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不知發生了何事, 幾處畫舫的船舷上都站滿了人, 擠做一堆, 倉皇地對著湖面指指點點, 除此之外, 仍不斷有畫舫里的遊人從船艙內奔出來, 探頭探腦往湖中看。
湖畔的遊人彷彿也聽到了動靜, 紛紛疑惑駐足,終於有人看清湖中情景,捂著嘴發出一聲尖叫, 嚇得離岸而逃。
沁瑤極力看了一會,終於辨認出湖中飄蕩著一樣東西,看不清具體輪廓, 但顯然所有人的失態都源自於此。
藺效也到了窗前, 皺著眉頭看著湖面,對常嶸道:「去看看出了何事。」
常嶸本正伸著脖子好奇地往窗外看, 聞言忙應了聲, 退了出去。
屋內重又恢復靜默, 沁瑤雖然注意力仍放在南苑澤的湖面上, 但察覺藺效的瀾袍重又貼近自己的裙裳, 相觸時發出沙沙的聲響,忍不住身子一僵, 想起方才情形,臉上作燒, 難以言狀的羞惱。
藺效耳後也一陣陣發燙, 見沁瑤神情彆扭,不肯轉頭看他,心裡叫苦不迭,暗悔自己方才不該失態,好端端唐突了她,想著用話哄她轉圜,可喉結動了動,又覺得方才自己的行為簡直辯無可辯,不怪沁瑤不肯理他。
好一會,藺效終於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低聲道:「阿瑤,我——」
他剛一開口,腰間赤霄忽然發出一聲低響,兩個人均是一怔,藺效尤其錯愕,自上回羅剎之事以後,赤霄已經很久沒有自鳴報警了。
疑惑了一會,兩人臉色微變,齊齊看向窗外,沁瑤啟了天眼,一眼便看見平靜的湖面下分明有煞氣涌動。
沁瑤看得心驚肉跳,失聲道:「湖裡有東西!」說完,轉身便往外跑,想儘快趕到湖邊,以免那水中之物作怪。
藺效怎肯讓沁瑤獨自犯險,兩人到了樓下,正好遇見常嶸,常嶸面色極為難看,見了藺效和沁瑤,忙道:「南苑澤里發現了一個死小孩,那孩子不知死了多久,突然從湖裡冒了出來,浮在水上,身上白得像紙,好生嚇人。」
沁瑤聽了這話,更不耽誤,急急奔到湖邊,極力分開人群聚集之處,往湖中眺望,果見不遠處的水面上飄蕩著一具浮屍,可惜離得太遠,看不清相貌。
眾人驚悸之餘,議論紛紛,有人道:「也不知是誰家小孩,就這麼死了,爺娘知道了得多傷心啊。」
旁人接話道:「南苑澤自挖建以來,多年來從未死過人,這孩子看著也不小了,怎麼好端端地就跌到了湖裡?而且我以前也見過溺死的人,通常都是臉上烏黑,屍身腫脹得不像話,全不是這小孩的死狀,你們瞧,屍身顏色也太白了些,活像被人給放了血。」
聽了這話,人群中發出一陣陣驚恐的低呼,那人沒想到自己的話會產生這樣的效果,自己反被嚇了一跳,忙又道:「我不過胡說幾句,全做不得準的,反正一會官府就來人了,到時候驗了屍首,自會有定奪的。」
沁瑤這時暫且顧不上湖中屍首,只凝神看向水底,想這孩子的死多半與湖中之物脫不了干係,無論如何都要抓住那邪物。可無論她怎麼瞧,湖面下都平靜無瀾,再看不到方才那股緩緩游移的煞氣了。
莫非那邪物已經逃了?
她又驚又怒,忙抬頭打量湖畔一圈看熱鬧的人群,見人們仍是三三兩兩聚在一堆,維持著方才在樓上看到的那個陣型,數目不見減少,也不見散亂,更是疑惑,若那邪物是有形之物,從水中出來,勢必會造成不小的轟動,不會像現在這般全無動靜。
可若那邪物是無形之物,又是怎樣做到在烈日下從湖中來去自如,而不魂飛魄散的?
