的樂器,無不引得世人爭搶。
她知道哥哥如今俸祿不多,自來又體恤父母,斷不可能一擲千金就為了買根笛子,想來多半是費了不少心思從曲隱先生手裡討得的。
她接過笛子,笑得眼睛成了彎彎的月牙,道:「太謝謝哥哥了。」
瞿子譽見沁瑤如此高興,微微一笑,仍忍不住囑咐:「平日里抽空多練練,我聽說書院里考核科目中,有一項是曲藝,要想順利從書院畢業,曲藝這一門是怎麼都逃不過去的。」
沁瑤仍只顧把玩笛子,不住點頭道:「知道啦。」
瞿陳氏撫了撫沁瑤的臉頰,又替她將平順得不能在平順的衣裳理了理,含淚道:「在書院得照顧好自己,別忘了吃飯,不許挑食,有什麼想吃的,直管令采蘋給阿娘送信,不管你想吃什麼,阿娘都給你做了送來。」瞿陳氏永遠最關心孩子的膳食問題,生怕書院里的飯食不合沁瑤口味,沁瑤吃不慣,一年下來,不知得瘦成什麼樣子。
沁瑤拍胸脯保證絕不會將自己餓瘦,瞿陳氏這才勉強放心了。
一家人又說了一會話,瞿子譽見時辰不早了,便催促沁瑤和采蘋進去,又令帶來的幾個粗使婆子將沁瑤的行囊給搬進去。
今日書院里的主要安排是幫一眾學生安置好隨身衾被裳服,並未正式授課。
沁瑤進了院門,便見院中立著一位容長臉、 面容秀麗的中年婦人,手裡拿著一本花名冊喊名字,等那人應了,便將早已分配的宿舍告知對方。
沁瑤聽了好一會,終於聽到自己的名字,卻是二十五號屋舍。
她望著諾大一個書院,一時該怎麼找到自己的屋舍,忽有一位管事模樣的娘子走上前來,道:「可是要找屋舍,請隨我來。」領了她一徑往哪去。
沁瑤穿廊繞壁地走了許久,直走到院子最深處,終於見到東北角兩排房屋,雕樑畫棟,氣勢頗足,門窗俱都被粉刷一新,看來是為了這次書院重開,特意修葺過的。
二十五號宿舍在第二排房屋最靠北邊那一間,光線比前面那排屋舍差了許多,且位置十分偏僻,一望而知是個「冬冷夏熱」的所在。
「小姐——」采蘋詫異地看著最裡頭的那間光線不充足的屋舍,忍不住流露出不滿。
沁瑤倒不覺得意外,抬頭看一眼門楣上的二十五號,暗暗點頭。
聽說每間宿舍住兩名女學生,書院一共五十名女學生,這二十五號想來便是最後一間。父親大人如今身任太常令,雖是從四品,跟一眾王公大臣比起來卻是押尾,如果是按照父親品級來分配屋舍的話,自己不分到最後一間屋舍才怪。
那名管事娘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沁瑤,目光始終未離開沁瑤的臉龐,像是在等著看她作何反應。
誰知沁瑤不過默了一會,便轉頭對她笑道:「看來便是這間宿舍了,多謝娘子替我引路。」
管事娘子垂眸掩去眼裡的詫異,淡淡點了點頭,便轉身仍往來路去了。
沁瑤靜立了一會,便推門而入。剛進門,便聽到有人在抱怨道:「小姐,為何給咱們分到這犄角旮旯里來?不如奴婢去跟老爺說吧,讓老爺再替小姐選個好地方。」
便聽一個含著笑意的聲音道:「慶兒啊,你可知道我阿爺現在在朝中是什麼品級?」
隨即傳來拖動箱籠聲,那叫慶兒的似乎在收拾行囊,有些吃力地道:「這個奴婢可知道,老爺現在是戶部給事中,很大的官呢。」
「噗嗤——」那人到底沒忍住笑了,「說你是個笨蛋,你還總跟我犟嘴。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會明白,總之咱們被分到這最後一間屋子一點也不意外,往後你在書院里不許咋咋唬唬再說你家老爺官大了,說了就打你屁屁。」
沁瑤挑了挑眉,有意思,沒想到她這位同屋竟是個妙人,看事看得極透徹明白不說,說話還這般有趣。
這樣想著,便故意加重腳步,道:「采蘋,就是這了,讓婆子把行李拎進來吧。」
等采蘋出去了,這才往裡屋走。
剛進去,便見一位身材纖細的少女,手裡持著一卷書,正坐在窗下書桌前看書,聽到動靜,那少女轉頭朝這邊看來。
沁瑤一怔,便見那少女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膚色白凈,臉龐秀麗,一身書卷氣,模樣不算頂出眾,難得一雙眼睛亮若星辰,顧盼間神采飛揚,為她整個人都增添了一份靈動的光彩。
「瞿小姐?」少女疑惑地上下打量沁瑤一番,帶著確認的語氣問。
沁瑤沒想到她早已知道自己的名諱,先是一滯,旋即笑道:「正是。你是?」
「裴敏。」少女放下手中書卷,起身朝沁瑤迎來,笑得很慧黠,「往後咱們便是同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