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瑤聽到師父的聲音, 忙三下五除二掃清眼前的幾隻怨鬼, 轉身跑到牆角下問:「師父?」
清虛子沒想到沁瑤也在書院內, 這下不好再發作了, 只得閉了嘴, 由著藺效領著他進了書院。
如此一來, 藺效想不驚動盧國公夫人都不行了。
很快盧國公夫人便得著了下人的通報, 扶了婢女的手出來,所幸因從康平喜宴上回來沒多久,還沒就寢, 見著清虛子,先吃了一驚,忙問:「惟謹, 出了何事?」
藺效上前低聲解釋了幾句。
因著狐狸一事, 盧國公夫人跟清虛子打過好幾回交道,對其道術十分信服, 聽清虛子說書院內有陰氣, 不免暗暗蹙眉, 難怪最近不少學生懶怠飲食, 甚或還有告病回家的, 她只當是季節交替,孩子們有些氣血不調, 不曾想竟是遊魂作祟的緣故。
「那就有勞道長了。」盧國公夫人下了台階,微笑著對清虛子行了一禮。
又令身後幾名女官去院舍傳話, 讓學生們各自待在寢舍, 未得允許不得出來。
幾名女官領命,下去傳話。
走在最後頭的正是上回為難沁瑤的那位陸女官,走過藺效身旁時,不知是心虛還是懼怕,頭低低地埋在前胸,生怕藺效對她突然發難似的。
因院中遊盪的大多都是靈力低微的怨靈,偶爾有一兩個年頭久遠的,也都算不得難對付,故而等清虛子進來,阿寒和沁瑤已將書院里這一堆遊魂清掃完畢。
「師父。」師兄妹倆幹完活,一前一後奔到師父跟前。
劉冰玉本來正寸步不離地跟在阿寒身後,也忙跟著跑了兩步,誰知阿寒見了師父,立刻將她忘到了九霄雲外。
劉冰玉就這樣被晾在了當地,她委屈地看著阿寒的背影,見阿寒沒有回頭看她的意思,而那邊裴敏已然開始用促狹的目光看著她了,沒好意思再繼續杵在原地,悻悻然地一步一挪到了王應寧和裴敏的身邊。
那邊沁瑤好奇地問師父,「您怎麼也來了?」
清虛子顧不上回答沁瑤的問題,只抓緊時間左右掃一圈花園,見沒有邪物遺漏,方接話道:「為師剛才跟你師兄路過此處,發現裡面有些不對勁,故而想著進來看看。」
阿寒聽了師父這話,露出微訝的表情,似乎開口想反駁,卻被清虛子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活生生給憋了回去。
沁瑤和藺效何等聰明,飛速對視了一眼,暗自訝異,看師父這模樣,多半是在扯謊,可兩人都知道清虛子的脾氣,不敢揭破,只佯作不知。
清虛子捋須四處張望了一會,轉頭看見院中一株蒼天大樹,忽然提氣飛縱到樹上,立於樹梢,俯瞰整個書院。
沁瑤更覺奇怪,忍不仰頭問:「師父,可是書院本身有什麼不妥?」
清虛子未在樹上逗留太久,沿著樹梢走動一圈,便飛身下來,問藺效道:「世子,貧道聽說二十年前先皇曾經下旨關閉雲隱書院,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緣故?」
二十年前?沁瑤看向藺效,二十年前他還未出生,即便知道點什麼,恐怕也是後來聽旁人說的,而他向來不喜歡捕風捉影、以訛傳訛,對不確定的事多半不會多加置喙。
果然聽藺效道:「只知道是皇祖父突然下旨關閉書院,一夜之間遣散書院內的學生,具體的緣由我也不知。 」
清虛子點點頭,略站了站,轉身又在花園裡大步走了起來,沁瑤留意師父腳下的步法,卻發現他往東走三步,停一步,繼而側身,改為往西走三步,停一步。
不過小半柱香功夫,已然走完離、兌、震、巽、乾、坤、艮、坎八個方位。
沁瑤看得真切,師父一步不差,用的恰是正反四象步法。
她驚訝地抬頭,四處環視書院,難道書院因為什麼原因被改了風水,所以才引來這許多怨靈?
