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期間, 每日狩獵結束時, 御林軍及督軍府都會有人專人清點各人所狩數目及種類, 用來評比當日勝出之人。
一日下來, 諸人收穫頗豐。
清點完畢後, 許慎明和蔣三郎拔得頭籌, 夏荻和太子也不遑多讓, 並列前三。
聽完藺效的回稟,皇上龍顏大悅,親自察看了一番太子所獵之物, 又含笑聽完眾臣對太子此起彼伏的誇讚,方意猶未盡地起駕回營。
到了營所,藺效剛翻身下馬, 就瞧見常嶸和魏波遠遠奔來, 兩人臉上毫無人色,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驚惶。
藺效心猛的一沉。
常嶸奔到藺效跟前, 直挺挺地跪下, 眼圈紅紅, 急聲道:「世子, 常嶸該死, 沒護住世子妃,世子妃她、她可能墜崖了!」
藺效臉上神色褪得一乾二淨, 怔了片刻,一把上前將常嶸提起, 一字一句道:「你說什麼?誰墜崖了?」
夏荻那邊聽見, 也神色一變,匆忙下了馬,大步走到跟前,緊緊盯著常嶸,似乎想從他嘴裡得到否認的答案。
皇上等人本來已準備回帳了,見藺效神色大不對勁,腳步一頓,也朝這邊走來,「出了什麼事?」
常嶸不敢耽誤,迅速領著藺效等人走到那處山崖,幾人走得極快,山崖又離得並不算遠,很快便到了沁瑤方才墜崖之處。
常嶸上了山崖,將剛才的事一一回稟,啞聲道:「我和魏波四處找了一番,未能尋到世子妃,怡妃娘娘知道後,派了留在營所的將士幫著找尋,後來在一處山崖上發現了一件披帛——」
那邊魏波忙將披帛遞給藺效,藺效接過,見是一條簇新的鵝黃色披帛,上面綉了大團玉簪花,顏色嬌嫩明麗,正是沁瑤回門那日所穿。
藺效心彷彿被利刃狠狠割了一刀,握住披帛的手止不住抖了起來。
這時怡妃身旁的宮人們快步走過來,身後跟著哭哭啼啼的采蘋和另一名婢女,為首的宮人急匆匆走到近前,行了一禮道:「皇上,世子,世子妃和寧遠侯家的小姐一道失蹤的,奴婢們已帶人將整座營所都翻遍,未能尋到世子妃和陳小姐的蹤跡。」
皇上錯愕,含著怒意道:「這到底怎麼回事?還愣著做什麼?快速速多派人手四處找尋,不拘泥於營處,沒準惟謹媳婦和陳小姐貪玩出了布防,在山中迷了路也未可知。」
藺效整個人如同木雕一般,立在崖邊久未動彈,勁風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他木然看著崖底,見眼前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心中前所未有的慌亂,如果沁瑤真在此處墜落,焉能有生還之望?
他艱難地將涌到喉嚨處的澀意壓下,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眼下根本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候,事情來得太過蹊蹺,僅憑一件衣物根本無法判斷沁瑤已遭了不測,與其在此處白白浪費時間,不如盡一切可能儘快找到沁瑤。
他轉身朝崖下走,一字一句道,「沿著左右一寸寸找,一處都不要放過。」
忽然身後崖底卷湧上來一陣怪風,他腰間赤霄似乎感知到了什麼,嗡嗡大震起來。
他猝然止步,驚疑不定地往身後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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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瑤意識一點點找了回來,想睜開眼,眼皮卻彷彿黏在了一處。
她試圖抬起頭,可隨便一動彈,肩膀處便傳來錐心之痛,想來不是傷了筋便是斷了骨。
掙扎了一番,她無力地倒回地面,重新閉著眼靜靜感知了片刻,身子底下是帶著潮潤的堅硬地面,伸指探索一番,指尖黏膩濕滑,像是厚重的青苔。鼻端是濃得讓人作嘔的腥腐味道,隱隱可辨別出衝天的妖氣,她不必睜眼,便知道自己恐怕已到了邪物的盤桓之處。
之前被人從崖頂推下時,她萬念俱灰,以為今夜必定死在崖底無疑,誰知墜到一半時,忽然從一側崖壁捲來一陣怪風,將她陳渝淇齊齊裹住,一力拉入山洞。
這怪力來得太沖太急,她跌入洞中時,頭不小心磕到了崖壁,就此昏了過去。
此後不知昏睡了多久,意識混沌時,曾感覺有人在拖動自己的身子,她拚命想找回意識,可那股怪力始終如影隨形,制約著她的行動,她催動一番內力未果,再次醒來時,便到了這處幽閉的洞穴。
又凝神了聽了一會,分辨出細微的呼吸聲,她循聲往上探索,摸到陳渝淇那蜀錦做的裙裳,微微鬆了口氣,至少陳渝淇跟她一樣安然無恙,沒跌到崖底摔成一灘肉醬。
懷中羅盤仍在轉個不停,她不敢妄動,看羅盤的反應,邪物就算不在身旁,也必定離此處不遠。
最糟糕的是,剛才跌落崖底時,噬魂鈴也跟著脫手飛出,此刻不知掉到了何處,沒有噬魂鈴傍身,以剛才羅盤的劇烈反應,她斷然不敢貿然挑戰崖底這怪物。
又躺了一會,察覺力氣找回來了一點,她緩緩睜眼,發現眼前果然是像她預想的那樣是一座低矮的洞穴,不知何處點了燈,透過來一點光源,將這處洞穴照亮。
她心底閃過一絲怪異的感覺,妖物常有夜間視物的能力,能於黑暗中自如來回,也不知外頭什麼怪物,竟需要借點燈照明。
正要悄悄起身,那投射過來的光源忽然晃了晃,隨後傳來一陣女子的咳嗽聲。
沁瑤頭皮一炸,這聲音簡直比怪物鬼叫還來得讓她震驚,這咳嗽聲清晰短促,絲毫不見邪魅之氣,根本是活人的聲音。
難道這裡還有別的女子?
