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樹枝微微動了動, 傳來一陣細碎的動靜, 黑暗處有人壓低嗓音道:「小姐, 瀾王世子不肯上當, 咱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另一人幽幽道:「不急, 慢慢等, 總能尋到機會的。」這聲音極柔極弱, 天生帶著股讓人憐惜的韻味。
之前那聲音嗯了一聲,又道:「小姐,夜風起了, 莫在此處站著了,咱們回去吧。」
彷彿為了應和這句話,席地拂來一陣涼涼的風, 柳枝頓時被吹得簌簌作響, 遮掩了腳步聲遠去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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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康平梳妝之後, 便嘟著嘴坐在桌前, 對著窗外發獃。
雪奴紅奴她們都知道公主的脾氣, 也不敢隨便上前招惹。
「沒意思——」康平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上的銀絲香球, 「阿芫一大早就走了, 六哥七哥不見人,十一哥成日里都是忙忙忙, 我回宮他也不陪我玩……沒意思!一點都沒意思!比在書院里讀書還沒意思!」
將香球憤憤地丟到桌上。
雪奴等人一縮脖子,大氣也不敢出。
數落一通, 康平想起昨夜父皇對她說的話, 嘴撅得越發高了,「父皇最討厭!」
卻又不說為什麼父皇討厭。
雪奴見康平的煩躁情緒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惟恐她一會拿她們開刀,炸著膽子道:「殿下,昨夜皇上雖說賜婚之前要先徵詢馮公子的意見,若馮公子不願意,便不讓他尚公主,但公主又怎麼知道馮公子一定不願意?畢竟,殿下生得跟仙女似的,又這麼得皇上的寵愛,想來天底下不知有多少男子愛慕殿下呢,馮公子自然也不例外的。」
康平的情緒絲毫不因這番話好轉,「那為何上兩回在街上遇他,我跟他說了那許多話,他連正眼都不肯瞧我?阿娘常說,若一個男子喜歡一個女子,是怎麼也藏不住的。你們瞧馮伯玉有一點點喜歡我的意思么?」
她雖然性子急燥,常常壓不住,可一點也不傻。
雪奴和紅奴腦海中同時想起馮伯玉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樣,呃……的確看不出對公主有什麼好感,簡直還透著幾分惡感,但這話怎敢當著公主的面直說?只強笑道:「每個人的性情不一樣,像馮公子那樣的讀書人,就算心裡喜歡,多半也不會明明白白表露出來的。」
紅奴在一旁出主意,「殿下,您最近跟馮公子的妹妹交好,她不是信誓旦旦說準保讓馮公子喜歡上殿下么,今日既然無事,不如到馮家去找她,這兩日衙門裡休沐,馮公子沒準也在府中。」
康平搖搖頭,默了一會,忽道:「昨日阿芫說的……倒也有些道理。」臉上不自主浮現一層紅暈,「 她說人通常都有幾分劣根性,越是主動示好,那人沒準越瞧不上你,還不如使法子讓對方主動來找你。可我想了一宿,都想不出有什麼法子能讓馮伯玉來主動求我。」
她越說越絕望,到最後只余重重嘆息,連生氣都提不起精神了。
雪奴還是第一次在主人身上見到這種沮喪的情緒,想起這些時日公主費盡心思討好馮氏兄妹,卻全得不著半點回應,倒也生出幾分心有戚戚的傷感之意。
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忽然眼睛一亮道:「奴婢倒想到一個主意。」
康平意興闌珊地掀開眼皮撩她一眼,懶懶道:「什麼主意?」
雪奴湊過來道:「殿下,您這些日子總帶著馮初月四處玩耍,韋國公府都去過幾回,難道就不曾發現么?奴婢瞧著,那個馮初月像是看上夏二公子了。」
「夏荻?」康平歷來心粗,或者說只關注自己願意關注的人和事,自然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聽了這話,忍不住笑道,「哈哈,她倒也真敢想!別說七姑姑和姑父不會同意,便是夏荻自己也不會點頭的。夏荻那人,一雙眼睛長在頭頂上,嘴又毒,誰都瞧不上,能瞧上馮初月么?上回不是禮部侍郎家的小娘子贈他一首詩,被他給冷嘲一頓么,聽說那小娘子回去後又羞又愧,險些病死。依他這性子,馮初月這要是上趕著撲上去,少不得被他給收拾一頓。」
