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八月, 天氣一天比一天見涼。書院里的木樨一夜之間全都盛開了, 滿書院都飄蕩著清郁的桂花香。
這幾日每逢下課後沒事, 王應寧便邀了沁瑤等人同在花園裡摘下木樨花, 有時將花瓣添在茶中, 更多的時候是做了香囊掛在帳前, 屋子裡立時有了若有若無的甜香。
王應寧慣常會這些雅緻的心思, 書院一眾同窗就她的屋子布置得最舒適,人又恬淡寬和,因而常有同窗聚在她屋子裡說笑玩樂。
這日上完晌午最後一節課, 沁瑤等人正在王應寧屋裡說話,忽然陸女官派人來傳話,說下午書院放假。
原來盧國公夫人因盧國公生辰, 要回府籌備事宜, 原本下午該講的一堂女德課便取消了。
康平見院長回家,頭一個鬧著要回宮, 因沒有盧國公府人坐鎮, 陸女官等人震懾力遠遠不足, 康平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得了逞。
有了康平開頭, 陳渝淇等人也跟著到陸女官面前請假, 借口五花八門,陸女官煩不勝煩, 索性速速派人到盧國公請了盧國公夫人的示下,得她准許後, 乾脆給所有學生放半天假。
一眾女官這時便忙著給各府送消息, 令各府派人來接自家千金。
沁瑤聽到這消息,想起上回在書院里見到的半頭鬼,便預備回自己屋子,取了那鎮鬼的丹藥瓶,好去青雲觀找師父。
誰知劉冰玉興緻勃勃地提議道,既然書院不過放半日假,晚上便要回來就寢,不如趁這一下午的功夫,幾個人一道去添置些胭脂水粉,順便買些點心回來磨牙。聽說榮寶閣新上了一道桂花酪糕,出奇的香甜沙軟,近些日子引了好些人前去嘗鮮。還有富春齋,往常的秋蟹最是膏肥油多,估摸著這會也該上了,配了桂花酒,光想想便流口水,不如幾人一同去富春齋用晚膳,宵禁前回書院便是了。
裴敏啐她:「還以為你有啥好新鮮有趣的去處,誰知道繞了一大圈,還是逃不過一個吃字。」
沁瑤聽到富春齋三個字,先是臉一紅,可看到劉冰玉眉飛色舞地談論美食,不免跟著笑了起來,想起她父親大理寺卿劉贊那副嚴肅正經的模樣,怎麼沒辦法跟眼前這個愛說愛笑的劉冰玉跟劉贊聯繫起來。
王應寧笑歸笑,卻也欣然附議,說上回花朝節,沁瑤缺席,裴敏未曾出府,四個人未能好好一聚,最近難得天氣舒爽,不如趁這個機會出去同樂一回。
這樣一來,沁瑤倒不好做回青雲觀的打算了。可仍回屋取了那裝鬼的藥瓶,想著說不定街上能遇到師父和阿寒,正好將東西給他們。
四人收拾一番出來,各府的馬車已在門前候著了,沁瑤等人便給各府的下人留了話,最後同坐王家的馬車往東市去了。
女子天生愛美,第一個便去的一家胡姬新開的雲容齋,聽說店內有不少西域所作奇花異卉做的汁子,抹在身上有異香,塗在臉上還有養顏之效,裴敏等人少年心性,難免有些好奇。
沁瑤也跟著下車,正好瞧見對面街上有人從馬車上下來,那人身形窈窕,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跟上回在富春齋崔氏的打扮一般無二。
沁瑤立刻認出這人是崔氏,忙往馬車後一躲,以免被她看見,心中暗忖,曾南欽上回已落在藺效手裡,不知崔氏這回又要跟誰幽會。
正想著,裴敏回頭見沁瑤立著不動,一把拽了她往內走,道:「發什麼呆呢,她們已進去了。」
沁瑤只好放棄一探究竟的打算。
對面樓上有人瞧見,笑道:「難得瞿小姐今日放假,可惜你這邊要給崔氏做局,一時走不開,否則正好可以一解相思之苦。」
藺效目送沁瑤進了雲容齋,笑了笑道:「她往常來往的閨閣好友少,難得跟這幾位同窗投契,多多來往總沒壞處。」
「你是怕你二人一旦成了親,你在外忙著公務時,瞿小姐一個人在家寂寞吧?」蔣三郎心知肚明地一笑,「說起來,你們府上也著實太冷清了些,這回再處置了崔氏,你們王府可就你們父子三個男丁了。不過你惦記瞿小姐這麼久,等她嫁給你,我就不信你能閑著,過不多久,你們瀾王府恐怕就會添丁了,有了孩子,你還怕她會寂寞不成?」
藺效耳後染上一層紅暈,淡淡道:「你今日的話太多了。」
蔣三郎笑著搖搖頭,把玩著手中的酒盅道:「不過照往年宮裡指婚的例子來看,宗室子弟要麼不指婚,一旦指婚,不過一道聖旨而已。太子、吳王雖納了側妃,正妃尚且沒有擬定,夏蘭三兄妹前些年在蜀地,也未聽說有婚配人選,康平不久就要及笄,挑駙馬總不能拖到明年。我瞧你皇伯父的架勢,多半到時候會給你們幾個一道指婚,你既心急要娶瞿小姐,倒不如因勢利導,想辦法做得更沒有痕迹一點。」
