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燒得噗噗作響,林間各門各派派來看守三重山的弟子都來了兩三名,大家聚在一起,火把將這片天都照得有些發亮了。
雁回跟著那守山的弟子一同行到此處,混在人群當中,她借著前面人的遮擋,微微低著頭站在後面。然而她所站的這個地方,已經足以看清現在形勢了。
蒲芳被困在人群中間,她雙目還赤紅著,唇間獠牙長長的長出,鋒利的指甲隱約還能掛著血跡。她周身妖氣澎湃,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像一隻被困住的獸,目光憤怒又絕望。
看著樣子,是在做最後的抗爭了。雁回一咬牙,除了在心裡罵一句臭丫頭,這時候也沒辦法怪她別的了。
在蒲芳面前站著的的是帶著幕離的凌霏。幕離垂下來的紗幔遮住了她整張臉,夜風偶爾帶起她遮臉的薄紗,雁回能清晰的看見,她臉上還有先前被天曜用風刃切出來的傷口,傷口結了痂,如網格一般爬滿了她整張臉,讓她看起來顯得有些陰沉可怖。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臉傷未愈,凌霏的聲色比起先前少了幾分高高在上的冷淡高傲,更添了三分急躁七分刻薄:
「在前來三重山之前,素影真人便傳訊與我,特意告知我此行需得注意打斬天陣主意的妖怪。」
雁回聞言,眸光一凜,光從凌霏這一句話里,雁回分析不出素影到底有沒有給她這個妹妹說過當年的事情,但素影真人在意天曜卻是實打實的事。她並沒有天曜想像當中那麼坦然淡定,對於天曜的歸來與復仇,她也是心有驚惶,否則怎麼會給凌霏交代這樣的事。
「我還道沒有什麼妖怪會那般不要命的沖斬天陣而來,卻不曾想,今夜便撞見了一個。」
如此說來,斬天陣原來便在此處附近么……
「說,你們妖族,欲探斬天陣,到底有何目的?」
雁回覺得她這句話實在愚蠢得不像一個辰星山師父輩的人該問出的話。
妖族與修道者就要開戰了,妖族派人來探斬天陣除了想要揍你們的時候揍得更痛快一點,還能有什麼目的。
只是苦了蒲芳,她的目的比這個更單純就是了……
蒲芳果然沒搭話,她赤紅的目光在人群中戒備的掃了一圈之後,落在了一個男子身上,那人稍微落後凌霏幾步站著,一襲低調的灰色道袍,若不是蒲芳一直盯著他,雁回是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人的。
他受著蒲芳的目光,沉默著沒有說話。宛如老僧入定,不為周遭一切所動。
「呵。」場面沉默了沒多久,凌霏一聲冷笑,「好,不說也無妨。就地誅殺便可。」
她話音一落,身後的仙門弟子迅速結起了陣,陣法在地上划出道道金光,金光皆停在蒲芳腳下,圍成一個圈,將她囚在其中。
雁回拳心一緊,琢磨趁這殺陣還未完全結好,她是時候出手救人了……
便在此時,那邊蒲芳身邊倏爾炸開血氣,妖氣更甚竟是比之前更濃了幾分,蒲芳直勾勾的盯著兮風,眼角划下一滴血淚,在她臉上爬出猙獰的痕迹:「我是來見你的,我想你了……所以我就不顧一切的來了。」
她話沒說完,整場已一片嘩然。
仙妖之間的禁忌只怕比師徒之間的禁忌更深。
蒲芳那雙本該讓人可怕的眼睛裡卻藏著的是滿滿委屈和失望,像是沒有聽到周圍嘈雜的聲音,她只盯著兮風一人「我以真心待你,你可曾以真心待過我,哪怕只有一分?」
兮風抬了眼眸,終是開了口,然而卻只是一句:「妖族之人不該來三重山。」
蒲芳嘴角一緊,旁邊的凌霏一聲冷笑:「笑話,區區妖邪,何以配得起真心二字?」
蒲芳並沒看她,依舊盯著兮風,唇色泛白,有些顫抖:「你也是這樣想的?」
區區妖邪,何以配得起真心……
多傷人的想法。
兮風只是皺了皺眉頭,尚未說話,凌霏一揮手,術法直衝蒲芳而去,打在蒲芳身上,她微微退了一步,腳踩在了身後的金光之上,登時她的表情變得極為痛苦。
兮風眸光微動,卻還是沒有攔,蒲芳一笑,肩膀有些顫抖:「我從未這般痛恨過,你修的這仙道,如此寡涼淡漠。」
她的語氣在失望至極後隱隱透了些許殺氣出來。
雁回心道不好,妖之所以被視為邪道,乃是他們脾性變化無常,越是修為淺的妖怪,越易被自身情緒影響而暴動。
「你要修這仙道,我便偏要亂你道行!」
言罷,她周身氣息暴漲,力量蠻橫竟是直接將地上金光寸寸炸開,她眼中血淚滾滾而下,竟是拼了這一身精元衝破了殺陣!
