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難於上青天。遠遠的已看到成都城了,欽差儀仗才算拐上了一條寬敞的大路。
迎駕官員接出十里,此時騎馬走在前頭。由於三司官員已在城下搭設彩棚,匯合一干士紳名流準備迎駕,所以楊凌也出了卧榻車轎,騎在馬上,在近身侍衛簇擁下緩步前行。
宋小愛仍是一身壯家女子的藍色布衫,項上帶了銀項圈,騎在馬上左顧右盼,顯得精神奕奕。她瞄見楊凌打了個哈欠,忙悄聲對伍漢超道:「小伍,你看,楊大人象是昨兒沒睡好,竹林里蟲鳴鳥叫的,他一定是不習慣。」
伍漢超打了個哈欠,說道:「不會吧,大人要操勞的事情多,許是太費心神了。」
宋小愛好奇地道:「咦?你怎麼也象沒睡好?後半夜不是大棒槌接茬兒巡邏嗎?」
伍漢超乾笑兩聲道:「唔……我要操勞的事情也不少,所以……太勞神。」
「嘁!」宋小愛白了他一眼,嬌俏地扭過了頭。
伍漢超的臉上帶起幾分愁容:「馬上到家啦,冒冒失失領個媳婦回來,也不知道爹媽喜不喜歡,這傻丫頭睡得香,我可是一肚子心事,要思前想後,琢磨著怎麼開口,還要想那天上掉下來的烏龜,我睡得著嗎?」
大隊人馬到了城門前。成都大小官員見這位欽差大人、威武侯爺出京,前呼後擁地卻是一群藍巾布褂穿草鞋的狼兵,不禁嘖嘖稱奇,今兒可算是開了眼界了。
城門口趕來迎接的人很多,除了軍政刑學各路官員,還有士子代表、富紳地主。擁擠堵塞了整個城門。按規矩,楊凌的衛隊應該雁翅狀左右分開,讓主官上前和迎駕的人會唔。可是楊凌的隊伍是剛從十萬大山裡拉出來地人馬,要他們打仗殺人在行,卻不懂得列隊、整隊,演化陣圖。
布政使衙門負責維持秩序的官員按照正常軍隊的情況簡略地指揮了幾步,倒把這些狼兵弄得不知所措,行伍大亂。楊凌的中軍在一片鬧鬧烘烘當中愣是半天沒擠過去,兩邊的官員踮著腳尖望來望去,有性急的武將乾脆大吼起來。喝令人馬上疏導人流,看得楊凌啼笑皆非。
成都人口此時正是史上最繁盛時期,軍民總數五十九萬,在當時的大都邑中已算是極為繁華了,人煙稠密、市井繁華。青樓酒肆,旗幡招展。其盛況讓人很難想像清軍入川後怎麼才能殺得街上行人如幽魂,全城得生者不足八萬。
四下圍觀的人群中有不少白布纏頭,白凈瘦削的當地人,彷彿看熱鬧一般在人群里遊走。不過他們精明的眼神很少停留在鐵甲侍衛層層護衛下地楊凌身上,而是對四下的百姓和迎駕的官員士紳們十分注意。
這些人都是川藉番衛和內廠在成都秘密招納的人馬。欽差駐紮之地出現身份、來歷、目的不明地高手,這樣的大事伍漢超不敢隱瞞。早已命人飛騎傳報給柳彪,柳彪聞訊緊張萬分,這才盡出手下精銳,暗中接應保護。
混亂的秩序好不容易才在布政使衙門的差役努力下恢復了正常,鐵衛們左右散開,排成五道人牆,楊凌下馬,在伍漢超、宋小愛等人的陪同下向前走去。
四川承宣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站在最前,後邊率領著參議參政、知府同知、僉事都察學政博士等大大小小、方方面面地官員們上前迎接。士紳名流則立在棚下笑顏相候。
宋小愛趁楊凌和諸位官員寒喧之機。踮著腳尖四下打量,一邊對伍漢超悄聲道:「噯,小伍,你爹是哪一個呀?」
伍漢超早已一眼看到了自已的父親,此時四目相對,彼此的神情都激動不已。
老伍膀大腰圓,長須過腹,濃眉重目,虎虎生威,站在一眾瘦弱地文官群中真如熊立羊群一般,煞是威風。小伍怎麼可能看不到?