藺效嗯了一聲,似是心裡已有了成算,抬眼看向蔣三郎道:「說到賜婚,你別光說我,你倒說說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蔣三郎意興闌珊地一笑,「我可沒那份心思去謀求長安城哪位小娘子,跟誰成親不是成親?你皇伯父到時候願意指誰便是誰吧。」
完全一副自暴自棄的打算。
藺效暗暗皺眉,剛要說話,常嶸閃身進來道:「王爺已被引來了。」
蔣三郎聽了這話,起身一拍藺效的肩膀道:「行了,我去做惡人去了。想當初你皇伯父為了大隱寺那樁懸案大發雷霆,拉了朝中多少官員下馬,今日總算能大白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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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緩步進了最裡頭一間雅間,見曾南欽正坐在窗前發獃,臉上表情僵硬得出奇,心裡閃過一絲怪異的感覺,關門的動作也隨之一滯。
仔細打量了他好一會,確定是她熟悉的那個曾南欽無疑,這才回身將門仔仔細細關嚴,走到他對面坐下。
她緩緩將頭上緯帽摘下,身上斗篷也解開,露出一張精心裝飾的芙蓉面。顯然是為了今日之約,特意做了一番打扮。
曾南欽緩緩轉頭看見崔氏,臉上神情未有鬆動,完全沒有先開口的打算。
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崔氏忽然嫣然一笑道:「這些時日都在忙些什麼,找了你幾回,你都不理我。」
她聲音比往常嫵媚許多,又刻意壓得很低,無端添了幾分曖昧的成分。
曾南欽垂下眸子,看向桌上握著杯盞的左手,那手上小指已不知去向,只剩四個手指,他雖然早已看慣,可此刻心境明顯不同,突然覺得有些刺眼。
崔氏嗔怪地看著他,幽幽道:「信你也收了,金釵你也瞧了,難道還在生我的氣?想你當年為了救我,手指都丟了一個,這回倒矯情起來了。你總該能認得那金釵正是你當年送與我的——」
曾南欽忽然打斷她,一字一句道:「上回你讓我派人擄頤淑郡主,這回又打算對付誰?」
他說話時臉上五官僵著不動,字彷彿是從嘴裡擠出來似的,看著極其怪異。
崔氏奇怪地看他一眼,見他神情似乎壓抑著怒意,以為他仍在生氣,便柔聲道:「這回這個倒好對付,無需像上回那樣大費周章,不過弄幾個身手好的將她殺了了事。」
曾南欽鼻子里哼一聲道:「這人是誰,為何要對付她?」
崔氏一頓,淡淡道:「這女子害了我好多回,上回大隱寺之事我疑心她知道些首尾,若不除去,遲早會壞咱們的事。」
曾南欽似乎將信將疑,仍木著臉道:「她怎會知道大隱寺之事?還是你打算借刀殺人,編了話來哄我?」
崔氏面色一僵,佯怒道:「我怎敢哄你?你忘了上回我曾跟你說過大隱寺時,有個小娘子出來搗亂,她身手頗為了得,險些捉住你派去的那幾個人,我當時說的人就是她。這人斷留不得!」
曾南欽默了一會,重又吃力地開口道:「事成之後呢?你打算如何謝我?」
崔氏低頭,眸子彷彿化作一汪春水,故作羞赧地一低頭,雖不說話,那意思卻很明顯。
曾南欽嘴角扯了扯,忽道:「你這回倒不怕王爺發現了?」
崔氏似乎耐心告破,隱含著不耐道:「你願意做便做,不願做我自有辦法找別人——」
她話音未落,忽然唰的一聲,背後隔扇門驟然打開。
她面色一白,忙起身往後一看,便見瀾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後,眼睛裡彷彿燃起一把火,正怒意衝天地望著她。
身後幾名宮人,依稀是皇上身邊最得意的大太監,全都垂眸看著地板,可臉上那鄙吝的神情,分明是已將方才的對話全都聽在耳里。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蔣三郎,難得穿著三品武將官服,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