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書院依然放假, 沁瑤昨晚睡得並不踏實, 早上起來難免有些睏乏。
洗漱完畢, 沁瑤趁采蘋等人出門倒水的功夫, 偷偷將藏在枕下的簪子取出, 猶豫了半晌, 想著自己的妝匣向來是采蘋等人代為保管, 母親有時也會過來幫著整理一二,若藏在匣子里,難保不會被她們發現, 不如自己隨身帶著,也免得哪天不小心露了馬腳。
這樣想著,便用絹帕裹了, 小心翼翼地藏到懷中。
整理妥當, 不經意一抬頭,瞥見一張眉眼生動的臉龐, 略怔了怔, 總覺得鏡中人比往常要明麗嬌媚許多, 全不像她自己。
采蘋倒水回來, 一進門便見沁瑤正散著頭髮對著鏡子發獃, 一頭秀髮如雲,襯出她腰肢纖細, 側臉恬靜柔美,漂亮得如同畫中人兒一般。
只臉頰上隱約可見紅雲, 不知在想些什麼。
采蘋腳步微緩, 想起昨日見到的那位俊郎君,心知肚明地咳嗽一聲,這聲音猶如一聲炸雷,總算將沁瑤喚得神魂歸位。
采蘋近前幫沁瑤梳妝,見她異常安靜老實,乖乖地任自己擺弄,便壓著嗓子道:「昨晚小姐沒回府之前,大公子來了好幾趟,見小姐遲遲不歸,便盤問奴婢小姐到底去了何處,為何這麼晚了還不回。奴婢只好說,小姐去西郊找道長去了,恐怕一時趕不回來,大公子這才作罷。」
沁瑤本就心中有鬼,聽了采蘋這話,愈發如坐針氈,惟恐一會哥哥會突然發難,逼問她究竟跟哪些人在一處。
好不容易讓采蘋幫自己妝扮完,沁瑤忙不迭到正房去給父母請安,一路上忐忑難安,不知精明如哥哥,會不會從她身上瞧出什麼破綻。
誰知到了正房,只有一個瞿陳氏正坐在上首聽下人回事,見了沁瑤,忙讓那幾個管事下去,笑道:「琢磨著你該起了,阿娘準備了好些粥點,就等著你來吃呢。」
沁瑤左右張望,到桌前坐下,問:「阿爺和哥哥呢?」
「去衙門了。」瞿陳氏親手替沁瑤盛上一碗羊麋粥,令她趁熱吃,「這些日子朝廷似乎要編纂什麼詞典,翰林院特推了你哥哥主持事務,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就連前日去書院接你,都是特意跟院史大人告了半日假,回來後又寫寫畫畫地趕進度,熬到很晚才睡。」
沁瑤聽了一愣,隨即高興道:「阿娘,哥哥被皇上點到翰林院這才多久,院史大人便讓哥哥主持編纂詞典,說明院史大人器重哥哥,您該高興才是。」
瞿陳氏笑得眼角魚尾紋都深了幾分,道:「我也是這麼說呢,這些日子沒少給他做滋補身子的飯食,讓他養足了力氣,借這個機會好生在幾位大人面前多表現表現,也好早日擢升。」
說著,想起什麼道:「前兩日馮家大娘和初月在咱們家來串門,說伯玉這孩子自到了大理寺,已辦了好幾樁得力的案子,大理寺卿劉大人往吏部遞了奏呈,過不幾日便要擢升他做大理寺推丞呢。瞧瞧,從主簿到推丞,可不是連升三級嗎?你爹聽了,也直說伯玉這孩子差不了,日後難保不會出朝拜相呢。」
沁瑤舀勺子的動作一頓,暗想自進了書院讀書,已好些日子未見過馮大哥和馮初月了,聽阿娘這話,馮大哥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只不知馮初月最近如何,這兩日自己雖放假,卻好些事要忙,未必能有機會遇上他們兄妹二人。
正想著,忽聽母親在一旁含著希翼問:「昨日你跟幾位同窗去南苑澤,就不曾碰到伯玉和馮家小妹?」
沁瑤聽得南苑澤三個字,臉頓時燒了起來,顧不上細想母親話中深意,忙借著飲粥掩飾性地低頭,口中含糊道:「昨日那邊出了些事,我去城郊的五牛山找師父去了,沒遇到馮大哥和初月。」
瞿陳氏難掩失望,悶悶道:「好好的花朝節又跟神啊鬼啊的扯到一塊了,唉,照阿娘說,你就該早些嫁人,做了婦人,你師父總不好再逼著你跟他到處打打殺殺了。」