伍漢超強抑見到親人的激動,對宋小愛悄聲道:「喏,就是那個,補服上綉著白鷳,正看著我的那個。」
「哪個呀?噢,你說那個胸前畫了只長爪細脖的大鳥,長了一對八字鬍的官兒呀,嗯嗯,好年輕,不過和你長的還真挺象。」
伍漢超翻了翻白眼,無奈地道:「看清楚嘍宋大姐,你說的那個給我當大哥還差不多,是那個有長鬍子的,好長的鬍子,都耷拉到腰帶上地那位美髯公,看到了么?」
宋小愛一雙杏眼瞪得溜圓,恍然道:「啊!看到了,看到了,是他呀,好威猛,不過……這體形……可一點不象你爹。」
伍漢超沒好氣地道:「不象我爹象你爹呀?」
「嗯,還真挺象我爹,就是鬍子太長了些」,宋小愛很認真地答道。
楊凌同三司大人寒喧已畢,又抱拳對眾位迎候的官員說了番感謝的場面話,官場應酬,向來如此,這些禮節總是不可免的。
四川布政使安文濤笑道:「大人代天巡狩,幸臨成都,本地官員和士紳百姓聞訊是歡欣鼓舞,早早就翹首以盼吶。下官等已在城中備了盛宴,為大人接風洗塵,此地擁擠不堪,咱們這就進城吧,下官再為大人一一引見各位官員。」
楊凌頷首笑道:「承情,承情,勞動安大人和諸位同僚了,一切由布政使大人安排例是。」
一行人進了城,在成都最大的「錦江酒家」大擺宴席。酒席開了。伍漢超這才有機會單獨去見父親。他走到父親身邊,激動地道,「孩兒參見父親大人」,說著就要掀袍跪倒。
伍文定一把扶住他,笑道:「起來,這兒又不是家裡,不要行此大禮。此刻你我只是貯同僚而已,公私要分地清楚。」
愛子衣錦還鄉,伍文定甚是光彩,同席的官員也都微笑望來,不過人家父子剛剛相見,可沒有不識趣地上前攀談。
伍文定端詳愛子模樣,撫須笑道:「好,好,你在江南平倭的事,爹也聽說了一些。不愧是我伍家的兒郎,沒給爹丟臉。」
「呵呵,爹本來尋摸著,讓你先考武舉,在仕途上再求發展。想不到你倒好運氣,竟然投到了楊大人門下,如今憑著赫赫軍功混上了驍騎都尉,這品秩可不比爹低了,哈哈哈哈。你娘聽說後不知有多開心……」
伍文定看見兒子出息,說的甚是得意。伍漢超也笑道:「母親知道兒子出息了自然開心,兒現在承擔著欽差大人的安危。今日怕是不能回去見過母親,待大人行止安頓妥了,兒便馬上回府。」
伍文定擺手道:「不急不急,公事要緊,既然到了成都,還怕沒機會見面嗎?楊大人如此提拔重用,你可得爭氣才行。」
父子二人正說著話,宋小愛笑眯眯地閃了出來,臉上掩飾著一絲羞意。大大方方地道:「小伍,這位是……」
伍文定也是方才才知道護衛欽差來蜀地是廣西的狼軍,不過卻不知道宋小愛的身份,欽差行止那是隨便打聽的嗎?他方才見到軍中站著位姑娘,心中就覺得很奇怪,還以為欽差大人公然帶著女眷出行,現在一看又是這位姑娘,也好奇地道:「漢超,這位姑娘是……?」
伍漢超連忙對宋小愛道:「這是我父親,成都同知伍文定伍大人。爹,這位是抗倭狼軍統帥,皇上親封的參將總兵官宋小愛宋姑娘。」
伍漢超一聽唬了一跳,連忙深施一禮,恭聲道:「下官失禮,原來是宋大人當面,失敬失敬。」
宋小愛見狀也嚇了一跳,她可從沒有過當總兵的覺悟,眼前這位可是伍漢超的老爹,豈敢讓他對自已行這麼大禮,宋小愛慌忙還了一禮,腰彎的比他還深,連聲道:「伍大人不要多禮,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伍文定剛剛直起腰來,一瞧這架勢,趕忙的又揖了下去。他雖然性格豪邁,不拘小節,可是畢竟是兩榜進士出身,官場上該遵守的規矩還是知道進退地,尤其他現在還掌著一府的刑名,管律法的人更重視這個。
他是五品官,宋小愛是參將領總兵銜,正二品,按規矩他見了要行遜禮,站要旁站,走則隨後,否則就是僭越失禮。而四川地方少數民族眾多,由於朝廷一直採取懷柔政策,對土官們恩遇隆重、禮敬有加,所以漢官更重視這些禮節,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現場這麼多官員,要是逾禮被誰告上一狀,那又何苦?
