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緣覺是隨州人, 師父又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沁瑤大惑不解, 過去十一年, 她可從未見師父跟緣覺有過往來, 第一回有了交際, 還是上回為了共同對付羅剎。
而且兩個人明顯的不對付, 只要湊在一處, 總少不了吵架拌嘴。
「有一回,師父罵得極凶。」沁瑤對藺效道,「連『滾』字都罵出來了, 也不知兩人在爭執什麼,就聽到師父說,他哪怕砸進一座金山銀山, 也無需緣覺多管閑事——」
話剛說到一半, 猛然想起一事,眼睛因錯愕而迅速睜大, 渾然忘了繼續往下說。
藺效思緒卻仍停留在沁瑤那句話上。
金山銀山?清虛子不是那等揮霍無度之人, 無論對人對己, 都剋扣得近乎吝嗇, 究竟什麼花費需要用金山銀山來形容?
轉頭見沁瑤困惑地歪著頭, 秀眉微蹙,似乎在極力回想某事, 訝道:「怎麼了?」情不自禁傾身向前,伸指幫她撫弄眉頭, 彷彿這個動作能幫沁瑤拂去愁思似的。
沁瑤回過神, 想要開口,又頓住,快速地捋清亂糟糟的思緒,才重新開口道:「我剛想起來,那回師父跟緣覺吵架時,曾脫口而出一個名字,當時屋內只有師父和緣覺,再無旁人,如今回想,那名字有沒有可能是緣覺的俗家名字?」
藺效意外這個發現,問:「可還記得那名字?」
若沁瑤能想得起來,於他們打探緣覺的底細自然大有幫助。
沁瑤思索了一會,沮喪地搖頭道:「都過去好幾個月了,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藺效安撫性地拍拍她的肩,「無妨,就算真是緣覺的俗家名字,已然過去了二十年,他又存了心思要遮掩,未必能查到什麼線索。」
頓了一頓,又道:「但道長既然知道緣覺的俗名,想來出家前便與緣覺認識,就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要裝作互不相識。」
沁瑤眼底泛起濃濃的擔憂,「你說師父到底在瞞著我什麼呢,為何每回我稍一打聽,他就那般生氣,我總覺得,師父心裡藏著一樁極緊要的事,哪怕是因此丟了性命,也未必肯說出來的。」
她對師父的固執毫無辦法,每回說起此事,總免不了生出好些怨氣。
藺效不語,性命固然重要,可對某些人而言,有些東西卻是凌駕於性命之上的,無關對錯,也計較不了值與不值,等到事到臨頭時,總能拋舍一切去固守。
想來清虛子雖是道門中人,卻未必能勘得破紅塵中的慾念、擺脫得了心底的魔障。
只不過這話卻沒辦法跟沁瑤說,畢竟她那麼信任她的師父。
沁瑤見藺效未接話,也跟著沉默下來,依偎到藺效懷中,悶悶地想著心事。
長安的冬日向來天黑得早,因著夜風盛,冬夜時常顯得又冷又陰。
但今夜卻是例外,夜空中一無雲彩,月亮不知躲在何處,星辰卻猶如灑落在黑色絲絨布上的碎雪,極為耀目。
因時辰尚早,到了瀾王府,兩人下車,見天氣沒有往常那樣冷硬,都少了一份寒夜趕路時的急迫,多了一份春夜賞景般的閑適。
沁瑤更是借著袖子的掩蓋,悄悄含笑握著藺效的手,兩人沿著花徑往內院走。
藺效察覺她溫熱的手指握著自己,臉上沒什麼變化,心裡卻悄爬滿了快樂的藤蔓,只覺腳下的漢白玉磚都比往常多了幾分生動,恨不能這路一直走下去才好。
