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正事吧。」雁回道,「我素來便知道這七絕堂雖是亦正亦邪,給錢就辦事,但該有的大義與人性卻並未磨滅,這狐妖迷香的買賣,怎麼看也不是你們的一貫風格。」
七絕堂本是江湖一個神秘的組織,十幾年前名不見經傳,卻在這十來年間漸漸發展壯大,成了赫赫有名的一個情報與暗殺組織。
其名氣之大,勢力之深,不僅在江湖之中,便是仙家門派里也有他們的探子,傳說只要付得起錢,就算想知道皇帝昨晚親了幾下妃子的臉蛋都行。而暗殺的人上至朝堂下至江湖,七絕堂除了不殺皇室中人與仙門中人,別的,沒有哪個活路不接。
天曜這十幾年在偏僻的銅鑼山裡,對外界的消息少有涉獵,即便有,他的心思也落在各大仙門中去了,哪裡會關注這些江湖門派的消息。
是以對這七絕堂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而雁回,則是早在當年認識弦歌的時候,就對這些事情有個大概的了解了。
這忘語樓是七絕堂在永州城立的一個點,因為永州的地理優勢,大江南北人都往這裡聚集,大江南北的消息自然也都往這裡來。在這忘語樓里的姑娘,小廝,包括後院的廚子與掃地的大娘,無人不是七絕堂的耳目。
弦歌端著茶杯靜靜琢磨了一會兒,道:「你不如先跟我說說,你是怎麼知道此事?」
「有個被殺了的狐妖給我託夢,讓我來這裡救救她同樣被抓來放血的女兒。」說到此處,雁回順口提了句,「說來,這事要是你們七絕堂在做,弦歌你別的或可不管,不如先幫我這個忙,替我將那個叫白曉露的小狐妖先給要出來,讓她娘安個心,我瞅著她娘都快變成厲鬼了,這兩天雖然不知跑去哪兒了沒來找我,但隔些日子……」
「這恐怕不行。」弦歌放下茶杯,敲了敲杯沿,「我便實話與你說,那狐媚香確實是由七絕堂在做,然而卻沒有經我的手,我是知道此事,但卻也要硬生生的裝做不知道。」
雁回皺眉:「為何?」
弦歌看了天曜一眼。
雁回頭也沒回,只對弦歌道:「你就像我現在一樣,當他是個死人,他如今和這世上誰都沒有關聯,就算聽到消息他想出去說,也找不到人聊天的。」雁回總結,「就是活得那麼孤獨。」
「……」
天曜再一次發現自己對雁回的話……無法反駁。
弦歌被雁回的話逗得微微一笑,隨即便收斂的唇角弧度,正色道:「雁回你到底並非七絕堂之人,並不知曉如今我門中狀況。老堂主去世時,我少主年紀尚幼,少主叔父鳳銘打著輔佐少主的名號,掌控了七絕堂幾乎所有的權力。」
「我懂,爭權奪利嘛,我要是鳳銘,我指定在你家少主小的時候把他做掉。」雁回歪著腦袋想了想:「可現在你們少主鳳千朔活得還好好的呀,吃喝嫖賭一樣沒少,納了一百房小妾勝過皇帝後宮之類的,我以前在山上都能聽到關於他那些驚世駭俗的傳聞。」
弦歌眸光微微一暗,隨即像是在調節氣氛一般,笑了笑,她並沒順著雁回的話來說,而是跳了過去。
「這些年少主在幾位長老的扶持下慢慢將七絕堂主管情報這塊的權力收了回來,然而七絕堂真正的實力卻依舊掌握在鳳銘手中。而這買賣狐妖製成狐媚香一事,也確實給七絕堂帶來了可觀的財富。
「可儘管錢財滾滾而來,少主卻有遠慮,捕殺狐妖取血煉丹一事若是叫妖族那邊青丘的人知道了,只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彼時妖族無法拿仙門之人出氣,而購買狐媚香的達官貴人自是會將製作狐媚香之人推出頂罪,我七絕門雖在江湖上有所立足,但若被妖族盯上,怕是……將會是滅頂之災。」
雁回沉思了一陣:「所以鳳千朔現在是想讓鳳銘停止做此事,但卻無法命令他停下來是么?」
弦歌點頭:「雖然一開始少主與幾位長老還有我已經知曉此事,但鳳銘權力在此。我等如今只好裝作不知此事。因為少主既不能首肯此事,以免日後萬一被青丘所知,找不出借口將責任推諉至鳳銘身上,他也不能公開勒令停止此事,鳳銘若反,七絕堂必定大亂。是以如今這情景,我們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不知曉便也罷了。」
雁回點了點頭,這些權力之間的博弈與深沉算計,她雖然聽得懂,但卻沒心思去參與。
「所以我沒辦法幫你去要人,只能裝作對鳳銘之事,毫不知情。」
天曜在兩人身後沉思,雁回卻站起了身,道:「不是好消息也不算壞消息,至少我現在知道了,即便我去鳳銘哪裡搶人,也不會和你有衝突。」
弦歌聞言眉頭一蹙:「你要硬闖鳳銘天香坊?」
「自是沒有那般蠢笨的。」雁回擺了擺手,「你別憂心了,剩下的事我自己想辦法,你只要繼續裝作毫不知情就好了。」
雁回一轉身就閉上了眼睛對天曜道:「咱們走吧。」
「等等。」弦歌輕喚。
雁回一嘆:「你別擔心,也別阻止,反正這件事我是要查下去的。」