伍文定和宋小愛各有忌憚,對著作揖不停,總要比對方多施一禮這才心安。伍文定見狀,也不知該如何化解這段尷尬,只好向宋小愛猛打眼色。
宋小愛抬頭瞧見,連忙對伍文定道:「伍大人先忙著,大人有事喚我,再見,再見!」說著趕緊又施一禮,不待他還禮便一溜煙兒逃了。
伍文定抱著大鬍子喘了口粗氣,對兒子餘悸未消地悄聲道:「蠻族土官,不習教化,身為總兵官卻不知朝廷禮儀,害得為父險些被人蔘劾。兒呀,她的官兒大,你和這位土司女官同在欽差身邊做事,可苦了你了。」
伍漢超乾笑兩聲道:「呃……不苦,不苦,還行,還行,父親大人過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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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政使安文濤和按察使陸政一左一右。坐在楊凌身邊,推杯換盞,顯地甚是親熱。
楊凌不動聲色,暗暗觀察,發現在場的官員多以這二人為領袖,每有倡議。一呼群喏,雖是酒席宴上勸酒應和,不過也可看出這二人平素在官場上的人脈和威望。
而自山東調來的都指揮使李森,每有言語,肯相和捧場的人就不多了,包括他手下地一些軍中將領,看神情和他也不甚親近,偏生這位爺粗獷豪放,嘻然談笑,毫不自覺。楊凌不禁暗生隱憂。
這位原山東都指揮使李森,面如重棗,身材高大,確實是位威風凜凜地武將,此人在都指揮使一級的武將中。是少有地不是文官出身,而且僅憑戰功和武力才逐步升到如此高位的,算是一位草根階層誕生的猛將。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楊凌才在兵部提供的眾位武將中選中他出任四川都指揮使。
成都府各路官員之中,唯一一個知道楊凌此來的真實目的的。就是此人。楊凌知道官僚體系盤根錯關係複雜。軍中將領不但各有派系,而且由於身居高位者皆是文官,所以武將大多在京中有文官*山或與文官某一派系關係密切。同時衛所軍由於駐紮當地百餘年從不移防換址,所以和地方官府也有極密切的關係。
這一來層層關係糾纏不清,沒有派系、沒有貴人扶助地將校想出混出頭來極為困難。楊凌當初任職神機營,不過才幾千人地軍營,他又有皇上做*山,還飽受軍中固有勢力的排擠,可以想見李森領著幾個親兵到了四川,短時間內能有什麼作為。
正常的情形下,他要真正在軍隊中樹立起自已的絕對權威。最少也得兩年時間,除非把四川軍、政、刑三司首腦一塊兒全換了,來場暴風驟雨般地大清洗。
如今看來李森雖然利用職權,明正言順地對四川各衛所將領來了個大調動,但是仍沒有樹立起自已的勢力範圍和威信,如果自已一旦真的出現什麼意外,軍隊方面十之**是指望不上了。
楊凌本想宴後單獨約見李森,見此情興不免意興索然,打消了這個念頭。