空氣里漂浮著不知名的花香,四下里一片寂靜,耳邊只有兩個人的鞋履踩踏在地面時發出的聲音,說不出的寧靜悠和。
走到煙波館時,藺效見幽盪湖面被滿天星光照得如銀絲緞一般熠熠生輝,當真美如幻境,心中一動,拉了沁瑤往湖心亭走,道:「今夜無風,不怕吹著你,咱們去湖畔走走。」
沁瑤笑著點點頭。
沿著曲廊到了水榭當中,藺效拉了沁瑤在亭中扶欄旁坐下,握了握她的手,確認她的手熱暖如初,放下心來,問她:「可還記得在醉香閣聽變戲那一回?」
沁瑤想了想,「怎會不記得?」
真說起來,那回可是他們兩個人頭一回聯手,當時對付的正是崔氏那個假冒的娘家外甥女,誰能想到,其後兩個人又一起共同經歷了這許多事。
藺效擁了沁瑤在懷裡道:「那時我在你身後,看著你憑窗觀賞煙花時的模樣,就曾想過,若有一日能跟你在一處飲酒賞景,該是何等幸事,可惜當時還有一個朱綺兒在一旁,而你顯然對我還沒有半分興趣。」
沁瑤驚訝地揚了揚眉,笑道:「原來你那個時候就惦記上我了?」
藺效傾身向前,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一眼不眨地看著她道:「嗯,其實比那還要再早一點。」
沁瑤眨了眨眼睛,因離得近,長長睫毛划過藺效的眼睫,「那就是……從莽山上下來的時候?」
這個深藏不露的壞傢伙,頭幾回跟他打交道,她可是一點端倪都沒看出來呢。
「誰叫你不開竅的。」藺效笑,含了含她的唇,鼻息間帶著好聞的桃花酒味,正是剛才在兩個人在食肆用膳時,店家奉上的那一壺。
說完,撬開她的唇舌,更深地探索進去,她的唇彷彿帶著魔力,嘗上後就不舍再離開,但他依然記得她前些日子是為著什麼染的風寒,壓抑著自己的慾念,只一味地淺吮輕嘗,
沁瑤被他牢牢禁錮著,情不自禁伸出雙臂摟著他,雖然享受這份帶著克制的親密,卻因顧慮這水榭四下無遮掩,怕傳到阿翁耳里,時不時睜開半隻眼,往藺效身後瞄一瞄。
從她這個角度,正好能越過他的肩膀,看到跟湖面交相輝映的滿天星光,她曾看過青雲觀教堪輿的星象書,知道最亮那顆名喚北斗,與其相對的那幾顆散在分布的星辰名叫斗宿,由五顆星組成,狀亦勾勺,跟北斗一起掌管著生死大權,又稱為天獄。
她看著看著,腦中彷彿划過一道流星,驟然亮了起來。
藺效很快便察覺到了沁瑤的掙扎,只當她害臊,停下哄她道:「常嶸他們不會讓人靠近此處。」
沁瑤卻紅著臉拚命搖頭,從他懷裡掙扎出來,眸子亮晶晶的,握住他的肩膀,激動不已道:「惟謹,我想我知道那幾處山頭意味著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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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門關,軍營。
主將帳中,夏荻一身絳袍銀甲,正跟威遠伯等一眾將領商量明日圍山攻打蒙赫之策。
他左邊胳膊上纏著白紗,當中沁著血痕,動作卻未見滯緩,立於玉門關地圖前,指著一處山頭問威遠伯道:「此山可是你說的那座涼山?」
威遠伯點點頭道:「涼山地勢險峻,在當地向來有鬼見愁之稱,如今蒙赫率領部下匿於此山,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若非出奇制勝,一時半會難將蒙赫擒獲。」
