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書院照常上課。
用過午膳, 幾人一道回寢舍, 剛坐下, 劉冰玉便纏著沁瑤問東問西。
沁瑤知道再瞞不過去, 只好將自己做道士的淵源原原本本做了交代。
「難怪那回在大隱寺遇襲時, 你身手那般了得。」王應寧感嘆道, 她至今對大隱寺之事記憶猶新。
劉冰玉卻一個勁地追問沁瑤:「你們青雲觀是不是收了許多弟子?昨日那個小道士是你師兄么?」
「師父總共就收了兩個徒弟。」沁瑤想起昨日劉冰玉的表現,再次奇怪地看一眼劉冰玉,「一個是我, 一個就是我師兄。」
劉冰玉聽了這話,歪著腦袋出了回神,抬眼見沁瑤正怪怪地看著她, 臉色一紅, 怕沁瑤看出端倪,不敢再作聲。
下午是曲藝課, 到開課時間時, 眾學生都已各就各位, 獨獨差一個康平。
岫雲先生歷來最照顧康平的進度, 康平不來, 斷不會開始講課的,眾女不敢抱怨, 只好跟著耐著性子等。
足等了半柱□□夫,康平公主才姍姍來遲, 身旁竟還跟著個十四五歲的雙髻少女。
這少女模樣生得極標緻, 一雙眼睛靈動得出奇,進屋後先滴溜溜打量眾人一圈,瞥見沁瑤,旋即露出一絲笑容,對她眨眨眼睛。
沁瑤腦袋一炸,竟然真是馮初月。
馮初月跟沁瑤暗中打過招呼,轉頭見康平已自顧自往前走了,忙也跟上,立在她身旁,垂頭做出一副溫柔本分的模樣。
眾女驟然見到公主身邊多了一位少女,先還面面相覷,隨後幾個機靈點的便反應過來——這女子恐怕便是前些日子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位馮小姐了。
正暗自猜測,幾位女官簇擁著盧國公夫人進來。
眾女忙起身行禮,岫雲先生也趕快從桌後繞出,迎上前來。
盧國公夫人示意眾人不必多禮,只肅容道:「今日咱們書院來了一位新同窗,姓馮,閨名喚初月,是大理寺馮推丞的妹妹,往後便跟你們同在一處讀書了,你們今日彼此認識一番,日後也好生相處。」
眾女內心一陣躁動,還以為這位馮小姐什麼來頭呢,沒想到不過是個小小推丞的妹妹。忍不住紛紛抬頭細打量馮初月,目光都透著幾分驚奇或揣測,虧得盧國公夫人素有威嚴,這才不敢明目張胆地開口進行激烈討論。
馮初月任眾人複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臉上始終保持友善的笑容。
盧國公夫人介紹已畢,任務完成,一句啰嗦話沒有,重又由女官們簇擁著出去了。
沁瑤抬頭一看,這才發現前些時日還排在第二位的陸女官已排到了最末一名,被幾位女官隔開,離盧國公夫人甚遠,估計連說話都說不上。而且始終低頭垂目,神情甚是收斂,與之前那副目無下塵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上課時,馮初月的坐位被安排在康平公主身旁,剛坐下,便早有人得了吩咐,放了一把新琴在她身前。
馮初月似乎不懂樂理,對著那把漆身油亮的古琴,起先頗有些無處下手的窘迫。
但跟康平的弔兒郎當完全不同,馮初月聽課聽得極為認真,全程不敢鬆懈,身板綳得筆挺,眼睛盯著岫雲先生的一舉一動,似乎要將她講的每一個字都記在心上。
下了課,沁瑤跟王應寧等人正要回寢舍,馮初月卻追上來道:「阿瑤。」
沁瑤止步,跟她打招呼:「初月。」
馮初月臉上紅撲撲的,眸子亮得什麼似的,拉了沁瑤笑道:「阿瑤,好些日子不見你了,前些時日我去你們府上找過你好幾回,你要麼就是在書院里讀書,要麼就是去青雲觀了。我原以為,你總不在家,咱們見面的機會恐怕會越來越少了,沒想到這回我也進了書院,這下好了,往後咱們總能碰面了。」
她雖然極力掩飾,可眼睛裡的亮光到底透露出幾分興奮,聲音里也忘了壓低,一開口,便引來不少路過的同窗側目。
沁瑤一直對馮初月相當服氣,知道她行事常常出人意表,又善於把握機會,只要看中了某樣事物,少有她拉不下臉去費心爭取的。
可對她為什麼能走通康平公主的路子,繼而得以進書院讀書,沁瑤仍表示費解,總覺得康平不是那種隨便就能讓人巴結上的主,否則就憑著皇上對康平的嬌寵,這些年巴結她的人恐怕得從長安排到幽州去。
因此這其中恐怕還有些自己沒想明白的關竅。
想了一回,見馮初月仍看著自己,沁瑤便也展顏道:「確實好些日子不見了,這回咱們做了同窗,往後見面自然方便了,馮大哥知道你進書院讀書,心裡估計也是高興的。」
馮初月臉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好一會才有些勉強地笑道:「大哥他……自然是高興的。」
沁瑤看著奇怪,忽然想起馮家兄妹性情大相徑庭,馮初月的所作所為不一定都經過了馮伯玉的首肯,比如上回初月夜奔秦征之事,馮大哥不就氣得險些吐血么,這一回,莫不也是馮初月先斬後奏?
