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瑤見師父和師兄來, 自然高興得不得了, 將他們請進自己的小院, 先奉上好茶, 再細問他們近況。
清虛子雖然神色有些疲憊, 卻顯見得心情不錯, 只說起沁瑤和藺效的婚期時, 覺得太近了些,怕沁瑤受委屈,多少有些不痛快。
沁瑤不好跟師父說夏荻和馮初月之事, 便含糊說是皇上統一給訂的婚期,都在冬月前後,不獨獨只她和藺效。
清虛子這才不言語了。
沁瑤想起鬼劍士的事, 問:「中秋那日, 來觀中請師父幫著尋找的那家的小娘子有著落了嗎?果真跟鬼劍士有關係么?」
清虛子難得露出個頭痛的表情,皺眉道:「這些時日我和你師兄滿長安找那個鬼劍士, 可這東西邪得厲害, 幾回羅盤示警, 卻總尋不到它的藏身之處, 更別提找到那兩位失蹤的周夫人和趙小姐了, 如今這兩人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全沒有頭緒。」
沁瑤愕然道:「沒想到這鬼物看著不出奇,變化的本事倒不小, 上回我對付這他時, 眼看噬魂已經灼上他了,卻仍讓他跑了,最古怪的是他手中那柄長劍,看著比尋常寶劍長上許多,也不知那邪物是不是用那劍削下了半頭鬼的頭蓋骨。而且這鬼魅似乎來去無形,劍卻有形,師父你說,他會不會是用什麼法子驅劍傷人,而不是像咱們想的那樣握劍傷人呢?「
清虛子顯然不相信這個說法,「這樣的利劍通常都能鎮邪,反過來被邪物用來殺人的,為師可是頭一回見。」
沁瑤倒不氣餒,又想到一個可能,「對了師父,上回世子說無頭鬼一家人的屍首是在千仞山腳下發現的,師父你們可曾去千仞山看過,可有什麼不妥?」
清虛子將茶盅放下,肅然道:「怎麼未去看過?上回玉屍的事咱們吃的虧還不夠嗎,我跟你師兄將千仞山裡里外外都翻遍了,一左一右的小池塘、小土包都沒放過,奈何這山名字雖帶著煞氣,卻只有光禿禿一座山頭,一目了然,實在沒有古怪。再過去便是皇上每年秋狩的壽槐山了,老遠便有禁軍把守,咱們也進不去。」
沁瑤聽了這話,跑到書桌前,將上回跟哥哥討的長安地圖找出來,埋頭細看了一回,終於在長安城西南角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標上找到了「千仞山」三個字。
地圖上與千仞山再過去一點便是壽槐山,但因比千仞山巍峨險峻許多,在地圖上的標識也比千仞山更為顯眼。
沁瑤目光緩緩在地圖上游移,找到無為山、五牛山和玉泉山等處,想起近一年來遇到的巨煞,越看越覺得幾座山頭之間隱隱有些聯繫。
清虛子見沁瑤眉頭緊皺,一副蠢蠢欲動的架勢,忙一把將地圖搶過來道:「你都要出嫁的人了,就少跟著瞎攙和了。這段時日你就安心在家待嫁,這些驅邪除鬼的事自有師父呢。」
這話清虛子只說了一半,其實他反對沁瑤跟著捉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自從經歷玉泉山之事,他每回想到沁瑤上次險些被玉屍拖到泉下的情形,都心有餘悸,眼看她嫁人在即,實在不願再生出什麼波瀾來。
沁瑤思緒被打斷,不滿地嘟了嘟嘴,但知道師父也是一片苦心,不好違逆他,只道:「我不攙和,但師父你們一定要多加小心,我總覺得,這半年以來發生的事太不尋常,恐怕遠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麼簡單。」
清虛子何嘗不明白近日長安有異,想當初鎮壓狐狸時,狐狸曾警告他不久長安定會有邪魔為禍,他當時不以為意,誰知沒過多久,羅剎便驀然現世。
近些時日,天象更是一日比一日古怪,中秋那夜,竟出現了百年難見的「熒惑守心」之相,由不得他不心驚。
可這些事若告知了沁瑤,依照這孩子的性子,難保不會跟著勞心勞力,大婚在即,何苦讓她分神。
出嫁嘛,就該高高興興、平平安安的。
一切事情,自有他這當師父的頂著,當然,緣覺那老禿驢也休想閑著。
他綳著臉看著沁瑤,見她粉面桃腮,目光明亮,過去臉上常見的蒼白病氣已漸漸被健康的紅潤所取代,顯見得近一年來,身子又大有進益。