又歡飲一陣,楊凌提高嗓門對安文濤道:「蜀王殿下是我大明賢王,先皇在世時,曾多次褒獎,並令天下藩王和皇族以蜀王殿下為表率,克已修身,造福一方。今上對蜀王爺也十分關心。本官出京時,聽說蜀王殿下抱恙在身,遷往青羊觀中修養了,皇上聞訊甚為牽掛,曾囑我巡至四川時,一定要代皇上探望王爺病情,不知王爺如今可好些了么?」
藩王非奉旨一律不得與京官結交,這是朝廷制度。楊凌巡視各省,從未拜見過當地皇親王侯,如果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他想面見蜀王,不但顯得唐突,而且蜀王完全可以避而不見。
今日當著成都府大小官員說出皇上囑他探望蜀王病情的理由,回頭行走於蜀王府,便不致引人非議。而且這麼多官員,同蜀王府關係密切地必不在少數,消息傳到蜀王耳中,他也就沒有理由婉拒了。
安文濤見他問起蜀王,臉上笑容一收,肅然道:「王爺以禮教守西陲,蜀人安樂,日益殷富,離不了王爺之功。王爺病重之後,蜀地百姓為之憂慮,下官等也是焦灼萬分,嘗代為延請各地名醫。只是王爺病情反覆,始終未見好轉。開心就好整理現在王爺在青羊宮中修身養性、調理病情,病勢有所減輕,前日下官去探望時,看到王爺氣色尚好。」
楊凌見眾人談及蜀王時,均停箸歇杯以表敬意,蜀王在蜀地大小官員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這樣的人物,也難怪朝廷要謹慎對待了。
他淡淡一笑,說道:「王爺病體痊癒有望,本官聞之也甚感寬慰。蜀地地路難走啊,本官這一路行來,身子都快顛散了架,今日想早些歇了,明日先去拜望昭王殿下,安大人,你看……」
「是是,下官已在文殊院為大人設下欽差行轅,這便恭送大人往行轅休息。」安文濤欣然應道。
他可不是要把欽差安置到和尚廟裡。而是此街有座古老地文殊廟,故此得名。楊凌這個掃把星每到一地,歡歡喜喜把他接過去的官員十有**要倒血霉,官場上的人大多迷信,安文濤對此頗為忌諱,可不敢把他往自已身邊領。
安文濤絞盡腦汁把他安排的遠遠的。還特意安排到文殊院附近,就是希望藉助仙佛之力壓一壓這位欽差滿身的煞氣,希望他千萬別在成都又攪起一場腥風血雨。
楊凌可不知安大人地想法,他到了地方見這裡房屋樓閣雖不豪綽,卻十分大氣。周圍沒有太多的民居,適宜安排侍衛們駐紮和守衛,不遠處佛寺內鐘聲悠揚,梵音裊裊,聽著心田靜雅,反而覺得安大人很是費了一番心思安排他地住處。心中很是滿意。
欽差儀仗駐紮下來,伍漢超先對親兵和狼兵的駐紮做了調度,將楊凌的住處團團圍住,定崗、流哨層層設防,把這裡圍的是風雨不透。
楊凌自去沐浴更衣。然後一身清爽地走進書房,剛剛燃起一根藏香,聽著隱約傳來的梵音禪唱閉目養神,劉大棒槌持貼來報,四川都指揮使李森求見。
楊凌今日見了李森在席間飽受當地官僚冷落的情形。對他能起的作用已不抱希望,若剛剛到達,立即接見軍中將領。又恐引起有心人的疑慮,所以擺手道:「就說本官體乏,已經歇下了,請李大人先回去。」
劉大棒槌應了一聲,剛剛走到門口,楊凌又道:「慢!」
楊凌懶洋洋地有椅上坐了,屈指彈膝,沉吟半晌,輕聲道:「……請讓他進來吧」。
