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子離得最近, 忙展開草繩奮力往前一撲, 一把勒住玉屍的脖頸, 極力將她往後扯去。
沁瑤也忙奔上前幫忙, 先用噬魂護住阿寒, 避免讓玉屍的牙齒碰到他脖頸, 隨後便用力拖住阿寒的腰身, 奮力往後拽。
可她顯然已經忘了,噬魂對玉屍全身上下幾乎都無威脅,就算有噬魂加持, 卻也阻擋不了玉屍的牙齒離阿寒越來越近。
電光火石間,藺效從斜刺里刺出一劍,砍向玉屍的手臂, 只聽發出金石相擊的聲響, 玉屍經此一擊,抓住阿寒的手臂終於有了一絲鬆動的跡象。
阿寒天生神力, 趁玉屍鬆動的功夫, 忙險險就地一滾, 就此逃開玉屍的制肘。
清虛子見阿寒脫困, 立即收回草繩, 飛身一躍,接連幾個起縱, 一口氣奔出去老遠。
那名手持金剛結的和尚見自己惹出了大亂,忙膽戰心驚固住身形, 重將法器對向玉屍。
只見當頭重又結出一張金網, 直往玉屍身上罩來。
玉屍有了之前的教訓,眼見阿寒已逃出一丈之外,無從再抓他回來,陰氣暴漲之下,竟出其不意伸臂拽住剛跑沒兩步的沁瑤,一把將她拖入懷中抱住。
隨後便任由那金網兜頭而下,桀桀笑著,拉了沁瑤同往水中沉。
眾人大驚失色,玉屍莫不是打算讓沁瑤陪著她一起被鎮於玉泉之下?
玉屍的雙臂直如鐵鉗,將沁瑤死死鉗住。
沁瑤掙扎一番無果,情急之下,忍不住亂踢亂罵起來。
藺效不防有此一變,面色一黑,忙挑劍上前,狠狠刺向玉屍的胳膊。
清虛子和阿寒大驚失色,也跟著去而復返,齊齊湧上前幫忙。
然而玉屍任憑金網在自己身上收攏勒緊、任憑赤霄在雙臂上砍出一道道痕迹,抵死也不肯鬆手,打定了主意要讓沁瑤陪葬。
沁瑤見藺效等人一眨眼便使了諸多法子,卻依然沒法讓自己脫身出來,心裡莫名發慌,不禁像小獸一般對著玉屍的手臂埋頭撕咬起來。
可玉屍的手臂冰冷如鐵,就算她將滿口牙齒都咬碎,也都未必能在她身上咬出痕迹。
藺效額上冷汗涔涔,一顆心直往下沉,劍在玉屍胳膊上砍了一回,又轉而刺向她前胸,然而玉屍雖有動搖之勢,卻怎麼也不肯鬆手。
她目光陰熾,既已打算魚死網破,根本不將河中和岸上諸人放在眼裡。
聽那寶劍在身上鏗鏗發出交擊聲,她緩緩轉動眼珠,冷冷看向藺效,瞥見他白皙的脖頸,嘴裡一陣發癢,一張口便要將他咬住,然而不等她移動身子,身上金網光芒一熾,她原本張開一條縫的嘴重又被迫閉上,無法再次張開。
她知曉這金網的厲害,於是再不打咬人做金屍的主意,只任憑一眾法器將自己打得神魂俱散,抵死也不撒手,無論如何要拖一個人陪葬。
玉泉里的水早已分開兩路,露出大片河床,沁瑤被玉屍拖得大半個身子沒於泥下,巨大的恐慌之下,她平日里掩藏得極好的孩子氣顯露無疑,不由得大哭起來:「師父,世子,我不想做玉屍的陪葬,你們快幫我想想辦法!」
「 別怕!好孩子!師傅絕不會讓你被這孽障所害!」清虛子大吼,嗓音因著惶急,不知何時已變得暗啞不堪。
藺效全副心神都用來對付玉屍,顧不上作答,在他契而不舍的努力下,赤霄終於得以在玉屍胸前劃開一道裂痕。
他大喘一口氣,猛的抬眼看向玉屍,眸子里燃著能焚毀一切的烈焰,低吼道:「快放開她!」
玉屍目光淡漠,聲聲冷笑——就算身上就剩最後一絲力氣,也斷沒有放開沁瑤的可能。
緣覺等人幾乎已耗盡全部心力用來鎮壓玉屍,根本沒有多餘精力再幫沁瑤脫困。眼見連同清虛子等人也會一同被帶入泉下,眾人無奈之下,不得不跑上來拉扯清虛子等人,勸道:「道長,你們快放手吧,再不放手,不只這位師妹,連你們都得被拖到河下去。」
清虛子正咬牙幫著藺效對抗玉屍,聞言回頭對阿寒喝道:「阿寒!你快上岸!」
「不!」阿寒第一回頂撞師父,悶頭髮力,紅著眼圈道:「阿瑤要被這怪物拖走了!我不上去,師父和阿瑤去哪,我就跟著去哪。」
清虛子大急:「你快上岸!你要敢不聽師父的話,師父就是死了也絕不會再認你這個徒弟!」
緣覺聽了這話,身雖不能動,卻極力轉動眼珠看向對面一名弟子,暗暗使出一個眼色。
那人極是機靈,立即領悟了緣覺的意思,忙領了一眾師兄弟蜂擁上前,齊力拽住阿寒,不顧他的掙扎,生生將他從泥下拖了出來。
阿寒只管抱住師父,咬緊牙關不鬆手,眾和尚合力一拖之下,便也將清虛子給拖了出來。
清虛子和阿寒甫一跌倒在岸邊,面上便是一急,不顧一切的忙又要下去拖拽沁瑤,誰知剛一動,便被緣覺一眾徒弟攔住。
那幾個和尚含著不忍勸道:「一切有為法,世間萬事皆已註定,道長若再下去,不過徒增傷亡而已。」
不等說完,見清虛子和阿寒還要上前,在緣覺的示意下,那幾人索性將清虛子等人團團圍住,說什麼也不肯放他們下去。
與此同時,那邊又有一撥徒弟自告奮勇下去拖拽藺效。
此時沁瑤身子大半截都進了泥,絕望之下,她已然放棄逃脫的打算,見藺效仍不肯走,急聲道:「世子,你快上去!要是再不上去,連你也要被拖到泉下了!」
只聽咔嚓一聲,玉屍胸前的裂紋又添了好幾條,縱橫交錯一路蔓延開去,恍如上好的白釉裂開了瓷紋。
藺效咬牙將劍抵住玉屍,一字一句道:「我絕不會撇下你。」
玉屍聽了這話,原本陰厲至極的目光驟然一凝。
沁瑤眼淚撲簌簌掉下,哭了一會,竭力抬起胳膊將藺效往外推,含淚大聲道:「能活為什麼不活?非要兩個人綁在一起死么?你趕緊上去,我心裡沒那麼難受。要是再不放手,我往後都不會再理你了!」
藺效心裡一片冰涼,往後?若就此放手,哪裡還有往後?
