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統共就放三日假, 一晃就過去了。
期間馮伯玉來過一回, 給瞿氏夫婦送了許多節禮, 陪著說了好些話, 本來還要進內院看看沁瑤, 被瞿子譽拉住, 兩人在書房說了一下午話。
走時, 馮伯玉臉色灰敗得彷彿生了一場大病,立都立不穩,險些從書房廊下的台階上滾下去, 後來還是瞿子譽見情形不對,忙讓魯大駕車,親自送馮伯玉回了馮府。
瞿子譽護妹心切, 此番種種, 全沒讓沁瑤知道。
沁瑤除了那日去了一趟青雲觀,後兩日哪也沒去, 在瞿陳氏的指導下, 狠研究了一番針黹, 無奈時間太短, 基礎較差, 偏還不讓瞿陳氏插手,堅決要求一針一線都出自自己的手, 末了只偷摸做了個香囊的粗胚,上頭的針線剛縫了一圈輪廓, 便不得不回書院了。
回書院時帶了些母親和耶律大娘做的點心, 想著給裴敏等人吃,誰知回去一看,四個人竟都想到一處去了,都從家中帶了不少好吃的回來。
王應寧帶了鮮花餅,裴敏是乳酪糕,劉冰玉帶的可就多了,從甜點到肉乾一應俱全,其中一包鹿肉乾做得最好,肉酥脆好咬,上頭灑了胡椒,又辣又筋道,難得幾個人都愛吃,劉冰玉便另包了好些,讓沁瑤和裴敏拿回寢舍慢慢吃。
下午無課,馮初月不請自來,給沁瑤也帶了好些吃食,都是馮母做的一些原州面點,坐下後笑說讓沁瑤嘗嘗母親的手藝。
沁瑤意想不到,忙也將自己從家中帶來的東西包了一份回給馮初月,比馮初月帶來的還要厚上一倍,弄得馮初月倒不好意思了,笑道:「阿瑤妹妹這般客氣作甚,弄得我倒像來打秋風似的。」
她走後,裴敏踟躕了一會,到底沒忍住開口道:「阿瑤,方才來的時候,我瞧見馮初月給康平夏芫她們都送了點心,連陳渝淇都沒落下。她雖然看著和善,但我總覺得她太善於鑽營了些,行事做派有違君子之道,不宜深交。」
沁瑤何嘗不明白馮初月的為人,可想到馮大哥這些年的不易,也不好幫著旁人說道馮初月。
知道裴敏是眼裡容不得沙子的性子,只笑道:「你這書獃子,她不過一個剛及笄的小娘子,哪來的君子之道?而且天底下一個人一個性子,豈能人人都像你這般光風霽月呢。快別說她了,嘗嘗我娘做的蟹黃畢羅吧,我覺得可好吃了。」
將這話揭開。
晚上兩人梳洗一番,裴敏仍挨著沁瑤睡,沁瑤瞥見她脖子上戴著一塊小小玉牌,湊近看道:「咦,這玉牌以前未見你戴過,真好看,是這幾日新添置的嗎? 」
裴敏臉上飛上兩團紅霞,忙不著痕迹將玉牌往衣領子裡頭藏了藏,含糊道:「嗯。」
沁瑤察言觀色,頓時明白過來,壞笑道:「我知道是誰送的了,是不是許慎明?」
裴敏本也沒存心隱瞞沁瑤,見她已猜出來,便紅著臉道:「嗯。」
算作承認。
「你們倆和好了?」沁瑤替她高興。
裴敏將頭埋在枕里,點點頭,又悶聲補充道:「本來已經打定主意不理他了,可這人太能纏磨人了。」
「那件事本就不是他的錯。」沁瑤極其公正地發表意見,「被邪祟攝了魂,少有人能保持心智,你呀,對自家哥哥倒是寬容得緊,怎麼偏對許慎明這般苛刻?」
莫不是愛之深,責之切?
裴敏翻了個身,眼睛看著賬頂,嘟噥著道:「反正再有下回,我絕不會再理他了,寧願出家做姑子去。」
「別胡說了。哎,他有沒有提你們的親事?」
裴敏攥住被子的手不自覺一緊,紅著臉道:「嗯,他說等秋狩回來,便到皇上面前求旨。」
沁瑤聽了這話,猛然想起前幾日哥哥曾無意中說過,說之所以她能進書院讀書,全是世子背後使了法子,她當時很是意外,可惜後來一直沒見到世子,沒辦法親口向他求證。
如今想來,裴敏的父親不過戶部一個給事中,放眼整個書院,就裴敏和她二人家中品級最低,會不會裴敏進來,也是許慎明推波助瀾的結果呢。
想了一回,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想起許慎明跟藺效是同僚,裡頭的事說不定藺效也清楚,等哪天有機會,問問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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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後,書院照常上課。
馮初月做人圓滑,又善逢迎,時日一久,書院里原本對她心存芥蒂的學生都不再像從前那樣排斥她了。
康平則待馮初月愈加熱絡,常拉著她同進同出,話里話外甚為維護,什麼好事都不忘落下馮初月。
只是聽說馮初月異常用功,每日下課後,無論功課還是練琴,少不得回房苦讀苦練,至就寢時方休,比沁瑤初入書院時還來得刻苦。
藺效好些日子沒來找沁瑤,沁瑤雖挂念他,卻也知道他大概為了皇上秋狩之事在忙,抽不出時間。閑來無事時,便埋頭綉那個香囊,進度極慢,指頭扎破好幾次,但因費了許多心思,針腳還算齊整細密,配色也新鮮別緻,然而沁瑤對自己的針線活一無信心,邊綉邊想,到時候藺效見了,不知會不會嫌太過粗陋。