夏荻眯了眯眼。
威遠伯又道:「夏將軍,別小看這座涼山,聽聞這山裡物產豐富,便是被困于山中三年五載,亦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山珍野味可供果腹,蒙赫生在此處,對左右的地形知之甚詳,想是做了周密參詳,才特選了涼山為戰敗退避之處。」
夏荻譏諷地笑笑道:「他就這樣避而不戰,一味躲在山中,當真讓人瞧不上,非得想辦法把他逼出來才可。」
沉吟了一會,問:「近日玉門關刮的什麼風?」
威遠伯身後那名副將忙道:「近兩日都刮的是東風。」
夏荻挑起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多備些火料,觀清風向後,放火攻山,把蒙赫烤熟了,拖下來宰了吃。」
威遠伯等人撫掌極贊:「這主意妙極。」
幾人計議已定,各自回帳,為明日那場惡戰做籌備。
威遠伯走到門口,見帳外杵著兩名小廝,雖做男子打扮,但模樣都生得太出眾了些,一看便知是女兒身假扮的。
自從夏荻來了玉門關,這兩名婢女便總跟隨在他身旁,他看在眼裡,時常不虞地搖頭:「這夏二公子聰明過人,又頗有治軍之才,就是身上的紈絝氣息太重,連出來打仗都少不了婢女伺候,哎,不怪被皇上點到這等凄苦之地來搓磨,說不定是韋國公跟德榮公主兩口子主動替兒子請的旨也未可知,就為了讓兒子多份歷練。」
這樣想著,走了開去。
兩名小廝打扮的婢女見主將帳中再無旁人,垂頭屏聲地進了帳。
夏荻仍坐在案前看著涼山地形圖,兩人不敢出聲,一人忙上前給他的傷臂換藥,另一人則端著盆到夏荻腳下,小心翼翼地脫下他的鞋襪,服侍他滌足。
夏荻被手臂上的疼痛滋擾了思緒,無法集中精神,索性將地圖放到一旁,向後靠著椅背,面無表情地打量身前的兩名婢女。
給他換藥那個也就罷了,在他腳邊那個…… 他心裡躁動起來,這小丫頭低頭的模樣確實越看越像沁瑤,不說光潔的額頭和小巧的下把,便是那挺俏的鼻頭弧線都跟沁瑤生得一模一樣。
他心裡一陣膈應,強行將視線挪到別處,可過不一會,又情不自禁滑到那丫鬟的臉上。
那丫鬟似有所覺,耳垂慢慢地紅了起來,並且在夏荻的注目下,這紅暈不受控制地擴散到脖頸和耳垂上。
夏荻看得失神,想起那回用言語捉弄沁瑤,她也是這樣氣得臉紅,白皙的臉蛋彷彿染了紅霞,眼睛怒得比天上的星還亮上幾分,要多漂亮有多漂亮,斥責他時的神情,要多神氣有多神氣,從此在他心中紮下根,再也拔不走移不去。
他定定地看著那丫頭跟沁瑤神似的臉龐,明知是自我麻痹,心裡的慾望卻仍如野獸出籠一般無法自抑。
「你留下來。」在那丫頭端了水欲退下時,夏荻忽然突兀地開了口。
那丫鬟意想不到,立在原地怔了一會,含羞應了是。
夏荻卻又不自在地移開眼睛,惟恐心底的羞恥蔓延上來。
另一名丫鬟聽到這話,不敢流露失望的情緒,忙走到端水丫鬟前,接過她手中的盆,退了出去。
留在帳內的丫鬟緊張得雙手交握,一時忘了自己的本分,杵在原地,好一陣都不知所措。
抬頭看一眼公子,發現他重又拿著案上那副涼山地圖在看,油燈的燈芯燒得有些短了,怕公子看得吃力,她慌忙上前,持了燈剪替他挑了挑燈芯。
燈光略亮了亮,幽黃的金色映著他的面龐,神情分明透著幾分心不在焉的意味,可飛揚的眉和俊挺的鼻樑卻那樣好看,看得她心慌意亂。