「犟牛。」弦歌輕輕斥了一聲,而後起身行至她自己的梳妝櫃旁邊,取了一個米色香囊出來,「知道攔不住你,你昨日不是找我要這東西么,我命人取來了,喏,拿去。」
雁回這才轉身一看,那是個極普通的小香包,沒有香味,甚至連顏色都沒其他香包好看,她接了過來,瞅了一眼,轉身遞給天曜:「你帶著試試看。」
天曜接過香囊,手指無意間與雁回相觸,他自己倒是什麼感覺都沒有,只是雁回卻像被雷電觸了一下似的,渾身一顫,連忙收回了手。
這天曜現在對雁回來說就像是一個禁忌,不能看不能碰,連說話的聲音最好都少聽,一聽一看一碰,保證腿軟……
天曜將無息香囊佩戴在身,沒一會兒便像是清風吹過,天曜身上的奇怪氣息霎時消失不見。
雁回點頭:「當真管用。」
天曜一轉眼眸,盯住雁回:「你呢?」
聽見天曜與她說話,雁回下意識的望向天曜,然後與他四目相接,於是又毫不受控制的紅了臉:「……我我我,我什麼。你轉過頭去!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
天曜依言側過頭去,正色道:「看來這迷香並非單純的香,而當真類似種進身體的蠱術。」
「若是這狐媚香當真那般好解,那些人也不會以天價來求此一香了。」弦歌道,「鳳銘請了不少仙家弟子看守狐妖,你們若要是去天香坊救人,需得萬加小心,我待會兒會命人繪天香坊坊內布置圖給你們看,你們便到夜深之時再去吧。」
「知道了。」雁回回身對弦歌做了個揖,「謝過小娘子了。」
「皮。」弦歌一笑,「在我這兒將午飯吃了吧。」
「不了。我現在要去找個人。回頭布置圖繪好了,你遣人送到我房裡就行。」雁回說著,向弦歌道了別,然後走出了小閣樓。
回到房裡,天曜跟著雁回進了她的房間,問她:「你方才說要找的,是何人?」
雁回這邊一跨進房門便忙著挨個將窗戶關了個死緊,屋子裡的光線變得昏暗下來,天曜挑了挑眉:「你在幹嘛?」
「辦正事。」雁回道,「可你要是再說話,我可就要辦你了。」
「……」於是天曜即便千言萬語,此時也盡數梗在喉中
雁回將桌上茶水倒了點出來,然後在地上畫了個陣法,與那日在柳林當中雁回畫的陣法是一模一樣的,天曜此時大概悟了,她是想把三尾狐妖的魂魄喚出來來著。
這次雁回用茶杯壓在了陣眼上,於是天曜便自覺的站到了茶杯邊上,雁回看了天曜一眼,兩人都沒說話,但都明了彼此的意思。
雁回放心的坐在了法陣當中,然後念了訣。
可這次狐妖好似當真不在雁回身邊,她招來了許多孤魂野鬼,也沒有找到狐妖的魂魄。最後是一個小野鬼告訴了雁回,前天有個與雁回描述很像的厲鬼衝進了城南天香坊里,大鬧一通之後,被一個很厲害的道姑給收了。
難怪這些天沒來纏著她。雁回繼續問:「那厲鬼被收去了哪兒?」
「這我就不知道了。」小野鬼在空中轉了幾圈,「你找厲鬼做什麼,它們都很兇的。」
「城南天香坊裡面的壞人在做壞事。我找厲鬼去鬧鬧他們。」
小野鬼點了點頭:「天香坊里的狐妖們都死得好慘得,永州城裡的鬼魂本來不多的,現在新添了好多都是狐妖的鬼魂。它們每天晚上都在哭,身上的戾氣也一天比一天重,弄得我們鬼心惶惶的。」
雁回聞言,眼睛一亮:「你說,新添了很多狐妖的鬼魂?」
「是呀。」
「你能幫我找兩隻過來么?」
小野鬼點頭:「我認識個狐妖姐姐,我去找她。」
說完小野鬼便離開了。
雁回坐在陣法里暗自謀算,天曜看著她的側臉,看她全神貫注的構想計謀,恍惚間又好似見了那晚蒼白的月色與雁回挺直的背影,還有她微微側過頭時,看他的神色。
這個姑娘平日里大大咧咧愛耍流氓,但認真的時候,卻莫名的讓人感覺靠譜又心安。
沒一會兒,小野鬼回來了,它喊了聲:「姐姐,我跟狐妖姐姐說你要去鬧天香坊,它們就都來了。」
雁回一愣,什麼叫……都來了?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忽然之間,陣法當中一陣白霧,小野鬼的身影霎時淹沒在其中,一瞬間,雁回的陣法里擠滿了半透明的狐妖鬼魂。
它們圍成了一個圈,把雁回困在其中。
雁回看著四周陰氣中帶著些許怨氣的狐妖,默默咽了口唾沫:「大……大家好啊,這麼多啊……」
小野鬼的身聲音在狐妖之中傳出:「姐姐你慢慢談,我走啦。」
雁回當真是哭笑不得,她目光將周遭的鬼魂都看了一圈,粗粗數了一下,這裡站著的,大概就有二三十個了,變成鬼的都有這麼多,那天香坊……當真是取了不少狐妖性命。
「你要對付天香坊?」其中有狐妖開了口。
雁回咳了一聲:「我想去救人,然後偷一件讓狐媚香能成型的關鍵東西。」
說完這話,陣法之外的天曜微微一怔,他透過鬼魂透明的身體看著坐在中間的雁回。雁回從來只說要救人,要查這事情,要證明凌霄的正直與清白,她從來沒提過一句關於要幫他取回龍角的話。
但是,她卻是一直記在心裡的……
天曜微微垂下眼眸。
只覺空冷了許多年的心,為了這句好似與他什麼關係都沒有的話,微微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