不一時李森雄糾糾、氣昂昂地大步進了書房,見了楊凌立即施了個標準地軍禮:「李森見過欽差大人!」
楊凌隨意地道:「坐吧,不要拘禮了。本官來四川的目的,你是最清楚的,怎麼還這麼莽撞,我剛剛住下,你便來探望,落在有心人眼中,豈能不加猜疑?」
李森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地在椅上坐了,嘿嘿笑道:「大人,咱要是不來,那才招人懷疑呢。卑職一到四川,就放出風去,說是走的內閣焦大學士地門路,這才調任四川富庶之地為官。焦閣老和大人您的關係盡人皆知,我要是不來拜訪,豈不是欲蓋彌彰?」
「嗯?」楊凌忽地抬頭認真打量這個一直被他視作好戰、能戰而少心機的糾糾武夫,還是那副粗獷模樣,看起來毫無心機。
楊凌得到的情報:李森調任四川,脾氣暴躁、目中無人,曾鞭打侍衛,遊獵時踐踏農田,成都上流人物的詩酒會上見到美女拓拔嫣然,竟目瞪口呆半晌,目光追隨倩影良久,連蜀王世子和他交談也充耳不聞,失態丑狀,引為成都官場笑柄。
楊凌地判斷是:惑人耳目!
一個從低階一步步爬上來的高級將領,一旦大權在握,倒不排除他追求聲色犬馬、放縱自傲,其至貪臟枉法,徹底腐化的可能,但是李森是帶著秘密使命來到四川地,他能居此高位,就決不是一個白痴,他不會拿自已的腦袋開玩笑的。
但是儘管如此,楊凌仍然不以為李森能有多深的道行,可是現在望著這個貌似憨直的山東大漢,攝著他眼神深處隱隱閃爍的精明和一種無法言喻的味道,楊凌象是忽然看到了另一個人,一個深藏在這個軀殼裡的影子。
他凝視李林半晌。李森也夷然不懼地迎上他的目光,絲毫也不閃躲。許久許久,楊凌忽然展顏一笑,說道:「李森,以前可曾有人能看清你地真面目?」
李森痞賴相一收,肅然道:「大人,卑職如今只對您一人,坦蕩我的胸懷。」
楊凌眉尖一挑,又緩緩斂下,徐徐道:「唔……本官洗耳恭聽。」
李森誠懇地道:「大人,我知道您選中我,就是因為我在軍中沒有什麼派系,是*著實打實的戰功升上來的,說不定緊要關頭能起些作用。這才起用我來四川擔當大任。卑職嘗過種種受人排擠地滋味,難得大人您相中了我,這是卑職的幸運、卑職的機會。常言說,人往高處走,水往底處流。卑職腆顏說句讓您笑話的話,從接到調令的那一天。卑職就琢磨著怎麼著也得把這趟差使辦好,得到您的賞識,從而拜到侯爺門下。當時命令下地急,卑職不能進京見您,所以來了四川後就先把謠造出去了。卑職就這麼大點出息,對大人您,我是開門見山,掏心窩子的話都說了,希望大人不要見怪。」
楊凌微微地笑了:「本官接到查證蜀王謀反事時,也沒有多少時間準備。倉促間從兵部提供的地方大員中,選中了你來出任四川都指揮。呵呵,說實話,當初只是看中了你驍勇善戰,而且在軍中沒有什麼派系。不會左拐右繞的和四川的官兒們拉上關係,可以放心把這樣重要的事透露給你。」
他吁了口氣,坐直身子道:「有些事,看似偶然,其實只是沒有人去細思其中的道理而已。就連本官也著相了。你在軍中沒有什麼派系,如果沒有些心計,只憑驍勇善戰。軍功累累,縱然升遷,又怎麼可能當到都指揮使?識人難吶,李兄,你有什麼見地!
