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到青雲觀門口時, 清虛子和阿寒正好出來, 身後還跟著小道童福元。
看見沁瑤和藺效, 清虛子立即止步, 阿寒卻臉上一喜, 大步迎過來道:「阿瑤!世子!」
見馬車上堆著許多東西, 知道是沁瑤給師父送的節禮, 不必等沁瑤開口,便自動自覺上前攬了幾大包在懷裡。
福元料著裡頭少不了好吃的,也喜笑顏開地上前幫著提包袱。
「師父估摸你快來了, 正要出來迎你呢。」阿寒笑呵呵的,一邊往觀內走一邊回頭說話。
清虛子立在觀門口看著沁瑤和藺效,臉上看不出喜怒, 只端著架子說一句:「進來吧。」便負著手回了觀內。
這話雖說得含糊, 卻並沒有將藺效撇開的意思,
沁瑤有些意想不到, 瞬間眼睛一亮, 忙高高興興應了一聲, 拉了藺效道:「走吧。」
兩人進內, 藺效忍不住環顧觀內的景緻, 想著沁瑤小時在這長大,只覺觀中一草一木無不親切。
幾人到了後院, 阿寒和福元將節禮徑直搬到清虛子的卧房,又給藺效泡茶奉點心, 忙得不亦樂乎。
沁瑤也沒閑著, 將包著匣子的包袱皮打開,裡頭的東西一一給師父過目。
「這是頭兩日我哥哥衙門裡發的南橘,我嘗了一個,甜中帶酸,可好吃了,就拿了兩筐過來。」
「這是阿娘前兩日做的綏餅,記得去年您和師兄都說好吃來著。」
「還有耶律大娘做的金鈴炙和紫霜糕,知道是送到觀里來的,特做了素餡。」
「這一屜裡頭是高麗參並銀耳,這季節煮了湯喝正好……」
最後掏出個極精緻的小食匣子,「寶榮齋新出的桂花糕,我書院里的同窗說好吃,我便多買了幾盒,想給您也嘗嘗。」
邊說邊順手從匣子里拿出一塊,遞給在一旁害饞癆似的小福元。
藺效在一旁看著聽著,想起自從母妃去世後便變得格外冷清的思如齋,依沁瑤這閑不住的性子,等她嫁給自己,思如齋恐怕會如同注入一股歡快的清流,再次熱鬧起來,
想著想著,不由生出好些期盼。
清虛子雖時不時嗯一聲,算作對沁瑤的回應,餘光卻盯住藺效不放,見他靜靜坐於窗前椅上,身直肩正,舉動從容,當真教養一流。
對比之下,阿寒顯得何其粗憨無狀,心不由隱隱痛了一下。
沁瑤跟師父一一交待明白,便要將幾個食匣收到床旁的大柜子里,打開櫃門,整理了一通,忽見最上面一層擱架上放著一個一尺見方的錦盒,被一眾盒子擋在後頭,極不打眼。
沁瑤見這錦盒眼熟,記起以前似乎也在觀里見到過,忍不住拿下來打開一看,見裡頭 是些不認識的奇異草藥,心裡越發明白,知道這草藥多半都是師父從胡人手裡買回的來,師父似乎每年都要買上一回,也不見拿來煉丹,不知是做什麼用的。
清虛子剛將帶著幾分澀意的目光從阿寒身上收回,抬頭見沁瑤正捧著那錦盒細研究,面色微變,忙起身將錦盒奪過來道:「這東西可不敢讓你玩,弄壞了可一年都沒地方買。」
沁瑤知道師父寶貝這東西,倒也不覺得驚訝,只嘟著嘴道:「就看一眼,至於么。」
清虛子不接話,親自將盒子鎖到床後一個小柜子里,將鎖匙慎重地收到懷裡,坐下後,怕沁瑤還要追問,忙轉移話題道:「上回你送來那遊魂為師已經瞧了——」
沁瑤果然更關心那半頭鬼,立即接話道:「您已經瞧了?那個人是不是死得有些古怪?」
清虛子低頭撫髯,良久才道:「這人是因頭骨被利器削去而死,死前不知什麼原因跟妻子分離,一股怨氣積聚一身,死後這才徘徊不去。為師當日見了這鬼的死狀,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什麼樣的邪祟有這等能削骨如泥的武器。誰知昨日緣覺那老禿驢來找我,說青竹巷出了古怪,世子請他前去除祟,我聽他形容那邪物的樣貌,忽然想到,這半頭鬼會不會是被那鬼劍士所殺?」