惴惴不安地站了一會,見公子沒有別的吩咐,便輕手輕腳退下,走至席褥前,彎下腰將寢具一一打開。
按理說行軍打仗不比平時,能有一席之地可供夜間歇憩已是不錯,但公主她老人家生怕公子在玉門關這等寒峻之地損了身子,特讓公子的隨身護衛帶上了禦寒的靈犀皮褥,聽說這靈犀皮防濕皮厚,鋪在席褥下,最能隔絕地底的寒濕之氣。
她極力壓抑心底的那份害羞和期待,跪在地上專心地整理寢具,因為太過緊張和專註,連公子什麼到了她身後都不知道。
起身站定,剛一回身,便對上公子那雙幽深的眸子,她吃了一驚,本能地後退了兩步,就聽公子冷著臉吩咐:「伺候我脫衣。」
丫鬟慌亂抬眼,果見公子已經舉起了雙臂,擺出等她伺候的架勢。
她緊張地絞了絞手指,紅著臉上前,替他解那身冰冷堅硬的銀甲,銀甲沉重,解開後,她捧得好生吃力,慎重地放到一旁,又轉身替他解外袍。
她能察覺公子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心裡有幾分莫名的雀躍,這一路上公子基本就沒給過她們好臉色,也從不讓她們近身伺候,她整天提心弔膽的,生怕公子會像劉護衛他們說的那樣,將她們隨手賞給別的將士。
腰封解開了,她屏著呼吸替他脫裡衣,靠得近了,他身上撲面而來年輕男人的氣息,這氣息透著危險的意味,將她的心高高吊起。
她戰戰兢兢,手指剛觸上他的腰間的汗巾,忽然身子一輕,被人摟住腰肢,跌倒了被褥上。
隨後身上多了份重量,公子也跟著覆身上來,她緊張得抓住身下的褥子,察覺他的氣息越來越逼近,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可那溫熱的氣息到了她的唇畔,卻再不靠前,突兀地停住。
她緊緊閉著眼睛,等了許久,沒等來下一步的溫存,卻聽到一個意興闌珊的聲音,「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她錯愕地睜開眼睛,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夏荻見她久久不動,失了耐心,不耐煩道:「出去——」
丫鬟嚇得身子一抖,滿腔綺念都被一盆冷水澆滅,哪敢再磨蹭,忙從被褥上爬起。
等丫鬟出去,夏荻翻了個身,仰面定定地看著帳頂,好半天,才晦澀地笑了起來,那丫頭除了那張臉跟沁瑤長得像,哪裡有半點沁瑤的影子,活潑明媚全看不見,只有讓人噁心的扭捏作態,他真是發了瘋,才會冒出那樣自欺欺人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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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依然是個大晴天,沁瑤惦記著昨夜的發現,匆匆用過早膳,便纏著藺效跟他一起實施她的計劃。
其實何須等沁瑤開口,藺效知道事情重大,早在昨夜回思如齋時,便已吩咐了下去。
等他們到了煙波館時,常嶸等人早各自拿著一面菱花鏡,在湖畔候著了,冬日暖陽照得人暖洋洋的,但每個人的臉上都透著茫然,全然不知世子和世子妃到底要做什麼。
湖面里蕩漾著船,沁瑤跟藺效順著游廊走到下湖的台階處,下到湖中,並肩立在船上,執了那地圖來看。