正想著,康平被陳渝淇和夏芫簇擁著過來了,見馮初月跟沁瑤等人說話,和顏悅色地招手喚她道:「初月,咱們到花園玩去吧。」
一聲「初月」叫得十分親切,難得還沒有連名帶姓,極其不露痕迹地在眾人面前表達了自己對馮初月的青睞。
眾人都是一陣默然,不遠處幾位同窗,本來目光里還對馮初月隱含著幾分審視和不屑,見此情形,都嚇得縮回幾分。
馮初月高高興興應了一聲,撇下沁瑤,跟著康平公主走了。
裴敏看著幾人遠去的身影,忽道:「我有個猜疑——」
劉冰玉瞧她一眼,也壓低聲音道:「估計我想的跟你一樣,我總覺得康平公主對這個馮初月太過抬舉了些,若不是馮初月是個女子,我都要懷疑康平公主看上她了,你們說,康平公主會不會好女風呀?」
「別胡說。」王應寧見劉冰玉越說越離譜,忙攔著她繼續往下說,「耳目眾多,當心這話傳到公主耳朵里。」
「好吧。」劉冰玉忙噤聲,「不說了不說了,咱們別在這杵著了,回屋下棋去吧。」
幾人走了幾步,裴敏回頭見沁瑤仍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回身拉了她往前走道:「發什麼呆呢,回屋再說話吧。」
此後馮初月便在書院安頓下來。
頭兩日,雖然康平公主極力維護馮初月,仍少不了有學生私底下議論,一則不忿馮初月家門寒陋,卻能魚躍龍門。二則看不慣她巴結康平公主那副模樣。
可不論旁人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待她,馮初月總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即便偶爾有人趁公主不在,故意在她面前說兩句刺耳的話,她要麼裝沒聽著,要麼笑嘻嘻地回視那人,不怒不嗔,簡直刀槍不入。
眾人見她如此好性,也摸不透她到底是真不屑於計較,還是太有城府,倒生出幾分顧忌,不敢再隨意招惹她。
過了幾日,中秋節至,書院一大早便放了假。
各府來接諸女的馬車將書院門前堵個水泄不通。
沁瑤踮腳找了一通,好不容易找到瞿府的馬車,看見瞿子譽和瞿陳氏立於馬車前,臉上一喜,拉了采蘋便往前走。
路過一輛極氣派的青油纁馬車,忽有人喚她道:「瞿小姐。」
沁瑤轉頭,正好對上一雙極幽深的眸子,定睛一看,見眼前這人穿一身墨綠色團領錦袍,露出一截雪白的襯領,高挑俊朗,卻是夏荻。
他身旁站著好些人,除了康平和夏芫,連馮初月也在。
馮初月本立在康平身旁,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盯住夏荻不放,不住跟他說話,夏荻不知是不是看在康平的面子上,還是眼下心情不錯,竟難得沒露出厭煩的神情,偶爾也回她幾句。
見沁瑤淡淡不過應他一聲,沒有停下的意思,夏荻眉頭一皺,腳步不自覺跟著走了兩步,猛然想起左右耳目太多,又不甘心地停在原地
目光卻忘了收回,一路跟隨沁瑤。
夏芫看在眼裡,忽揚聲喚道:「瞿小姐,請留步。」
沁瑤只當沒聽見,一溜煙到瞿府馬車前,撲到瞿陳氏懷裡笑道:「阿娘,女兒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