這一句「李兄」,等於接受他了,李森聽了目中喜色一閃,又恢復了那種糾糾武夫的形象,臉上帶著幾分殺氣、幾分彪悍。
他嘿嘿一笑道:「大人。心計談不上,我那點心眼也就自保有餘,從小書讀的少,要在朝里跟那些大學士掉書袋子,我可連您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這都指揮嘛,嘿嘿,是卑職撿來地,魯軍幾大派系你爭我奪,誰也不肯讓對方的人坐上這個位置,結果就把我這個四六不*的人給推上來了,唉!當也當的憋屈。可咱命好,要不咋能讓您這貴人的一雙慧眼就給叼上了呢?」
這個李森,說話油腔滑調,一身地痞氣,確實是個不識幾個大字的老兵油子,可就是這麼一個人物,居然摸爬滾打,混到了指揮使的位置上,雖說是軍中派係為了搞平衡,如果他沒點心眼,能抓住這個機會,借力打擊,成就了自已?
一飲一啄,必有因果。李森如果沒有點真本事和智慧,僅憑戰功頂多混成中級軍官,可他愣是在各派系的夾縫中升到了指揮使,這豈是他給人的外相感覺能辦得到地?
不過他的心機和智慧,在未坐到這樣的高位時,還能讓他混地遊刃有餘。到了指揮使的位置上,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伴隨著相應的權力,能給一部分人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這些是明睜眼露作不得假的,也不是憑著心機就能含糊過去的。
別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次兩次當你犯混,次數多了還能糊誰?所以李森也就只能安心在都指揮使的位置上做一個傀儡,不敢輕舉妄動。
這時的他,也就意識到了一個強有力地*山,是多麼重要。可是想投*個能依附的*山,也得有門路才行,扛著禮物送不出去的人還少么?恰在此時,因為蜀王之事,自已給了他一個投效的機會,他除非安於現狀,不想再有升遷,否則能不死死地抓住這個機會嗎?
楊凌想通了這一點,也便相信了他的誠意,於是沉聲說道:「本官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肯接納你,便希望你越有本事越好,絕不會嫉賢妒能,生怕你超過了我去。所以你對我,就不要再打什麼馬虎眼了,我希望看到的,是你的能力,唯有如此,我才會全力支持你,讓你的腰桿挺起來,不必上下左右所有人的眼色都得去顧及,懂么?你的痞氣和用來障眼的自謗之語,都給我收起來,本官的運氣就夠好了,如果你只是命好,我要你何用?!」
李森悚然色變,立即端然坐好,畢恭畢敬地道:「是!卑職現在懂了。」
聰明人,點一下就夠了。楊凌滿意地一笑,說道:「好,現在告訴我,你的看法和到四川後都有些什麼作為?」
李森被楊凌地一雙眼看的透透澈澈。在他面前再不敢玩什麼玄虛,忙恭聲道:「大人,卑職是從小校一步步爬上來的,深知官場難混,軍中的講究就更多了,皇上和大人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我。可我要是帶著幾個親兵來,把各地衛所的將領隨意調動幾下,根本無濟於事。蜀王在這兒可是經營了一百多年了,樹大根深,多麼雄厚地根基呀。所以卑職就琢磨著,如果真有用得著卑職的時候,大軍調動,又全是本地兵,人心不齊,鬥志全無。恐怕只會拖累了大人。況且,怕就怕危急關頭,卑職根本就調不動兵。所以卑職也沒遮遮掩掩,一來就打出旗號,公開聲稱我是楊大人、焦閣老一派的人。所以才撈了個肥差。卑職知道,不管哪兒的軍隊,肯定都有受排擠、受打壓的一部分軍官,這些不得意的人,聽說卑職有這麼硬的後台。沒有出路的情形下,就得投*過來。卑職真正想倚*的人,就是這些不得意的軍官和他們地部下。調遷各地將領。那都是卑職的幌子,要真是蜀王欲反,這就是卑職給他吃的一顆定心丸:程咬金三板斧,我能使的招兒也就這兩下子了,叫他看了安心。卑職的看法是,如果蜀王反了,一種情形是在大人已經離開四川地情形下,那時就可以調集朝廷大軍平叛。另一種情形就是大人查出了證據,蜀王迫不及待倉促起事。大人還沒來得及走,也無兵可調,這時就得下險棋、出奇兵,以手中掌握的人馬來個直取中宮,擒賊擒王。只要出其不意抓住了蜀王,從者必一鬨而散,大事可成。」