「鬼劍士所殺?」沁瑤倒沒想到這一層,「那日聽馮大哥說過,這幾人的屍首是在長安城郊發現的,那鬼劍士莫不是殺了這些人後,又潛入了長安城繼續作祟?可那半頭鬼的夫人又去了哪裡呢?」
「半頭鬼竟是死在長安城郊?」清虛子大出意外,「那為何會飄蕩到了你們書院?」
「我也不知道。」沁瑤搖頭,這是她這些時日以來最想不明白的一點,像半頭鬼這樣新死不久的遊魂,空有一腔怨氣,卻因尚未修鍊出煞氣,多數只能徘徊在死時的所在,沒有四處飄蕩的本事,這半頭鬼竟能由城郊一路行到雲隱書院,想想也真是夠出奇的了。
想了一回,清虛子想到一個可能,問沁瑤:「你們書院近日可有古怪?」
沁瑤極力思索了一陣,「上學時帶了羅盤,可指針從未轉過,也不見任何陰寒之氣。」
清虛子蹙眉道:「難道是被人有意引到書院?」
藺效在一旁聽了,想起因沁瑤所託,前兩日倒向劉贊打聽了一些此案的底細,來的路上不想煞風景,眼下既然清虛子已經開了頭,便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箋道:「這幾名被削掉頭骨的屍首是在千仞山山腳下發現的,死的是一家人,足有七個,有老有小,只缺當家主母。男主人叫周恆,是青州布商,因夫人貌美,被當地一名新上任的李刺史的公子看中,其後這李公子便常到他店中尋事。周恆不堪其擾,這才舉家搬遷到長安,誰知來時路上便遭了毒手。劉贊他們在千仞山左右尋了許久,都未找到周夫人的屍首,現今已派人到青州去抓那位劉公子去了。」
清虛子和沁瑤對視一眼,擄走想要擄走的人,殺死不相干的人,怎麼看怎麼像那位李公子所為。若不是他們見過死者魂魄,知道此案跟惡煞脫不了干係,說不定也會懷疑那人身上去。
藺效想了一會,開口道:「即便此案真有惡煞作祟,也不能就此便排除青州那位李公子的嫌疑,當務之急,是要確認此人是否參與其中,還有那位周夫人到了何處,究竟是死是活。」
清虛子深以為然,接話道:「緣覺這幾日一直在查此事,說不得有些發現,明日需得去趟大隱寺才是。」
忽然福元跑進來道:「道長,外頭來了一位客人,急請道長出去呢。」
清虛子有些意興闌珊,懶懶問:「那人說了是什麼事么?」雖然清虛子很願意道觀多來些生意,卻也不想大過節的出去奔走。
「說是家中小姐丟得離奇,請道長幫著去尋人。」
屋內諸人都是一驚:「什麼?」
清虛子立刻起身道:「我這就來。」
收拾了一通,喚了阿寒同他一道出去。
沁瑤忙跟上道:「我也去。」
清虛子本已走到門口,聽了這話,回身看沁瑤一眼,「今日中秋,你爺娘還在府里等著你吃飯,就別攙和了,等為師和你師兄先去探探虛實再說。時辰不早了,你先跟世子回去吧。」
自顧自領著阿寒走了。
沁瑤猶豫了一會,想著阿娘一大早便起來張羅午膳,若不回去,確實有些掃興,只好作罷。
回去的路上,藺效對沁瑤道:「此案不光劉贊等人在全力查辦,連道長和緣覺方丈都已參與其中,若真有邪祟作怪,想來過不多久便會水落石出,你這幾日不如在家中多休息休息,也免得奔來走去的,徒增勞累。」
沁瑤點點頭,過了一會,又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藺效向來尊重她的意願,甚少干涉她的行動,眼下卻生怕她為了此事勞神似的,難道是怕她應付不來那邪物,惹來危險?