「所以這才是奴婢要說的那個法子啊。」雪奴加重語氣道,「您想想,您是公主,皇上又得意您,您想挑馮伯玉做駙馬,無需顧慮門第之差,只要他自己和皇上同意就行了。可馮初月想嫁給夏二公子,簡直難如上青天,若沒有您的助力,這輩子都甭想,殿下不如順勢幫馮初月一把,馮公子只有馮初月這一個妹妹,一旦被情勢所逼,為了妹妹不受委屈,多半會向公主低頭的。」
康平猶豫,「這……不太好吧。」
紅奴聽明白了雪奴的意思,見康平舉棋不定,忍不住插言道:「殿下,別怪奴婢沒提醒您,您及笄可不遠了,照昨日皇上那意思,如果馮公子自己不願意,是怎麼也不會給你們賜婚的,難道您願意皇上將您指給別人么?」
「不願意!」康平斬釘截鐵道,她喜歡馮伯玉不是一日兩日了,根本無法想像跟旁人成親的情景。
「那不就得了。」雪奴紅奴齊聲道。
康平心煩意亂地想了一回,胡亂擺擺手道:「你們先別說話,讓我再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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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芫吃飯時姿態極優雅,不緊不慢,一點聲響也無。
昨夜胸口疼了一夜,早上才服了葯,眼下只能吃些清淡的粥湯。
飯畢,陪爺娘說了會話,見二哥起身回屋,便也跟著告辭出來。
兄妹倆一路無言走到花園裡,極有默契地同時止步,抬目遠眺。
眼下時節正好,園子里原有的翠綠嫣紅中添了厚重的金黃,一眼望去,層層疊疊,極為眩目。
這園子自開朝時起建,迄今已有百年,期間幾經風雨,卻始終繁茂富麗,上年他們一家人回長安後,又經一番修葺,園子愈加的佳木蔥蘢,一草一木無不別緻講究,有著尋常富戶根本無法比擬的厚重底蘊。
韋國公府是名副其實的簪纓世家。
走至荷花池畔,夏芫在游廊憑欄坐下,池中荷花早已凋零,只余滿池枯敗的荷葉。
賞了一會秋意漸深的園景,夏芫幽幽開口道:「二哥,賜婚在即,你就沒什麼話想說?莫非就這麼隨隨便便放手了?」
她轉頭,靜靜看著夏荻,微笑道:「這可真不像你的性子。」
夏荻胳膊擱在欄杆上,看著池中,臉上神情甚是冷淡,聞言,嘴角一扯,嗤笑道:「不甘心的人是你吧?」
夏芫被夏荻毫不留情地戳破心事,臉上的面具險些裂開一條縫,極力穩了穩情緒,才言不由衷道:「妹妹原本也沒非十一哥不嫁,早上阿娘也跟我一一說明白了,嫁給七哥也沒什麼不好的。」
夏荻本就心緒不佳,見妹妹仍在他面前裝腔作勢,臉上掛著個惡意的笑容道:「你這回倒不忌諱他後院里那幾位側妃了?」
夏芫冷笑:「二哥,咱們兄妹之間非得這樣彆扭著說話么?」
夏荻也自知方才說得過火,嘆一口氣,不再言語。
「賜婚還有一些時日,萬事都還有變數。」夏芫咬了咬唇,看著夏荻道,「你若真喜歡瞿小姐,怎麼這些日子一點動靜都沒有?」
夏荻一哂,「十一哥早在她身邊安插了人,防我如同防賊,辦法沒少想,卻根本找不到機會接近她。」
夏芫聽了這話,心如同被狠狠揪了一把,難受得險些背過氣去。
好一陣,直到胸口那股又酸又澀的感覺減緩了幾分,才又冷笑著開口道:「辦法都是人想的,等皇上的聖旨頒下來,一切可都成定局了。二哥,你可還記得你當日是怎麼跟大哥說的,說『從未見過像瞿小姐那樣有意思的女子,看了她之後,再看長安城其他小娘子,即便生得再美貌,都失了幾分顏色』。這話言猶在耳,妹妹記得清清楚楚。可眼下瞿小姐眼看就要嫁給別人,二哥你倒不言不語了,難道真的甘心就此放手?」
她向來了解他二哥,但凡看中的東西,從不肯輕易罷休,更別提他顯然已對瞿沁瑤動了真心,這些日子就沒見他臉上有過笑模樣,人也瘦了不少。
夏荻甚少見妹妹如此真性情畢露,心情不免有些複雜,他當然知道她求的是什麼,極其不願成為她手中的刀,可只要一想到沁瑤嫁給旁人,心裡又著實堵得慌。
「你待如何?」他擺出一個談判的姿態看向夏芫,瞿沁瑤他想要,可藺效卻一點也不好對付,他們不行事便罷,一旦行事,務必要萬無一失。
夏芫見二哥終於被她說動,臉色重新好看了起來,低頭笑道:「這事說起來難,其實做起來卻一點也不難,妹妹跟你細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