藺效到了近旁,一眼便瞧見沁瑤站在湖畔極力踮腳張望,整個身子幾乎已半踏進湖中,心中一驚,忙上前攬住她,道:「小心跌下去。」
沁瑤這時顧不上難為情,眼睛仍緊緊盯著湖面,腦中一個勁的猜測種種可能,想了許久,忽冒出一個念頭,轉頭看向藺效道:「世子,南苑澤雖說是內湖,可你知道先皇當時令人挖的時候 水源從何處引來嗎?」
藺效略一沉吟,道:「長安城內自古並無水源,聽說當時祖父為了在城中造內湖,各處親自察看了許久,後來特選了城南這處低洼地做內湖,水源聽說是從長安城西郊挖了水道引來,但具體的情形我也不甚了了。」
「長安城西郊?」沁瑤怔住,「難不成是五牛山腳下那條倉恆河?」她原本不知道五牛山附近還有水源,上回看了長安地圖,才知道五牛山腳下有條倉恆河,這條河從西往南,繞著長安城一路蜿蜒,最後抵至玉泉山腳下。
藺效見她神色凝重,知道她不會憑空有此一問,便耐心解釋道:「我不是很確定,但從長安城周遭的地形和南苑澤當時的施工情況來看,多半便是倉恆河了。」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熙攘,疾行而來一群官吏,原本聚做一堆的人群忙極有默契地分開兩邊,好讓官吏們毫無阻礙地到得湖畔。
這群長安府的官吏行起事來還算有章法,很快便有兩人解了湖畔系在樹上的一葉小舟,划到湖中,用竹竿將那屍首撥到船旁,又放下一個巨大的網兜,兩人合力將屍首撈到床上。
船行回岸邊,空氣中蔓延開一股濃濃的腥臭,人群發出此起彼伏的嘔吐聲,沒人再有心思看熱鬧,都白著臉避開老遠,只留下幾個膽大包天的,雖然含著畏懼,但抵不過好奇心,仍試圖探身地往網兜中看。
「去去去——」岸上幾名府吏扶著刀驅趕人群,將那幾個不知死活的趕出去老遠。
到了藺效和沁瑤身旁,見藺效神情冷淡,正要吆喝,忽一眼瞥見藺效腰間的蛟龍玉佩,張了一半的嘴忙又閉緊,細覷著藺效看了又看,雖沒認出是哪路神仙,但到底沒敢出聲,轉頭又去別處驅趕路人去了。
沁瑤本已做好被趕走的準備,萬萬沒想到府吏會如此行事,忍不住偷偷瞧一眼藺效。
藺效感覺到沁瑤瞬間將他當作神器的眼光,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雖然府吏有意放水,但眾目睽睽之下,沁瑤也不敢堂而皇之地施法驗屍,只趁府吏們將屍首從網兜中剝露出來的功夫,踮腳往屍首上細細掃去。
這一看,這才發現死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因在水裡泡了許久,面目已有些模糊腫脹,但仍看出得形容清秀,身上衣裳也十分華貴,一張臉白得像紙,連嘴唇都毫無血色,按理說在水中溺亡之人,七竅總難免會溢血,這少年臉上卻乾乾淨淨,一無血漬。
藺效腰間的赤霄不住嗡嗡低吟,沁瑤心裡一震,忍不住俯了身細細往那少年脖頸處看去,可因著衣裳的遮擋,看不到關鍵之處。
藺效見狀,低聲道:「若要驗屍,一會我去想辦法,但此處耳目眾多,暫時莫要妄動。」
沁瑤忙點點頭,正要說話,忽然遠遠傳來一陣震天的哭聲,奔來一群人,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衣飾富貴,奔在最前面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到了近前,看見屍身的情形,露出個悲痛欲絕的神情,一把跪下摟住屍身哭道:「慶生,慶生,大哥來了,你睜開眼睛瞧瞧大哥,大哥不過說你幾句,你何至於想不開投湖,你叫阿爺阿娘往後怎麼辦,又讓大哥我如何自處?」
後面一名極艷麗的年輕婦人由著婢女扶著奔到近旁,辨認出死者的面貌,臉色褪了個一乾二淨,失魂落魄地怔忪了一會,忽上前死命地拍打那少年,目皉欲裂道:「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為什麼死的不是你!你還我慶生!你還我慶生!」
那少年任婦人打罵,只面如死灰地緊緊摟住慶生的屍首,婦人哭罵了一會,忽極力將少年推開,一把將屍身摟在懷中,肝腸寸斷道:「慶生!我的兒!你就這麼走了,叫娘怎麼活? 」
因婦人動作太大,慶生的領口被扯得一歪,恰露出脖頸,沁瑤看清他脖頸上一處不顯眼的傷口,身子一震,喃喃道:「竟真是殭屍!」
她飛速轉頭看向波光粼粼的南苑澤水面,默了一會,對藺效道:「我好像有些知道這殭屍的路數了,不行,不能再耽誤了,我須得儘快趕到五牛山去找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