清虛子走完一圈,臉上的疑惑未有稍減,停在原處,茫然思索了一會,忽然想到什麼,回身問藺效:「世子,你可還記得先皇當年下令建造南苑澤是哪一年?」
南苑澤?沁瑤這回是徹底跟不上師父的思路了,南苑澤不正是當時玉屍手下的群屍從五牛山的倉恆河游入長安城的水路么,記得當時師兄被玉屍擄走也是在南苑澤,可那地方跟書院足隔了大半個長安城,扯得上關係嗎?
藺效沉吟了一會,答道:「若沒記錯,應該是元豐二十三年。」
「也就是二十年前?」清虛子掐指算了算,老臉忽然綻放出一層光彩。
「是。」藺效雖然不知道清虛子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仍給了肯定的回復。
沁瑤終於受不了被師父一再忽視了,忍不住走到師父身邊,看著他道:「師父,到底怎麼了?」
清虛子側頭見沁瑤滿臉疑惑地看著他,綳著臉道:「不是為師要故弄玄虛,只是為師自己也沒看明白,就算這時候跟你說,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沁瑤狐疑地問:「真是這樣?那您剛才為什麼好端端地要使四象步法?可是書院里發現了什麼?」
清虛子惱羞成怒,抬頭就給沁瑤一個爆栗,「為師的話豈容徒兒質疑?為師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沁瑤雪白的額頭登時紅了起來,藺效看得好生心疼,可師父管教徒弟天經地義,他實在沒立場指摘清虛子,只好上前將沁瑤一把攬到身後,免得她再被師父教訓。
清虛子自知理虧,眼風一掃,見沁瑤躲在藺效身後,嘴高高地撅著,滿臉委屈,不住揉頭上的痛處,他重重哼了一聲,語氣放緩道:「你和你師兄兩人在書院立刻設下六合陣,防止怨靈再飄到書院來。」
沁瑤哦了一聲,不敢跟師父賭氣,急忙從藺效身後出來,取出符,沿著書院外圍畫起符來。
等幾人布好陣,已過了子時。
清虛子領著兩個徒弟重到書院各處掃了一圈,見確實沒有漏網之魚,猶豫了一會,忽對藺效道:「世子,書院內已然清掃乾淨,但保不齊還會有道行較深的惡鬼衝破六合陣,貧道近日可能還會回書院察探一二,不知世子的手下可還會向今晚那樣將我等視作賊人?」
沁瑤微訝,師父這是拐彎抹角地讓藺效給他們發放「通行證」?
藺效果然並未立即接腔,雲隱書院雖然名義上與長安城其他書院無異,但因就讀的大多是王公大臣的女兒,乃至皇室中幾位公主郡主,歷來守備森嚴,輕易不可放外人進來。
如今書院里進了邪靈,要除祟當然可以,但需得由皇伯父欽點了人來作法,譬如國師緣覺之流,而不是民間道士毛遂自薦。
沁瑤也明白這道理,見藺效久久不語,原以為他會一口回絕,沒想到藺效竟點點頭,道:「好,我這就吩咐下去。」
清虛子本來正緊緊地盯著藺效,聽了這話,暗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我們隔日再來,若沒有不妥,往後便不再勞煩世子了。」
藺效道:「道長何需如此多禮。」
回去的路上,沁瑤問藺效:「方才師父的要求不算合理,你大可不必答應的,萬一被人添油加醋傳到皇上耳朵里怎麼辦?還不如我每日來書院看看,若有邪靈,我來對付便是了。」
藺效將她摟到懷裡,摸了摸她額上那處紅印,見沒起疙瘩,不過略紅了些,放了心,道:「我明日一早便進宮向皇上透露一二,務必讓此事明朗化,斷不至於落了把柄到旁人眼裡。而且道長他老人家最近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好不容易對書院有些興趣,我們做晚輩的不好忤逆,不如順水推舟,幫他老人家一把,這樣一來,即便道長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你總不至於事後才知道。」
沁瑤順著藺效的話細想一回,明白過來,藺效這話明面上是為師父打算,實則是對師父行事起了疑心,預備用旁的法子旁敲側擊,便斜眼看他道:「你真壞。師父他老人家性子雖烈,可著實不傻,未必會讓你知道他在查什麼,說不定還會半路撂挑子不幹了呢,咱們白白得罪了師父不說,還會惹來他老人家一頓教訓。」
藺效嘆氣,「我這妻子什麼都好,就是太聰明,什麼事都別想瞞過她。」