「所以這些日子卑職除了調動各地將領,就是聲色犬馬,行獵作樂。他們看不出來最好,可以迷惑他們。看得出更好,必定以為我是黔驢技窮,除了這一招也沒旁的本事了。卑職帶來的幾個人,都是一塊疆場廝殺、同生共死的袍澤兄弟,絕對信得過,卑職自已目標太明顯,我真正要辦地事都是交給他們來做的。我安排了專人負責監視成都附近各處駐軍的一舉一動。卑職率著投*過來地失意官員行圍打獵、縱酒尋歡,經過觀察確實可*的人,我便交給我的心腹秘密訓練,爭取練出一支精兵來。我對軍中將領調動頻繁,蜀王府一直不曾做過任何反應,要麼是蜀王胸懷坦蕩,根本沒有把柄可抓。要麼就是,他想用來造反的主力並非衛所官兵,而是巴蜀的土著部族。四川十五路土司兵強馬壯,他要是想反就不可能不用,所以卑職還派了親信,調查和蜀王關係親密的部族以及時常叛亂同朝廷作對的部落,以求知已知彼。」
楊凌聽的幾乎要拍案叫絕,這位仁兄書是沒讀多少,可是絕對是個天生的將才,從一個小校,摸爬滾打混到今天,愣是讓他從血火戰場上摸索出了一套運籌帷幄地本事。
楊凌打斷他滔滔不絕地話,欣欣然道:「好極了!那麼你現在可曾查出了什麼蛛絲馬跡?」
李森乾脆地道:「沒有!」
楊凌怔了怔,苦笑道:「沒有……沒有最好,若真的有,搞不好就真要象你說的,來他個擒賊先擒王了,只是到底是擒賊擒王,還是飛蛾撲火,可就殊難預料了!」
雖說對於蜀王謀反事仍是一點頭緒也沒有,不過楊凌至少知道這位都指揮使並非全無作為,而且針對自已的困難處境,能拿出一個比較可行的辦法,吸納一些可用的人手和兵馬,在短短几個月時間內,也算是卓有成績了,所以心中仍是十分高興。
有此一見,兩人的關係迅速貼近,經過一番密談,就下一步行動敲定了一些配合計劃,李森才興沖沖告辭離去。
送走李森,楊凌又返回了書房,懶懶地躺回椅上。
明日就要面見蜀王,自已本次出京的最終目標了。朱賓翰。這位大明第一賢王到底是沽名釣譽、心懷不軌呢,還是受人污詬呢?楊凌的心情不禁有些緊張起來,也有些期盼著這次會面。
「望竹溪前故意說的那句模稜兩可的話,看來是起作用了。一早離開望竹溪,負責監視的人就回報說朱讓槿等人抄了小路趕在自已前邊奔成都來了,蜀王現在應該已經聽到這句話了。這位王爺無論有無反意,總該做出些反應的,我派在青羊宮內外嚴密監視的人一定……」
楊凌忽地一下坐了起來,雙目定定地想:「我來成都,先遣柳彪仔細察探。李森來成都,以自已為目標吸引他人注意,卻著心腹為他去辦真正想辦的事。蜀王就一定是親力親為嗎?他抱病住進青羊宮,會不會也是故弄玄虛,吸引我們的注意?」
「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我可是大意了。從一開始就把目標鎖定在蜀王身上,派遣到成都的人手八成以上全在他身上下功夫,追察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他就象是暗夜裡的一隻火把,把所有的注意都吸引了過去,燈下黑處,旁人在做什麼?他的親信、他的兒子……」
楊凌想到這裡,立郎喝道:「大棒槌,速傳柳彪來見,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