藺效見沁瑤困惑地望著他,耳後一熱,輕咳了一聲道:「過些時日康平及笄,皇伯父宴請百官,多半會在那日宣布賜婚的聖旨——」
還有一句話未說出口——賜婚之後,婚期怕也就不遠了,沁瑤還是……將注意力多多放在備嫁上罷。
沁瑤琢磨了一會,漸漸恍悟過來,紅著臉瞧藺效一眼,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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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中秋,晚上宮宴時人來得十分齊全,不光德榮公主一大家子,就連大病初癒的瀾王也早早到了。
喝至酒酣耳熱,皇上笑著對瀾王等人道:「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連康平都要及笄了。」
眾人飲酒的動作皆是一頓,靜了片刻,忙順著皇上的話熱烈討論起康平的及笄禮來,可心裡都明鏡似的,康平及笄在即,幾個孩子的婚事自然也不遠了。
吳王借著飲酒,目光灼熱地看向夏芫,見她端坐著慢條斯理地飲酒,一舉一動無不嫻雅文靜,可臉上卻毫無喜色,不由一怔,轉念一想,阿芫白日曾犯過胸口痛的毛病,眼下莫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這樣想著,疑惑頓時轉為憐惜。
德榮細覷著夏芫的神色,只覺自從書院回來,女兒便有些悶悶不樂,此刻臉色更是顯見得難看,便悄聲問她:「怎麼了?可是身子有些不適?」
夏芫掩袖咳了一聲,柔聲道;「剛才喝酒喝得急了些,這時候已好了。對了阿娘,康平要我今晚留在宮裡陪她,不知阿娘可同意。」
德榮訝笑道:「你們平日在書院時便總在一處,什麼話非得今晚說? 」
說話時聲音不低,那邊康平又離得近,聽見這話,忙離席跑過來道:「七姑姑,我有好些話想跟阿芫說,您就同意了吧。」
德榮拗她不過,只好笑道:「好好好!依你們。」
一時筵散,藺效自去安排底下將士,因是節下,取消宵禁一日,長安城內外熱鬧得厲害,皇宮需得加強禁防,不止藺效,許慎明也留在宮中。
巡完一圈,藺效正欲回值房,走至荷花池時,遠遠便看見湖心亭立著一人,身姿纖細,裊裊婷婷,依稀有些夏芫的影子。
回值房只有這條路,要過去必須得經過湖心亭,藺效緩緩停下步子,淡淡看了那亭中倩影一會,忽道:「再巡一遍。」
轉身仍返原路去了。
身後幾名將士都是一怔,偷偷看一眼湖心亭,也忙跟著藺效走了。
藺效前腳剛走,另一側忽走來一個修長的身影,見到亭中的夏芫,臉上露出笑意,快步走到亭中道:「阿芫。」
夏芫嘴角高高翹起,回頭一看,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七哥哥。」
吳王心裡疑惑的感覺一閃而過,笑得有些勉強道:「怎麼這副神情?不是你約我來的么。」
夏芫心念轉了幾轉,立刻意識到自己遭了暗算,忙緩了緩神色,用嗔怪的眼神看著吳王道:「七哥哥來的時候一點動靜都沒有,險些被你嚇死。」
吳王疑慮頓消,忙笑道:」是我的錯,是我的錯!你身子骨弱,下回七哥再不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