每看好一處,便揚聲囑咐一句,讓常嶸幾個按照方位躍到樹上站好。
這法子非得有功夫在身的人方能實行,昨夜太晚了,沁瑤怕興師動眾,也就沒讓張羅。
所幸湖面並不狹窄,岸旁柳樹也種得密集,施展起來頗有餘地。
常嶸站在對應無為山的東頭,魏波站在對應五牛山的西頭,呂欽懷則站在對應壽槐山的西南角。
而對應靖海侯府後頭那所荒廟的角度在岸上找不到落腳處,沁瑤環顧了一圈,索性讓下人拿了一根長竿過來,另牽了一舟,王亮則在舟中撐著竿子高高立起,手中持鏡投向湖面。
這等極難辦的動作,虧得王亮輕功卓群,才不至於一頭栽到湖裡,饒是如此,一息功夫下來,他額頭上也掛上了汗珠。
明晃晃的日光落在各人手中的菱花鏡上,被光滑的鏡面一折射,方向不一地灑落在湖面上,彷彿白日的繁星。
沁瑤不斷將手中地圖對著幾人的方位進行調整,幾道光線最終以奇異的角度交錯在一處,投射在地圖上的某處。
沁瑤看得心怦怦直跳,不怪她之前怎麼都無法從地圖上看出幾座山頭之間的聯繫,原來這根本不是道家或佛家的陣法,而是天象五行,若不是昨夜無意中窺得斗宿,她恐怕永遠也想不到通過仿造幾座山頭的朝向,來尋找它們彼此之間的關聯。
幾座山果然應了天獄一說,所有的山氣都最終交匯,指向星宿中的某一點。
照它們各自的方位看來,無為山對應的是月狐星,秦府後頭那所荒廟對應的是鬼星,五牛山對應的是危星,壽槐山卻對應的是奎星。
而它們的交匯處,則是女宿。
女宿與其他西宿不同,位角為尊,起著支配及制衡的作用,倘若其他星宿果然是跟幾座山頭的邪魔相對應,那麼女宿所對應的那位邪魔,顯然無論煞力還是地位,都凌駕於其他邪魔之上。
她想著想著,後背慢慢沁出一身冷汗,莫非竟是因為這個原因,那幾個先後現世的邪魔才無一不在想方設法布陣,就為了幫助女宿所對應的那位邪魔衝破陣法?
她忙吩咐船娘細微地在湖中調整位置,舉著地圖,對應好每一條反射過來的光。
隨著時辰推移,日影緩緩轉動,奇怪的是,幾道光的交匯之處卻始終沒有變過,穩穩落在湖心的東北角。
她低下頭,從地圖上看,四座山包繞起來的區域內的東北角正好是長安城,準確的來說,恰好靠近無為山和靖海侯府荒廟的連線之間的中點。
她暗暗一驚,難道女宿不在城外,反倒在城內?
她忙急急找尋無為山和靖海侯荒廟的連線中間,見地圖上並無特別的記號,只知道是長安城便西南的一隅,範圍模糊,判斷不出具體位置。
她指著那處問藺效,「這是什麼地方?」
她對長安城內的格局遠不如藺效了解得透徹。
藺效早已看出不妥,接過地圖,細看一回,皺眉道:「這地方已經快出城了,再往南一點便是歸義,往北則是永平。」
沁瑤聽到這兩個再熟悉不過的地圖,驚訝得張大嘴,「你是說是雲隱書院?」
平日出入書院是一回事,可從地圖辨認出具體位置又是另一回事。
藺效放下地圖,平靜地看向沁瑤道:「那地方民宅不多,當年皇祖父又有意維護書院清凈,曾先後下旨遷走了不少鄰近的商戶,多年來方圓幾里都只有一座雲隱書院,極好辨認。」
沁瑤怔住,重又了拿了地圖細看,難道斗宿中的最後一個魔星竟在雲隱書院不成。
怪不得當初周恆的魂魄會從長安西郊飄蕩到書院里,後來又陸陸續續湧來好些遊魂,但凡邪魔現世,必然會有異象。
可她隱約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既然女宿落在書院里,為什麼她在書院里讀書時會一無所覺?