沁瑤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捏他腰間一把道:「你這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呢?」
笑了一回,藺效將她手重又捉住,正色道:「你那日跟我說的有理,近一年來長安城發生了太多怪事,若放任不管,說不定會釀成大禍,不如早做防範。只是我派人去查緣覺底細的人至今未回長安,我見道長似乎跟他是舊識,只好從道長這邊入手,想著沒準能查出些緣覺的來歷。」
沁瑤愣了一愣,問:「你查到了些什麼?」
藺效搖頭:「 如今我只知道緣覺是二十歲那年入的大隱寺,拜在前方丈慧深座下,因極有悟性,在一眾弟子中脫穎而出,深得慧深器重,慧深去世後,便將衣缽傳與了他,其後有一年,瘟疫橫行,皇伯父出城視察給災民施粥的情況,因微服出巡,所帶隨從數目不多,剛出城便遇了襲,恰好緣覺在附近施粥,以身為皇伯父擋了一箭。皇伯父脫險後,見緣覺捨身為國,又生得風采斐然,便有心抬舉大隱寺,而緣覺極善逢迎,很快便在長安城一眾權貴中如魚得水,大隱寺的香火因而日漸鼎盛,乃至成為當今的長安第一寺。」
沁瑤疑惑,「緣覺的過去二十年難道是一片空白不成?」
藺效道:「明面上自然是有記載的。緣覺自稱是青州人士,無論是青州府的記載還是照他自己所述,都說是他曾是一介書生,家中寒陋,一無家人,後因屢第不中,無以為繼,這才遁入空門,青州府關於他幾次科舉都能查到記載,清清楚楚,極難做假。是以我派去的人到現在還未有音訊,想來要查清緣覺的來歷,少不得大費一番周章。」
沁瑤聽得皺眉,彷彿眼前突然生出厚厚的迷霧,當她好不容易撥開其中一層迷霧時,卻發現後面還有層層疊嶂,永遠無法看清迷霧後面的真相。
藺效見沁瑤臉色不好看,寬慰她道:「至少如今我們我們不再像之前那樣毫不知情,往後行起事來,比旁人總能占上一份先機,。」
沁瑤點點頭,知道這世間很多事情無法一蹴而就,需要耐著性子等待,因為時間不僅會帶來真相,更會帶來解決問題的答案。
她重新靠到藺效胸膛前,聞著他身上的淡淡酒香,忽然想起來時藺效給她看的那雙鞋,忍不住問:「對了,剛才忘了問你了,當日壽槐山上,除了陳渝淇,還有兩人換了鞋,你們找到了其中一雙,那另一雙呢?」
「沒找到。」藺效臉陰了下來,默了一會才道,「如你所說,當日壽槐山未曾落雨,能將鞋踩至泥濘,繼而不得不換鞋之人,極有可能當晚去了山崖。至於為何只有一人半路棄鞋,多半是因為那個人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而另一個人許是行事更為自由,又或者不認為旁人會懷疑到她身上,故而未曾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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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國公府
夜已深,因夏芫素來怕冷,早早燒起了地龍。
從凈房出來,夏芫徑直上了床,丫鬟冷香幫她掖好被褥,笑道:「今日公主大婚,駙馬府真是熱鬧。」
見夏芫臉色算得和緩,又壓低嗓門道:「聽福生說,世子跟太子和吳王殿下席上飲了幾壺酒,福生說世子看著興緻極高,飲了一杯又一杯,只不知為何馮駙馬跟公主成親,世子會這般高興?」
夏芫目光凝了一瞬,放在被褥外面的手不自覺捏緊,依然未接腔。
冷香察言觀色,不敢再說話,便要輕手輕腳退下去,暖香卻進來了,手中拿著一個小包袱,打開,裡面卻是一雙滿是泥濘的粉緞牡丹花翹頭履,上面各綴了碩大的翡翠珠,滿臉疑惑地問夏芫道:「郡主,這雙鞋是頭先洗衣房的公孫大娘送來的,說這雙鞋若要扔的話,鞋也就罷了,這翡翠珠卻可惜,讓奴婢問您一句,可要將珠子摘下來?」
夏芫轉過頭看向暖香手裡的鞋,目光在鞋上停留片刻,像是想到了什麼極愉悅的事,嘴角翹了翹,柔聲道:「也是,扔了可惜,不如,賞了給你罷。」
暖香意想不到,高興得連連致謝,要知道這樣做工的鞋便是宮裡的貴人怕也一年穿不上幾回,更何況上頭還有翡翠珠子,她平日不能穿,以後嫁人時總能穿上一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