過了幾日,盧國公大壽,書院里一眾學生家中多是與盧國公府有往來的世交,均需前去赴宴。
除此之外,盧國公夫人又特特下了帖子邀請書院其他學生,沁瑤也在應邀之列,推脫不得,只好跟王應寧等人同去。
沁瑤和裴敏、劉冰玉同乘一車,下車時,正好有人下馬,鮮衣怒馬,極為打眼,卻是被一眾僕從簇擁的夏蘭夏荻兩兄弟。
看見沁瑤,夏荻莫名臉一紅,頭一回沒像往常那樣盯住沁瑤不放,自顧自將手中韁繩丟給身後的僕從,便大步進了盧國公府。
劉冰玉奇道:「夏二公子認識你嗎?」
「不認識。」沁瑤一本正經地撇清。
府里極熱鬧,盧國公在朝中素有威名,滿長安的權貴幾乎無一落空,全都到府捧場。
盧國公夫人為了照顧書院學生,在主席之外,特另設了三席,
下人們便引著沁瑤等人入席。
沁瑤一邊走一邊想,盧國公是藺效的姨父,今日盧國公大壽,藺效於情於理都不該缺席,不知此刻是否也在府中。
筵席設在花園中,剛進園門,便飄來一陣香得流油的烤羊肉的香味。
劉冰玉撫掌輕笑,「看來今夜吃全羊宴,聽說盧國公府的廚子手藝甚是了得,咱們今夜有口福嘍。」
「吃貨。」裴敏幾人都故作嫌棄地撇了撇嘴。
劉冰玉正要自辨,盧國公夫人的兩位兒媳笑容可掬地走過來,引著諸女入席。
康平坐在主客位置,左邊是夏芫,右邊破天荒不是陳渝淇,而是馮初月。
康平看著似乎心情不錯,跟夏芫等人有說有笑的,看見沁瑤等人過來,竟高聲招呼道:「就等你們了,快入席吧。」
沁瑤等人奇怪地看一眼旁邊兩桌,見每一個座位都已坐了人,獨這桌上空了四個座位,像是專候著她們似的,不由都生出幾分怪異感。
「別磨蹭啦。」康平見沁瑤等人遲遲不就座,又催促道:「趕快坐下,咱們好趁開席前先喝上一回。」
沁瑤幾個只好坐下。
康平又令下人給諸人斟酒。
等杯中酒滿,康平第一個舉杯道:「咱們雖是同窗,但自從入書院讀書,從未在一處喝過酒,難得今夜人這般齊全,我們不如同飲一杯,以賀咱們的同窗之誼。」
馮初月等人忙笑著應好,紛紛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沁瑤不動聲色聞了聞那酒,未聞出異狀,但為求慎重,仍趁眾人不注意時,暗使了個障眼法,悄悄將杯中酒撒到了地上。
康平見沁瑤等人都乖乖飲了酒,笑得更開懷了,「今夜咱們需得好好盡興,誰也不許提前走。」
裴敏悄悄對沁瑤道:「阿瑤,你覺不覺得康平公主今晚有點怪。」
「嗯。」沁瑤在桌底下捏了捏裴敏的手,算作回應,她雖然弄不清康平公主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顯然,康平今晚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次數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多。
她壓低聲音對裴敏道:「一會咱們別四處走動。」
一時主菜上來,眾女邊飲邊吃,漸漸興緻高昂起來。
撤席後,夏芫見大家心情都不錯,便提議傳花對詩,「我起頭說第一句,一會花球到了誰手中,得繼續往下對,詩不必是自作的,可從前朝或本朝的詩作里現挑,但需得平仄工整,不能竄韻。」
這種玩法毫無難度,不過圖個一樂,諸女都欣然附議。
眾目睽睽之下,裴敏和沁瑤也找不到理由先行撤退,只好也坐下加入玩的隊伍。
用作傳花令的花球做得極別緻,嵌了許多粉蘭粉紅的鮮花在球面上,小巧玲瓏,拿在手中,隱隱還透著一股異香。
玩了一圈,盧國公夫人忽然來了,身後還跟著蔣三郎等一眾蔣家人。
除了康平,諸女都忙起身行禮。
盧國公夫人笑道:「多謝孩子們賞臉來赴宴,老身在此先行謝過了,你們自管玩樂飲酒,玩夠了再一同回書院。」
諸女忙應了。
蔣三郎目光落在馮初月手上的花球上,看了一會,忽然走近,一把從馮初月手中奪過,似笑非笑地把玩道:「這花球做得倒別緻。」
馮初月反應不及,愣在原地。
夏芫臉色微變,強笑道:「蔣三哥素愛舞刀弄槍,怎麼好端端的對這些閨閣間的玩意起了興緻。」
說著,便起身伸手欲從蔣三郎手裡接過花球。
蔣三郎挑眉笑道:「不過瞧上一眼,瞧把你給嚇的,又不會給你們弄壞。」
一邊說一邊作勢要遞給夏芫,眼看就要放到她掌中了,忽然手一晃,那花球竟從他手上跌落。
恰好一陣風吹過,花球輕巧,被風骨碌碌吹出去老遠。
這回連康平都坐不住了,猛的起身,跺腳氣道:「蔣三!」
蔣三郎哎喲一聲,大步追上,俯身撿了球在手中,笑道:「好了好了,完璧歸趙,下回不敢再招惹你們這些閨閣小姐的心頭好了。」
雖然他撿球的動作快如閃電,可沁瑤眼力過人,仍恍惚見到他將什麼東西藏到袖中,只因隔的太遠,他動作又太快,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