想了一通,她呆不住了,拉了藺效道:「咱們這就去書院瞧瞧罷。」
藺效看見她鄭重其事的表情,攔住她道:「別忘了書院已被封禁,即便要進去,也需得掩人耳目,我讓常嶸他們提前做些安排,咱們晚上再去。」
沁瑤覺得這話有理,只好止步,悻悻然笑道:「是我太心急了。」
用過午膳,藺效便去了盧國公府問盧國公夫人幾件事,至日暮方回來。
回了思如齋,剛坐下跟沁瑤說了幾句話,便令聽風去給常嶸傳話,讓他早做準備。
誰知聽風派去的小丫頭半晌才回來,說常護衛說已然安排妥當,就等世子吩咐了。
藺效見這丫頭去了許久,微微皺眉道:「常嶸不在府內嗎?」
丫頭膽子小,見世子有些不悅的模樣,嚇得腿直發軟,忙道:「在府內。但常護衛不在墨淵堂,問魏護衛他們,他們只說常護衛做好安排後便出去了,不知道他去了何處,左右並未出府。奴婢聽了這話,便在府中一個一個院落挨個找尋,一直找到西跨院,才找到了常護衛。」
「西跨院?」沁瑤耳朵豎了起來,飛快地看一眼藺效,西跨院不是周夫人母女暫住的院落么,常嶸好端端去那做什麼?
溫姑正帶著聽風等人布膳,聽了這話,微訝地朝那個小丫鬟看來,顯然也奇怪兒子為何要往西跨院跑。
小丫頭怯怯地點了點頭,將自己的所見所聞一股腦全說了出來,「奴婢去的時候,常護衛正在院子里跟那位周小姐說話,後來周小姐回屋了,常護衛還在院中站著發獃,奴婢喚了他好幾聲,這才聽到奴婢喚他。」
這回溫姑徹底呆住了,站在桌旁,手中雖還用巾帕包著藺效的竹筷,卻遲遲忘了放到桌上。
沁瑤想起周小姐的容貌和性情,倒有些明白過來。
用完晚膳,沁瑤跟藺效下了兩盤棋,眼看過了宵禁的時辰,兩人便換了衣裳出府。
為了掩人耳目,馬車剛駛入雲隱書院後頭的巷子,藺效便讓停車,拉了沁瑤下車,對她道:「因陸女官的案子尚未下定論,現如今書院由長安府派了幾個官兵在把守,不算嚴密,但也不好大搖大擺進去。咱們進去後,抓緊時間四處看看,不宜延宕太久,免得惹來嫌隙。」
沁瑤點頭,提前打好了招呼是一方面,登堂入室又是另一方面,為了不給藺效和長安府官兵都帶來麻煩,行事最好還是謹慎些為妙,到了高高的院牆下,她穿著胡人裝束,行動起來格外輕便,跟藺效一前一後躍到牆上,縱身跳下,到了院中。
因院內如今無人居住,裡頭只零零散散掛了幾盞燈,燈光昏暗,蕭瑟無比,沁瑤一邊環顧四周,一邊沿著牆角緩緩往內走,回想起在此處就讀時同窗們說笑玩樂的熱鬧景象,忽生出一種物是人非之感。
走到花園,原以為會像上回那樣撞見好些怨魂,誰知園子里卻乾乾淨淨,一無邪氣。
其實早在進來時,她就有了預感,因為無論是她懷中的羅盤還是藺效的赤霄都太過安靜了些,渾然不像上回來書院時,她跟藺效人還在院外,便各自有了示警。
看完花園,又看一回寢舍,依然看不出任何不妥,沁瑤暗自皺眉,難不成今日那個用斗宿找出陣型的法子根本就是錯的?