她身形如風,徑直衝兮風而去,路上有修道者意欲爛她,蒲芳不管不顧,一爪刺透對方的胸膛,將人如布偶一般丟棄在一邊。
此時的蒲芳,宛如地獄而來的惡鬼,渾身皆是煞氣。
眾人見狀大駭,凌霏伸手往空中一探,握住凝聚而出的拂塵,向著蒲芳迎面一掃,蒲芳不避不躲,硬生生扛下了她這一招,擋開凌霏。凌霏卻哪有這般好對付,拂塵一轉,又是一記法力打向蒲芳。
蒲芳大怒,赤紅得近乎泛黑的雙瞳一轉,死死的盯住了凌霏,爪間凝聚妖力竟是打算先與凌霏一戰。
雁回心頭一凜,心知此時蒲芳再是暴動,然而實力只怕是依舊不及凌霏,她剛要出手,兮風卻倏爾身形一動,擋在凌霏面前,生生將蒲芳攻來的一招擋住。
爪子狠狠的在兮風肩頭上抓下,傷口深可見骨。
兮風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反手在蒲芳肩頭上重重一擊,蒲芳身型往後一仰,平地大風一起,徑直將她往後颳去,若是順著此時的力道,蒲芳應當是會被刮出去老遠。
雁回一怔,這個道長在幫蒲芳。
他想讓她逃……
然而這個算盤尚未打響,被兮風攔在身後的凌霏軟劍倏爾出鞘,在夜色中宛如一條銀蛇霎時裹住了蒲芳腰間,劍刃在蒲芳腰間划過,鮮血噴涌而出,凌霏手上動作未停,劍刃「刷刷」一轉,由軟如彩帶登時變得硬如堅冰,只聽「噗」的一聲,劍尖扎入蒲芳心房。
這一系列的變化不過只是在轉瞬之間。
雁回沒想到,在場的所有人皆沒想到,凌霏的動作,竟然如此之快!
看著蒲芳的身體像被遺棄的木偶一樣落在地上,兮風雙瞳驀地放大。
雁回一咬牙,運氣一動,身形似閃電一般落到蒲芳身邊,她拉起蒲芳的胳膊,一抬手封住了蒲芳周身穴位,將她血止住,隨即一把將已綿軟無力的蒲芳架在自己肩頭上。遁地術一動,意欲逃跑。
耳邊卻倏聽得凌霏一聲冷哼:「想走?」
雁回意圖在最快的時間離開,全然未防備到凌霏憑空而來的一記術法,徑直打在雁回心頭之上。
她頓覺內息一空,遁地術立時失敗。
雁回往體內一探,只覺經脈一陣劇痛,然而強行衝破卻也還能使用法術,只是重新聚力,恐怕還得一段時間。而現在,即便只耽擱片刻,也足夠要命了。
雁回感覺到自己臉上的易容術也霎時消失,她抬頭望凌霏,在火光之中,她看不見凌霏幕離之後的臉色,但卻能感受到她周身升騰起來的怨恨氣息。
「雁回。」
她喚著她的名字,語帶怨毒。
是呀,同樣是毀了容,她現在已經好了,而凌霏卻還帶著幕離,無法以面容視人。
高傲如她,怎會允許自己的人生出現這樣恥辱的敗筆。
她們本有積怨,現在,怕是已算得上真正的仇人了。
「你現在,竟在幫妖族之人謀事。」凌霏語氣森冷,「真是我仙門恥辱,今日你與這狐妖,一個也別想走。」
雁回抱著蒲芳,感受到她的氣息越來越虛弱,心中急切非常,她根本不去看凌霏,只對旁邊的兮風道:「她要死了。她日日念叨著你,而今終於見了你,你卻要了她性命。」
兮風唇色被火光映得有些白。
「妖物而已,死有餘辜。」凌霏對兮風淡淡道,「道長切莫為這妖物心軟,有被我修仙修道者大義。」
「大義?」雁回像是聽到了笑話,「何為大義?」
她還欲多言,可倏爾間感到心頭一暖,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抬頭一看,只見空中巨大的狐妖踏風而來。雁回莫名的心頭一安。
天曜來了。
在眾仙驚詫之際,一人自狐妖背上躍下,落在雁回身邊,沒給任何人看清他面容的機會。
一陣火焰迅速自他周身繞開,宛如滌盪一切的龍捲風,將修仙者們全部都掃到了一邊。
火焰的中心,只有凌霏與兮風堪堪能抵擋住了那一襲火焰。
天曜垂頭看了雁回一眼,見她渾身皆被染了血,眉頭一皺:「受傷了?」
雁回搖頭:「血是蒲芳的,我只是暫時被封了經脈,無妨。」她將蒲芳扶了起來,一句話也沒再多說,轉身便走向那狐妖背上。
燭離也在狐妖背上,見了一身是血的雁回與蒲芳,登時大驚失色:「你們你們……」
「蒲芳傷得重些。」雁回將蒲芳放下,燭離立馬探了她的經脈,臉色更難看了幾分:「怎會如此!怎會如此!我們快些回去。」
雁回回頭,見天曜已轉身往這邊走來,那兮風道長也跟著邁向前走了兩步,凌霏一叱:「妖族委實放肆!竟敢闖我三重山!」
天曜聞言,腳步一頓,眸色薄涼的看了她一眼。
仿似想起了那日天曜所施的法術,凌霏微微退了一步。
沒再糾纏,天曜踏上狐妖的背,巨大狐妖便御風而起。上了空中,飛往青丘領地之中。
燭離照看著奄奄一息的蒲芳,雁回垂頭看了看自己染著蒲芳鮮血的雙手,沉默許久,問天曜:「好多天不見你了。你今天怎麼想著找過來的?」
「見你沒再房中,探了翻你的氣息,發現你到三重山了。」
是了,天曜一開始便在她身上種了追蹤的咒術的,一開始是沒能力解,後來陰差陽錯的也都忘了解,一直便讓它留在身上,到現在也沒什麼必要去解這個法術了,留著便也留著了。
雁回點了點頭,但想了想,又抬頭問天曜:「你怎麼知道我不在房間的。」
天曜仰頭望著遠方,像沒有聽到雁回這個問題一樣。
只有他自己心裡知道,怎麼會發現不了呢,雁回睡覺不喜歡關窗,他每天夜裡回去,都會透過窗戶望一眼,床帳之中她的睡顏。
多日未見,不過只是雁回多日未見天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