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陡然間知道了如此大的秘密,一時間有點消化不過來。
待她好不容易將這些信息全都吸收掉之後,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忽然湧上了雁回的心頭,雁回一個激靈,一巴掌拍掉了天曜還放在自己心口上的手。
「你……難道是要拿回那塊護心鱗?」雁回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取了這玩意兒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她怕死,她還沒瀟洒肆意的活夠呢。
天曜慢慢收了手,抬頭望雁回:「沒了護心鱗,你壽命不過十日。」
雁回目露驚駭,又登登的退了兩步。
天曜見她驚嚇成如此模樣,嘴角牽動了一絲連他自己也毫無察覺的弧度,但這弧度很快就徹底消失:「於我而言,護心鱗不過鱗甲一片,給你也無妨,但是……」
聽到但是這兩個字,雁回臉色就沒辦法好起來:「你想藉此威脅我,讓我陪你去尋找那些被分別封印在四方的肢體?誰知道素影真人將你肢解成了幾塊啊……這要找,得找到何年何月去……」
「只剩下三個地方了。」天曜道,「當年素影成五行封印,以以木囚我魂魄,以水困我龍骨,以火灼我龍筋,以土封我龍角,以金縛我龍心。十餘年前,巨木被焚,我魂魄自巨木中逃出,與茫茫世間漂流,終是有幸覓得龍骨氣息,這才停與此山村之中,入得這彌留之際的幼兒身體,這十餘年間,我日日皆在尋求取回龍骨的方法,然而卻未有所得,只因那封印需得我自身龍血方能破解。」
雁回明了,若是按照素影真人的算計來說的話,這理當是個死封印才對,因為肢解了天曜,他怎麼可能再爬出來給自己解開封印。
若不是他的護心鱗入得她身體,伴隨著她長大,改變了她體質,天曜就算魂魄跑出來了附上了人身,理當也是破不了其他封印的。
畢竟……沒血啊。
雁回斟酌了一會兒:「可你看,你的龍骨也找回來了,你捂個一段時間,身體里不就有龍的氣息了嗎,然後血慢慢慢慢的不也就變成龍血了嗎。你可以自給自足的,我相信你。」
「你所言之事確實可能,然則此事卻並非一朝一夕能有所成。」天曜目光落在墳前兩朵小白花上,他們談話也沒有多久,但這花卻已有了頹靡之勢,「而我沒有時間。」
天曜輕觸花瓣,聲色微沉,「我在此破開龍骨封印,素影不會一無所知。而在我完全找回身體之前,不會是素影的對手。若被她發現,我只能再次任她宰割。」
雁回咽了口唾沫。
這個詞用得真好,素影對他,當真是宰割啊。一分假都不摻的……
但是要她幫他找其他的身體,等於讓他幫一個妖怪,還是一個和素影真人作對的妖怪……
雁回搖頭:「這忙我不能幫。」
天曜抬頭看她,靜靜的等著她說下去。
雁回撓了撓頭:「你也別怪我見死不救。只是你看看咱倆這情況,我確實也沒法救你。
「這第一吧,我雖然被辰星山驅逐,但我依舊是個修仙者,以後還是要靠揭榜除妖拿酬金過日子的。幫助你就等於是完全背棄修道之義,我可是從此就會像妖怪一樣被所有修仙者追殺的。想遠一點,若是我幫你找回了所有的身體,那時候,即便你把護心鱗賞給我,我也已經成了一個背叛了修道界的人,是再入不得中原大地了,而身為修仙者,我更是去不了妖族那方。左右為難,更是難堪。
「這第二吧,素影真人對你所作所為委實過分,我身為一個修仙者聽了也是心驚,然而現今這大環境……仙妖之間勢同水火。素影真人是那麼大門派的掌門,你又是聽起來那麼厲害的大妖怪,哪個修道者知道你的身份不懼怕,一怕就想除掉你,正巧了素影真人真還就除了你……所以,即便素影真人當年對你那般狠心毒辣,但依我看,就算這事兒傳出去,指不定還有一群道貌岸然的修仙者為素影真人拍手叫好呢……」
天曜沉默。
「還有這第三。」雁回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雖然托你的福,讓我活到今天,但你解個封印就要捅我一刀的事兒,真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承受的。我覺得我們還是就此別過比較好。當然,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會就這樣放我走的,所以,來吧。」雁回手上捻決,「打一架。你輸了就不會對我的離開感到那麼不甘心了。」