他看著沁瑤,喉間驀的有些發澀。
她眸中有淚,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分明伸手就能觸及。
出生入死,相濡以沫,說什麼放手不放手?既然這輩子早已認定了她,生死攸關的當口,又怎捨得放手。
「不。」他奮力將劍又往前刺進寸許,咬牙道,「我說過,我絕不會放手。」
只聽一陣喀拉聲,玉像身上再一次穿來裂縫的聲音。這一次,裂開的脈絡不再拘於劍刃相抵之處,而是蔓延到了頸上、肩背上、乃至她精巧的下巴上。
為那劍鋒逼人而來的力道,她身子幾不可見的動了一動,垂眸看向藺效。
刺她的這個人,正拼了命要將她懷中女子救出。
那樣的奮不顧身,彷彿那女子是他生命之焰,而一旦失去了這女子,他的生命也將迎來長遠的黑暗。
有多少年沒見過如此篤定的生死相隨了,不,百年來她從未遇到過,她的記憶中,由來只有欺騙和背叛。
猶如一道光落入腐爛黑暗了許久的地獄,久遠的一些回憶,就這樣隔了無數歲月,猝不及防的朝她撲來。
「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早已記不得在她耳旁說這句話的人的模樣,留在她意識深處的,只有刻骨銘心的仇恨。
可是,到了眼下,那份執著了一百年的怨氣,在眼前的兩顆赤子之心面前,竟如同驕陽之下的堅冰,有漸漸消融之勢。
她木然看了藺效許久,目光里的寂寥漸漸濃得像墨,不知是再無力氣抵擋,還是什麼旁的原因,明明只要再堅持片刻便能讓這兩個年輕人陪葬,她卻突然猛的鬆開雙臂。
沁瑤身子失卻依託,一頭往一旁栽去。
藺效一怔,先是不敢置信地看一眼玉屍,旋即明白過來發生了何事,忙用最快速度拔出赤霄,一把攬過沁瑤。
他惟恐有變,提起一口氣,片刻無歇飛回岸上。
沁瑤怔忪了好一會,等回過神來,大抽了一口氣,不顧滿身泥濘,也不顧周圍人的目光,靠在藺效的脖頸上放聲大哭起來。
藺效沉默地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他沒有流淚的習慣,劫後餘生,只能任由沁瑤的淚水打濕自己的衣襟。
可是,他嗓子里彷彿堵著一團棉花,雙臂更是從未有過的堅定,似乎恨不能將她就此嵌入自己的身體,再也不與她分開。
清虛子急急分開人群,奔到眼前,見此情形,丟了一半的魂魄終於歸了位,長長舒口氣,竟破天荒忘了指責沁瑤跟藺效太過親昵。
玉屍此時再無依仗,亦不再抵抗,只任由金網將她緩緩壓下只顧僵直地盯著遙遠的青山。
到最後,她整尊玉身都緩緩沉入河床,漸至連頭頂都消失在泥下,再也無從覓跡。
緣覺見玉屍伏法,念完剩下的一段金剛咒,領著弟子將陣法布完。
稍後,他雙手合十看著遠方,默了一會,道:「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玉屍尚存一念仁善,算是福澤有望。我寺弟子往後每日來此誦念大悲咒,直至此處怨氣消退,以助她渡厄。」
眾人齊聲應諾。
沁瑤聽著耳邊綿長的誦經聲,緩緩在藺效懷中抬起頭,便見昏暗的天空驟然撥雲見霧,一道金燦燦的烈日重又透過山霧撒向山中萬物,在這朝陽普照之下,原本籠罩山頂的陰森鬼氣再不見蹤影。
剎那間,蟲聲鳥語,蝶舞花飛,一切都變得生動起來。
沁瑤心中一片清明,擦了擦眼角的淚,輕嘆一聲:這漫長到彷彿永遠都看不到盡頭的黑夜,到底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