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瑤從袖中掏出絹帕, 將地下的那幾段殘肢斷尾放入帕中收好。
時辰不早了, 今日想去青雲觀找師父顯然是不成了, 不如等明日師父來府中參加她的及笄禮時, 再將這些東西呈給師父看。
正要跟藺效一道回馬車, 街道盡頭忽然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 有人朝這邊走來了。
沁瑤辨認了一會, 等幾人走近,臉上一喜,迎上前道:「師父、師兄!」
來人正是清虛子師徒和緣覺。
沁瑤給師父和緣覺行了禮, 問清虛子:「師父,你們怎麼來了?」
清虛子手持拂塵,顧不上理會沁瑤, 目光如電迅速掃了一圈, 這才面帶不虞地問沁瑤,「那東西跑了?」
「嗯。」沁瑤有些意外, 難道師父他們一直在追蹤那邪物的蹤跡?
忙將方才的事一一說了, 又將絹帕里的幾截斷尾呈給師父看。
清虛子捻起鼠尾看了看, 並不怎麼詫異, 像是此前早已有數。
沁瑤看了, 更加疑惑,忍不住開口道:「師父, 您是不是已經知道這東西的來歷了?方才那鬼劍士不但能御劍,還能操縱手下的邪物排兵布陣, 不像是尋常鬼物呢。」
那邊緣覺早已含蓄而又熱絡地跟藺效見過禮, 聽得沁瑤這麼問,轉過頭道:「老衲跟你師父追蹤那鬼物將近半月,摸到了一些這東西的習性,確實不是尋常鬼物——」
清虛子見沁瑤聽得極認真,眼睛都跟著亮了起來,知道這鬼物已引起了她極大的興趣,忙粗暴地打斷緣覺,對沁瑤道:「為師跟方丈已查到些首尾,過不多久,定能將這鬼物收服,不必你跟著摻和。明日你便及笄了,你阿娘想來還有好些事要跟你交代,莫在外頭逗留了,讓世子早些送你回家。」
一個勁地趕沁瑤回家。
緣覺話說到一半便被清虛子打斷,倒也懶得跟他計較,想起前些日子皇上賜婚之事,知道清虛子多半是顧忌到他這小徒弟不日便要嫁人,不願讓她以身涉險呢。
沁瑤好不容易觸到了一點這一系列事件的脈絡,當然不願意就此罷休,可她也知道師父這是不想讓她為外事分神,一片苦心,不好辜負。
糾結了好一會,她偷偷看向藺效,正好藺效也在看她,雖然他始終沒有插言,但沁瑤隱約覺得,藺效似乎也不怎麼希望她跟進這件事。
她終於怏怏地放棄,對清虛子道:「好吧,那我回去了。對了,剛才那東西雖然了得,但已被噬魂灼了皮肉,將養需得好些時候,這段時日也許不會再出來作祟,師父你們若要循蹤,恐怕需得比平日更費些功夫。」
清虛子跟緣覺迅速對視一眼,若有所思道:「知道了。你且回去吧,早些歇息,明日一早,為師跟你師兄去賀你及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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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康平早早便起了床,正喜滋滋地坐在妝台前梳妝,雪奴過來道:「殿下,聽說今日瞿小姐及笄,不光書院您那些同窗去了不少,就連盧國公夫人也親自到瞿府道賀,您看您也要隨份禮么?」
康平挑揀花鈿的東西一頓,抬頭在鏡中看著雪奴道:「怎麼早不告訴我?不但要隨禮,我自己也得親自去一趟。對了,去吩咐妥娘,讓她給瞿小姐準備一份及笄禮,務必要拿得出手,一會我帶了去瞿府。」
雪奴自小服侍康平,當然知道她所謂的「拿得出手」意味著什麼,就算不是價值連城,也絕對是價值不菲,最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公主竟然要親自去觀禮。
她想了一會,明白過來,公主之所以這般抬舉瞿小姐,多半是為了瀾王世子。
那一回,公主從盧國公府出來,徑直去找皇上給馮小姐和夏二公子賜婚,誰知皇上不但不允,還毫不留情地將公主申飭了一通。
公主沒想到事情根本不像她預想中的那樣發展,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當晚便找瀾王世子去了,也不知道世子使了什麼法子,沒過多久,韋國公竟然主動替夏二公子求娶馮初月,皇上這才同意給他們二人賜婚。
她就知道,皇上雖然寵公主,但也不是什麼事都能依著她來的,要想達成所願,還得像世子那樣懂得迂迴行事才是。
正想著心事,妥娘來了。
康平對妥娘說了自己的打算,讓她速速挑一份體面的首飾,妥娘應了。
康平又紅著臉問她:「昨日送給馮公子的東西,他可都收了?說了什麼沒有?」
妥娘眼睛看著地面,極力壓著心裡的怒意,淡淡道:「馮公子都收了,讓奴婢謝謝公主。」
事實上馮公子連看都沒看一眼,那兩箱上好的衣料和鞋襪,只草草令人抬到屋裡了事,應付公事似的,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
哼,不識好歹的東西!她真替公主委屈,但也知道這話可不敢讓公主知道,免得又是一場傷心。
說起來,每回公主去馮府找馮公子,馮公子不是借故出去,便是自顧自辦公寫字。
可憐公主那麼個靜不下來的性子,就那麼眼巴巴地在一旁看著馮公子,怎麼也捨不得回宮,一坐便是一個時辰。只要馮公子不咸不淡跟她說上一句話,便能高興好些時候。也不知那姓馮的有什麼好的,不就生了一副好皮囊讀過幾句書么,怎麼就讓公主愛的這樣。
康平哪知道妥娘這些人的心思,想起馮初月近日茶飯不思,又令人到庫房取了好些補品食材,讓都送到馮家,這才高高興興到瞿府給沁瑤賀及笄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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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伯玉坐在書房裡,一動不動,側頭靜靜看著窗外。