想當初這孩子送來青雲觀,小臉青灰得彷彿被人掐住了喉嚨,只剩遊絲般的一口氣,雖說他救她時,存著為另一個孩子積福的私心,可師徒十一載,他跟沁瑤相處的時日比她親生爺娘還來得多,對這孩子的感情早超越了尋常的親情,眼看她要嫁做人婦,心裡怎會不悵然。
阿寒正好給師父剝了個橘子送過來,見師父目光黯然地看著沁瑤,老臉皺成一團,眼圈也隱約有些發紅,不免大奇道:「師父,你眼睛怎麼了?可是進沙子了?」
清虛子怕被沁瑤看出破綻,忙草草起了身,道袍都忘了撣,大步往外走道:「阿瑤啊,觀里還有一堆事,為師今日就不多坐了,等你及笄那日,為師再跟你師兄來看你。」
沁瑤聽師父說話時帶著濃濃的鼻音,心裡一驚,忙追出去,可清虛子早已疾步走出了院子。
沁瑤看著師父遠去的背影,因著歲月的無情磨礪,師父挺直了一輩子的脊樑已現出幾分佝僂的跡象,頭髮更是過早地染上了風霜,看著比同齡人老態許多,簇新的道袍穿在他瘦削的身板上,空蕩蕩的,一點也不服貼,她知道師父向來儉省,輕易不捨得給自己添置衣裳,今日怕是為了給她道喜,這才特意穿上了新衣。
沁瑤越想越覺得心酸,只覺得師父這一輩子似乎做了許多事,卻又沒一件事是真正為他自己做的,勞碌半生,仍時時給人一種孑然一身之感,好不寂寞。
阿寒對師父和師妹各自的心事一無所覺,懷裡抱著早先沁瑤給他包的一包點心,風一般從沁瑤身邊刮過,追在清虛子後頭道:「師父,您慢些走,阿寒都快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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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婚之後沒兩日,書院果然重新復學。
因沁瑤需在家中待嫁,被盧國公夫人特准了在家歇息,不必去書院上學。
籌備嫁妝本就事多,加上沁瑤及笄在即,瞿陳氏從早到晚就沒個閑的時候。
瞿家人口簡單,沒那麼多講究,沁瑤見母親事忙,便也幫著理些雜項。
及笄前兩日,藺效借盧國公夫人的名義給沁瑤送來一份及笄禮。
那盒子足有尺余長,拿在手上卻輕飄飄的,沁瑤打開,裡頭卻不是常用來賀及笄的珠寶首飾之流,而是一疊契票文書。
沁瑤從未接觸過庶務,自然不認得這是東市幾間鋪子的地契,展開藺效給她的信,信上卻寫得一本正經,只將幾間鋪子的位置、店中掌柜、所埠商品種類都一一交割明白,其中還包括一間沁瑤和阿寒愛吃的富春齋的地契,囑咐沁瑤都添到自己的嫁妝單子中,
這份及笄禮太過貴重,沁瑤意外之餘,不敢自作主張,只好訕訕地抱著盒子去找母親。
瞿陳氏也嚇了一跳,快速翻檢一番,見幾間鋪子的名字都已改成了沁瑤的名字,且都加蓋了長安府的官印,不免錯愕,盯著那堆文書好半天沒回過神。
雖然在請示瞿恩澤的意見之前,瞿陳氏不敢自作主張替沁瑤收下,可等最初的震驚過後,她仍止不住笑了起來,看著沁瑤道:「阿瑤,你別怪阿娘俗氣,男人能為你打算到這個地步,真真不易,不枉咱們阿瑤小時候吃了這許多苦,到底是個有後福的。」
晚上瞿恩澤和瞿子譽從衙門裡回來,瞿陳氏將藺效送來的地契給他們過目,男人看待事物的角度卻跟女子不同,父子倆琢磨了一回,都道:「瀾王世子做事謹慎,不是那等心血來潮之人,他既送了給阿瑤,自然是一片誠意,而且與其退回去讓他心裡不痛快,不如收下。」
沁瑤見全家一致同意,連哥哥都未持反對意見,便紅著臉收下了。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將那張富春齋的地契找出來,放在胸前,甜甜地想:往後帶師兄去富春齋吃東西,不必再打著藺效的旗號了。
想著藺效這般心細如髮,處處為她考慮,沁瑤怎麼都睡不著,索性起床,將自己近日給藺效做的一套鞋襪讓人送到瀾王府,讓常嶸轉交給藺效,末了還附上一信。
裡面無字,只放了兩粒溜圓潤亮的紅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