沁瑤聽到「嫁人」這兩個字,心裡突突直跳,不敢接腔,只低頭一個勁地飲粥,好不容易吃完,便對母親道:「阿娘,昨日我跟師父在五牛山發現了邪物,今日需得到觀里跟師父商量對策,時辰不早了,這就要走了。」
說完,見母親雖然神色不虞,到底沒出言反對,暗暗鬆口氣,忙一溜煙出來。
上了馬車,讓魯大趕往青雲觀。
行到一半,忽聽車前有人喚:「瞿小姐。」
掀簾一看,見是常嶸和魏波兩人騎著馬候在車前。
常嶸見了沁瑤,忙笑道:「世子知道今日瞿小姐要去青雲觀,特讓我和魏波在此處候著。他這會去盧國公府找蔣三公子有點事,一會忙完了,便去青雲觀找瞿小姐。」
沁瑤點點頭,極力做出不害臊的模樣,重坐回車上。
到了青雲觀,師父正和阿寒在院子里練功,見了沁瑤,都是一愣,問:「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沁瑤見師父如此氣定神閑,更覺奇怪,道:「我來打聽倉恆河那邪物的底細呀。」
說著,將師父掛在樹上的巾帕取了下來,遞給他擦汗,問道:「師父,緣覺方丈怎麼說?」
「他昨晚不在寺中。」清虛子邊拭汗邊道,「我昨晚久等他不回,便給他留了話,估摸著這個時候他該來了。」
清虛子果然料得分毫不差,師徒三人剛進房,連茶都未喝上呢,福元便跑進來道:「師父,緣覺方丈來了。」
清虛子這回態度倒很客氣,忙令福元將緣覺請進來。
沁瑤原以為緣覺仍會像上回一樣帶著一眾座下弟子隨行,沒想到身旁僅跟著一個小沙彌,輕衣簡行,難得沒擺架子。神色更是隱約透著幾分急切,全不是往常那副不緊不慢的模樣。
進了房內,便令小沙彌退下,接過福元遞過來的茶飲一口,沉聲問:「昨日你留話說是倉恆河有怪?」
沁瑤今日頭一回近距離打量緣覺,見他生得端正清朗,舉止從容,一身書卷氣,忽生出一種錯覺,恐怕哥哥年長後,也會跟緣覺身上的氣度一般無二,兩人雖然年紀不同,卻都是儒雅清逸到極致的典範,只是不知緣覺遁入空門多年,為何舉手投足仍不太像出家人,反倒有幾分當世大儒的影子。
清虛子痛痛快快地便將昨日在倉恆河下看見的情形巨細靡遺都告訴了緣覺,說完,尤覺不足,又將自己在棺中搜刮來的經卷悉數呈給他看。
「看這陣法的情形,分明是佛家哪位高僧殫精竭慮設了陣,將那怪物鎮於河下,只不知為何陣法卻破了,讓那邪物逃了出來。」
聽完這話,緣覺陡然起身,拿了經卷到窗前,借著晨光一頁一頁細看,許久之後,神色變得晦暗至極,頹然放下經卷,喃喃道:「莫非河下鎮壓的竟是玉屍?」
「玉屍?」清虛子也是一驚,「我記得你早年曾說過,你們佛家的智達祖師曾收服過一具妖屍,那妖屍生為女形,是為『殭屍之後』,極凶極煞,出世後四處尋找神魂相合的男子化為男屍,再從中篩選屍王,是為金屍。屍王屍後一旦合併,便會為禍人間,也就是後世所稱『金鑲玉』劫,莫非這河下女棺里躺著的便是玉屍?」
緣覺聽了這話,猛的轉身道:「你在河下見到那兩具棺材,是兩具都裝了經卷,還是只有女棺中有?」
清虛子捉妖多年,歷來能注意到問題的關鍵處,聽緣覺這麼問,一點不遲疑地回道:「只女棺中有經卷,男棺中空無一物。」
緣覺滯了一瞬,緩緩道:「當年智達祖師為了平復那玉屍的煞氣,特做了一具假棺在其旁,以免玉屍自覺孤苦伶仃,在棺中蠢蠢欲動,到最後,難保不會衝破陣法重回到世上,繼而到處找尋適合的男伴,用來做金屍。如此看來,那倉恆河下的邪物果然是玉屍無疑了,只不知究竟是何時破了智達祖師的陣法,眼下又暫且蟄伏在何處。」
沁瑤聽到這,再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插話道:「既然是一具殭屍,為何會覺得孤苦伶仃呢?」
緣覺轉頭看向沁瑤,在椅上坐下,飲一口茶道:「此事就說來話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