他身上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寶藍色瀾袍,半個身子籠罩在秋陽里,手中握著的那管筆,毫端的墨早已有了乾涸的跡象,要寫的字卻遲遲未能寫成,整個人沉默得如一尊精心雕刻的塑像。
東廂房傳來一陣乾嘔聲,將他的思緒打斷,他轉頭,木然地看向筆下的紙。
其實他沒什麼東西要寫,只是習慣地提筆坐在這裡,彷彿只要重複那女子曾經做過的動作,他繁雜的心緒便能得到紓解。
他記得幾月前她曾在這張桌上,用筆寫下那幾名平康坊枉死女子案件中的疑點,她跟他討論自己的推論,細數案件中的不合理之處,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滿是令他驚艷的智慧。
他當然也記得她握筆時認真的神態和鬢邊清幽的臘梅香,她離他那樣近,不經意間流露的嬌態撩撥得他心悸不已。
她走後,他久不能寐,第一回體會到了相思是什麼滋味。那個傍晚,如此雋永美好,從此在他心頭上烙下再抹不去的烙印。
想到此處,他清淺的眸中浮現一抹痛悔之色,原以為能用細水長流承載的感情,不過一轉身的功夫,便已經物是人非。
他擱筆,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對珠花,拿在手中細細摩挲。
這珠花是他走遍長安城的首飾鋪子尋得的,他當時一門心思要挑一件花朝節用來表白心意的禮物,走了幾家鋪子,都沒有入眼的,最後到了潤玉齋,無意中看到這對蘭穗珠花,頓時眼前一亮,想著她若接受了他的心意,這蘭穗珠花插在她鬢邊,該是何等的明麗嬌媚。
可這份早該在花朝節就送出去的禮物,卻因命運的捉弄,再也無從送出。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進來一位中年僕人,「公子,小人回來了。剛才阿李說,您要給瞿家送東西,時辰不早了,可要小人快馬加鞭送過去?」
馮伯玉嘴裡發苦,動作僵硬地將珠花收回懷中,淡淡道:「不必了。」
她即將嫁做人婦,他不得不尚公主,他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將自己對她的這份心思,永遠埋葬在心底。
他嘆息一聲,最後眷戀地看一眼案上的紙筆,輕拂衣袍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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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瑤及笄過後沒多久,韋國公府迎娶馮初月。
王應寧和劉冰玉都在應邀之列,觀禮後來瞿府找沁瑤玩時,說起當日婚禮種種,都說算得周全氣派,馮初月不曾像旁人預想地那樣受委屈。
想來到底是嫡子娶妻,韋國公兩口子不得不為自家做面子。
只是聽說當晚夏荻連後院都未回,敬完酒之後便不見人影,韋國公府不敢聲張,也沒誠心找二公子回來,於是馮初月新婚夜便守了一夜空房。
第二日二公子依然不見蹤影,馮初月忍辱負重,獨自一人給韋國公兩口子敬的酒。這事若擱在別人身上,早尋死覓活了,馮初月卻一句抱怨都沒有,在德榮公主面前伏低做小,賣盡了好。
德榮公主不喜這兒媳滿長安皆知,雖未打罵磋磨,卻始終對馮初月不咸不淡的,只不知往後如何。
康平公主倒是待她一如既往的熱絡,到韋國公府看過馮初月好幾回,給足了她體面。
韋國公府的下人見公主和二公子不待見馮初月,背地裡都瞧不起馮初月,虧得康平公主撐腰,這才不敢欺到馮初月頭上去。
劉冰玉說完,唏噓道:「我都懷疑馮初月的臉是不是鐵皮做的,怎麼這麼厚實呢?要是我夫君這樣對我,我早回娘家了,就算他不休我,我都要休他呢。」
裴敏贊這話痛快,道:「她自己選的路,早該料到有這一日,就算打落了牙齒也只能和血吞,能怨誰呢?」
沁瑤想起馮伯玉,知道他疼妹妹,若知道夏荻這般冷待馮初月,心裡恐怕不會好受,不免重重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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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十月。
禮部早已替藺效納徵下聘,瀾王府又送了極地道豐厚的五禮,時人早已不拘於古時的大雁之禮,常用鵝或鴨取代,但瀾王府送來的一對大雁卻是藺效親自打回來的,在一眾採納里中活蹦亂跳,寓意極好。
至於聘禮,更是豐盛得令人嘆為觀止,送禮當日,引來不少長安人驚羨議論。
大婚前幾日,瞿家上下整日忙碌,半刻不得閑,惟恐漏了錯了哪處,連瞿子譽都時不時須向翰林院告假半日,以便幫著父母料理一眾雜項。
沁瑤是相對來說是最閑的,怕扎破了手不吉利,瞿陳氏早就不讓她碰針線了,迎來送往的瑣事又嫌失了矜持,堅決不讓沁瑤插手。
只讓膳房每日熬些滋補湯粥,將沁瑤小豬似的供起來,沁瑤無所事事,成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皮膚養得吹彈可破,身上的肉都多了幾兩,瞿陳氏見了,不時捏捏沁瑤的臉頰,笑得合不攏嘴。
沁瑤無語望天,幸虧婚期不遠,過不幾日就能出去放風了,再這麼養下去,非得被阿娘養成小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