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覺說話時語速不緊不慢, 音調醇厚低沉, 即便談論的是佛家異聞, 依然如往常一樣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關於玉屍的來源, 向來是眾說紛紜, 但最做得準的說法莫過於夜藍經上的記載, 說是百年前有位皇子南巡, 路過一家尼姑庵,不期邂逅了庵中一位絕色女尼。皇子見那女尼生得異常貌美,一見傾心, 替她還俗不說,還帶著她一路南巡,對其百般寵愛。到了江南某地後, 皇子和女尼戀慕當地風光, 流連忘返,不舍離去, 便索性買下當地一座華宅, 關上門做起了恩愛夫妻, 不久之後, 女尼生辰, 皇子為討她歡心,特令人照著她的模樣雕了玉像, 擺在宅中。誰知當地官員正好是另一位皇子的心腹,見皇子貪戀女色, 奢靡無度, 便一張狀紙告到了御前。」
說到這,緣覺突然頓住,重又拿了經卷在手中慢條斯理地翻看。
阿寒和沁瑤正聽得入神,見狀,忍不住催促道:「緣覺方丈,後來呢?」
清虛子也啐:「這麼多年了,你這說話說一半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緣覺任他師徒三人或明或暗地表達不滿,一目十行地看完眼前那一頁經書,這才幽幽道:「聽的時候太過久遠,怕有些地方記不真切。」
說完,合上經卷,接著往下說:「皇子被彈劾後,隨即被皇帝給急召回京,走時不敢帶上女尼,草草安排一番,便連夜走了。走時只說一旦京中事畢,最遲不會超過三月,便會派人來接女尼。女尼不敢多作挽留,送走皇子後,日夜盼望皇子能早些來接她,可皇子甫一回都,便捲入了奪嫡之爭,幾位皇子都手握兵權,互不退讓,一場仗打了一年有餘。等他終於勝出,榮登大寶後,又忙著拉攏權臣,在王公大臣家中挑選娘家最得力的女子做皇后,哪還想得起江南宅子里那位女尼?」
這話觸動了清虛子的心事,忿忿然罵道:「自古皇家多薄情,這些天潢貴胄看著體面光鮮,實則全是些始亂終棄、背信棄義的東西。」
沁瑤聽師父這話頗有些借題發揮的意思,疑心他在含沙射影地罵藺效,但師父的口氣太過激憤,幾乎算得上咬牙切齒,又覺得自己想岔了,就算師父對藺效不太滿意,總不至於有這麼大的仇怨,許是為了別的什麼緣故。
緣覺意味深長地看一眼清虛子,繼續道:「等到這位皇子終於想起與女尼的三月之約,派人去江南接女尼時,已不知不覺過去了兩年,派去的人找到那處宅子,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打聽了才知,那女尼一年前便染病身亡了,怪異的是,女尼死後不多久,連她身邊伺候的人也一併失蹤,好好一座華宅淪為廢宅。那幾個欽差聽了這話,怕回去跟皇上不好交代,想起皇上曾照著女子的模樣做過一尊玉像,多半還在宅中,不如運回去呈給皇上,聊做慰籍。誰知進去搜檢了許久,都未能找到那尊玉像。」
「這玉像便是玉屍的來源?」清虛子滿臉疑惑,「但……有些不對啊,要形成這等百年難見的凶煞,非衝天怨氣不可,即便那女尼久等皇子不歸,繼而心生怨恨,總不至於便能化作凶屍,多半有個緣故。難道那女尼並不是病死,而是被人給害死的?」
緣覺見清虛子一開口便說到了關鍵處,不再賣關子,點點頭道:「具體情形已經不得而知,智達祖師當年考究玉屍的死因時,曾懷疑女尼的死與她身邊的僕從脫不了干係,極有可能是那些僕從見她被皇子棄在宅中兩年,毫無依傍,對她的財物起了歹心,這才將她害死。那女尼對那位負心皇子一片痴心,苦等兩年,本以為終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一日,誰知最後皇子既娶了皇后,又納了貴妃,獨將她給忘得一乾二淨。這也就罷了,最後竟連孤獨度日、無疾而終的願望都不能得,年紀輕輕便被人害死,難免不生出滔天恨意,她本就是佛門中人,死時若走了極端,有意將自己化為厲鬼也不是不可能。」
「那她是如何附到玉像上去的?其中可有什麼陣法?」沁瑤好奇問。
「據智達祖師記載,說是女尼還魂時屍首恐怕已經腐爛,若在旁人來言,屍身不完整,哪怕怨氣再強,最多也就是個尋常鬼魅,無法成為凶煞,偏她有一尊皇子送她的玉像,這玉像跟她的五官相貌一模一樣,用來還魂再合適不過,她遂與玉像合二為一,漸漸得心應手,兼之屍身千年不腐,靈力暴漲,到最後,竟成為屍中之後。」
清虛子點點頭,又問:「那智達為何要將她鎮於河下?看倉恆河下的陣法,頗為繁瑣費工夫,若在岸上布陣,准能省不少力氣。 」
「這你就不知道了。」緣覺道, 「玉屍當時出來四處作亂,屠殺了一眾生靈,幾位佛教中人也曾合力將其鎮壓在山下,誰知先後鎮壓幾回,玉屍不但很快就能衝出陣法,且靈力一次比一次更強,後來還是智達祖師突發奇想,將她鎮於水下,這才有了其後長達百年的天下太平。」
沁瑤想起裴府那具來去守時的殭屍,猛然想起一個可能,忙問:「玉屍挑選金屍人選時可要什麼條件,莫不是照著那位負心皇子的模樣來挑選?」
緣覺微微一怔,搖頭道:「所謂金屍,自然是被玉屍咬後,屍變所致。但玉屍唾液珍貴,幾十年分泌一回,若非確定最終人選,輕易不肯咬人,除了與她神魂相合之外,她還需得用她自己的法子確定對方肯永世陪伴她,才願意將自身靈力分一半與他。 」
「誰會願意永世陪伴一位殭屍?」清虛子驚訝得笑起來,「這玉屍莫不是異想天開?」
緣覺淡淡看他一眼,「看來你對人的慾望還是了解得太少,金屍外貌與常人無異,能永生不老不死,又有非同尋常的邪力,能橫行世間,百無禁忌,百年前,不知多少人前赴後繼,願意成為金屍。也正因如此,玉屍才如此審慎,玉屍吃了那位負心皇子的苦,最怕被人拋棄,是以試人的法子很是陰毒。」
清虛子心裡生出一陣惡寒,「什麼法子?」
緣覺端起茶盅,抿了口茶,平靜無瀾道:「第一個法子,便是要那人殺掉自己一位摯親,用摯親的血做投名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