天曜看了雁回許久,並沒有動,只道:「你還是喝醉的時候說話比較可愛。」
「謝謝,有時候我也很希望自己能一直像喝醉時那樣無所畏懼,但能醉生夢死的時候太少,人總是要活得清醒現實一些的。」雁回見天曜確實沒動作,便也收了招式,看了看手腕上的紅點,撇撇嘴,打算直接走人,「你這事是我懦弱無能不敢面對,我給自己下的這血誓,以後日日心絞痛就當給自己的懲罰了,咱們就就此別過吧。我還有別的事要查。」
「若我說……」天曜在雁回身後開口,聲音雖然依舊不緊不慢,但卻比方才更多了幾分冷意,「若我死了,護心鱗便從此失效,你又待如何?」
雁回腳步一頓,她思量了一瞬,微微側過了頭:「你現在,當真能控制自己的生死嗎?」
「依你方才所言,素影真人之所以封印你而不殺你,便是想留你一命保龍鱗鎧甲法力不散。如今雖然你魂魄逃了出來,龍骨也取了出來,但你應該也還沒有『死』的權利……吧?」
隨著雁回的言語,天曜的嘴角越綳越緊,眸中神色也越發冷凝。
是啊,素影不允許他死,所以這些年,每逢月圓之夜,他都要承受著魂魄撕裂之苦,狼狽不堪,生不如死的活著。卑微得連結束自己生命的權利都沒有。
他只有在看不見希望的黑暗裡,獨自忍受著無盡的恥辱、悔恨,還有這非人的疼痛。
苟延饞喘的等待不知什麼時候會到來的黎明。
他沒有放棄的資格,所以只有破釜沉舟,堅持下去,直到找全自己的身體,然後……
殺了素影。
這些年,這份恨意一隻支撐著他,也在撕裂著他。
因為這份恨意是如此的強大,幾乎成了他不變成一個「行屍走肉」的唯一理由。而同時,這份強大的恨意,他除了壓抑壓抑壓抑,根本就無處發泄,因為他完全看不到恢復自己身體的一絲希望。
十年如一日的,他就這樣在期待和絕望當中活著。活得混沌不堪。
而這時,雁回卻出現了。
帶著他的護心鱗,帶著一具擁有「龍血」的身體,就這樣從天而降,落到他的世界裡。
可想而知,雁回帶給他的是多麼有力的衝擊。她是他手中的浮木,也是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拽住了她。而她卻說……想走?
若是想走,一開始就不該出現在他面前,而一旦出現了……
「你沒有去死的權利吧?」
雁回又問了一遍,她細細的將天曜的神色打量了一通,然後確信的點了點頭:「如此,我便走了,你多保重。」
天曜看著雁回的背影,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裳:「幾個月前我去村外之時,偶然聽見江湖傳聞,素影真人尋到了她愛人的轉世。」
雁回知道自己不應該聽天曜廢話了,但還是忍不住豎了耳朵。
雁回想起幾月之前在辰星山大會之上看到的那個冷麵仙子,她身邊確實是跟了一個凡人書生,素影將那書生看得緊,一張沒什麼表情的臉也只有在和書生說話的時候會變得溫和幾分。
轉世之說雖然玄妙,但拋開前世因果,反正素影真人現在理當是喜歡著那個凡人的沒有錯。
「她尋了那麼多年,終於還是找到了那人,這一次,想來是不會再這般容易放任她愛人死去。」天曜聲色寒涼,「若我沒想錯,她如今也是在滿天下尋找當年遺失的那片護心鱗吧。」
雁回腳步再次頓住。不用天曜再說什麼,她一瞬間就明了了他的心意。於是雁回瞪著眼轉頭望天曜,不敢置信的問:「你竟要出賣我!」
「談何出賣。」天曜向雁回靠近,「我們本是一根繩上的蚱蜢。要賣,我也只是將自己賣了。」
反正他的情況也不能更壞。
天曜勾了勾唇角:「拖上你墊背,也不錯。」
雁回恨得牙癢。五指握成拳鬆了又緊緊了又松。半晌之後,雁回心一狠:「我就不幫!你去找你前情人告發我,然後咱倆一起同歸於盡吧!」
言罷,雁回隨手摺了一截樹枝,扔在空中,手中結印,徑直將樹枝當作劍,御劍而起,飛向天際。
天曜走了幾步,看著雁回飛遠的方向,眸光微動。
他知道這姑娘行事容易衝動,腦子總是想得與普通人不一樣,所以得了這麼個結果倒也在他預料之中。他也不急,只看著空中雁回留下的痕迹慢慢跟了上去。
他種在雁回身上的尋蹤覓跡的咒術雖然小,但卻也不好除呢……
想擺脫掉他,也不是個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