她斂聲屏息,極力不讓自己的衣物發出聲響,極緩慢朝那處光亮爬去。
忽然「嘶——」的一聲,彷彿什麼龐然大物游過地面發出一陣粗糙的摩擦聲,隨後有女子驚恐地哭了起來,「好了好了,我傷口已經好了,求求你了,不用再給我上藥了。」
又是「嘶——」的一聲,卻比剛才多了一份陰厲之氣,又有人哭了起來,卻是另一個女子的聲音,「求求你們給我們一個痛快吧!要殺要吃隨便你們,別再這樣沒日沒夜地折辱咱們了。」
沁瑤這時已沿著光線爬到一處洞門,捏了一符在手,屏著氣往內看,卻是眼前是一處比她和陳渝淇所在之處更為寬大的山洞,角落處點著一根蠟燭,火焰不住搖曳,不知照到了何物,在洞底投射下形狀怪異的影子。
哭聲和求饒聲證實裡面的確有人,她極力探身往前看,卻只能看到一個穿著鴨蛋青衣裳的側影,看這著裝和身形,像是一位妙齡女子,正半靠在洞壁上,雙腿蜷在一處,不住瑟瑟發抖。
她默默看一眼懷中羅盤,指針雖然仍在轉動,但並未加劇,心裡有了幾分底氣,即便洞內有妖物,羅盤早前的劇烈反應卻並不源自於此,顯然那巨煞尚未迴轉,也就是說,留守在洞內的妖物道行應該不算太高深。
要不要趁這個機會一探虛實?
她有些猶豫,身上只有羅盤和符紙,若這時候動手,即便能將眼前這妖物收服,可接下來怎麼辦?萬一那巨煞中途回來,豈不是功虧一簣,就算能就此逃出洞穴,又如何回到崖頂?
正想著,忽然鼻端腥臭之氣驟濃,一道黑影朝自己眼前甩來,顯然那怪物已發現了自己的藏身之處,
她忙往後一仰,躲過這一擊,隨後用未受傷的那一臂飛出一符,只聽嘶嘶聲作響,焦肉氣息頓時在洞穴里瀰漫開來。
她隨後再飛出一符,就地一滾,闖入洞門。
看清眼前怪物,卻倒抽了口氣。
就見一條似蟒非蟒的東西,烏黑的蛇身,偏生著四足,頭上三角蛇頭上生著一對犄角,蟒身肥厚,又極長,在地上足足盤繞了十餘圈。
沁瑤剛飛出的符正好砸到它頸上一處鱗皮上,灼出碗大的傷疤。
最讓沁瑤驚愕的是,這四腳怪脖頸上掛著的東西,好巧不巧正是她的噬魂鈴。
噬魂未隨在主人身旁時,跟尋常飾物一般無二,毫無靈力。莫不是剛才擄她們進來的東西知道噬魂鈴的厲害,自己不敢隨身攜帶,偏讓這麼個怪東西幫著看管?
眼看這怪物再一次甩出蟒尾朝她掃來,沁瑤暗暗念咒,召喚火龍,可喚了一回,四腳怪上的噬魂鈴毫無動靜。
沁瑤不得不再飛出一符,擊退那怪物的襲擊,見噬魂不聽使喚,氣不打一出來,快速念完咒,清喝道:「蠢龍,蠢龍,你們儘管裝你們的傻。再不出來,本道長就把你們鎖到青雲觀庫房裡,讓你們從此不見天日。」
這威脅極為有效,她話音未落,四腳怪脖頸上的鈴鐺一熾,三條火龍精神抖擻從鈴鐺中飛速鑽出,繞著四腳怪盤旋而下,很快便將這堆龐然大物燒成灰燼。
沁瑤噓了口氣,對三條火龍道:「算你們知趣。」
走近火龍,彎腰在那堆灰燼中找了一回,找出噬魂鈴,意氣風發地掛到自己脖頸上。
她拍拍身上的浮塵,一轉身,見旁邊三名女子正抱在一處,瑟瑟發抖地看著她,臉上滿是驚恐之意。
她眉頭一皺,啟開天眼查看一番,見三人身上並無妖邪之氣,其中一名婦人生得極貌美,心底忽浮上一個疑問,正要開口相詢,忽然懷中羅盤再一次飛速轉動起來。
幾名女子嚇得陣陣尖叫,這回的臉色比剛才更差上許多,恨不能鑽到洞底地縫中,「那、那東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