藺效卻拉了她往女官就寢的屋舍走。
沁瑤先有些疑惑,等到了一座小院,拾階走到一排緊閉的房門前,突然明白過來,「這是陸女官的屋子?」
藺效嗯了一聲。他下午在盧國公府時便已向姨母打聽清楚,學生寢舍前面那座小院是女官寢舍,裡面那排廂房從左數到第二間便是陸女官生前所住之處。
藺效先不忙著領沁瑤進去,在外面查看一番寢舍的門窗排向,見兩間相鄰寢舍之間毫無空隔、緊密相連,思忖了一會,這才推門進去。
里外共有兩間屋,外頭是起居室,當中放著一張圓桌,並一圈春凳,裡頭卻是卧室。
陸女官的屍首便是在圓桌上方發現的。
她自縊時,為了能夠到房梁,特意在桌上擺了一張春凳,因兩間寢舍挨得極近,隔壁的女官曾經聽到春凳被踢倒的聲音,當時就嚇了一跳。
但因是拂曉,外面黑冷得厲害,她有些懼怕,不敢過來察看。
等到不少人起床了,那位女官膽子大了些,這才過來敲門,可陸女官已然氣絕。
房屋內所有東西都擺放在原處,並無打鬥或翻找的痕迹,陸女官身上更是毫無掙扎的外傷,一望而知是自縊而亡。
只不過因為事關皇家書院的聲威,劉贊不得不介入此事,將陸女官的屍首運到大理寺屍檢,務必給皇上一個交代。
走之前,沁瑤仔細看了一回屋子,確認沒有祟氣,這才跟藺效出了書院。
「我們得想法子去看看陸女官的屍首。」雖然在書院里一無所獲,沁瑤卻一點也不氣餒,「她死得太過湊巧了些,頭晚我們才在書院里驅邪,第二日拂曉便自縊,其後書院更是因此事遭了封禁,讓我們往下查都無從查起,我總覺得裡頭有古怪。假如書院真跟斗宿里的女宿有關,那麼陸女官的死極有可能跟邪魔脫不了干係。」
藺效道:「可倘若書院真是邪魔藏身之處,為何會一無邪氣。」
沁瑤愣住,是啊,自從書院被封禁,無論是緣覺還是道長都無從入內,照理說女宿所在之處,陰氣勢必連綿不斷,斷不至於這般乾淨,誰有那個能耐能闖入書院,大搖大擺掃清邪障呢?
「只能說,要麼我那個法子是錯的。」她有些沮喪道,「要麼那法子沒錯,但不知什麼地方出了些差錯,讓女宿所對應的位置有所偏離,所以才會將書院誤當作女宿所在之處。」
會是如此嗎?藺效暗忖,無論早前書院出現遊魂,還是清虛子那晚在書院內的表現,都明明白白表示書院里有問題,為何被封禁一段時日之後,原本該是怨靈扎堆的書院反而變得這般清凈,讓人想要生疑都無從說起,細想開去,反倒覺得有刻意為之的嫌疑。
「阿瑤。」他忽然生出一個猜測,「你可知道這世間有沒有一種道術可以遮掩邪氣,讓人誤將某處有邪氣的地方當作沒有邪氣之處?」
「你是說障靈術?」沁瑤怔道。
藺效也是一愣,沒想到世間竟真有此術,「何為障靈術?」
「算是一種道家的法術。」沁瑤面色凝重,「施術之人在外設下結界,可以將原有的邪氣遮掩住,但這法子對施術人的道術要求極高,非修行多年的道士不可為,而且所耗材料都極為珍貴,光染金砂就得花費無數銀兩。這也就罷了,聽說這陣法維持不了多久,隔一段時間就得重新布陣,算得上極難固守的法子。我也只是在祖師爺留下的一本殘本上無意中看到過一回,自我跟著師父學本事以來,從未見過這種陣法,怕是已經絕跡了也未可知。」
說完,見藺效沉吟不語,明白過來道:「你是說書院里有人布了障靈術?」
藺效默了一會才道:「如你所說,從你和道長發現書院里逸出邪氣,到陸女官自縊而亡,不過一夕之隔。我還記得那晚花園裡滿是遊盪的怨靈,赤霄甚至尚在院外便開始自鳴警示。可今晚重回書院,卻毫無邪氣——」
「你是說有人根本不想讓我們發現書院有問題?」沁瑤心突突跳了起來,若真是如此,陸女官的死恐怕真有問題。
藺效的眸底卻浮上一層厲色,究竟什麼人能夠衝破御林軍的防守,潛到書院悄無聲息地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