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缺很滿意自己先前在閣中的表現,一番言語直接讓許世感慨傷懷,無心亦無力再繼續審問,然而他沒有想到,言語之後等待自己的果然是這樣一個局面。
看著王景略從懷中取出由天樞處核發的挑戰公證書,他心想這真是毫無新意,果然又是要打一場,真的很俗套。
而且如果說一開始許世便準備用軍中強者,直接把自己打落塵埃,那麼以他的威望地位,何必還要與自己說那麼多話?
難道許世還真指望用言語讓自己感動涕零,深感悔悟從而向軍部投案自首,承認那些人是自己殺的?這種想法也很俗套。
不過不管這件事情俗或不俗,王景略已經站在了身前,神情很溫和,眼神很堅定,想打一架的意思很明顯。
寧缺沒有見過王景略,但他聽說過王景略,任何敢自稱知命以下第一人的傢伙,都值得警惕,而且他從師傅顏瑟處,聽說過一個故事。
兩年前春風亭雨夜時,他在橫二街殺人,王景略在街心馬車裡等待,兩人本來應該相遇,卻被一道井字神符切割開來。
「我學會井字元了。」
寧缺看著王景略很高興地說道,不像是炫耀,而像是報喜。
王景略喜不起來,神色愁苦說道:「我被陛下踢到大將軍麾下,據說也是顏瑟大師的意思,我對大師感激不盡,你何必拿大師來羞辱我。」
寧缺說道:「我說的是真話,哪裡是想羞辱你,話說既然大家怎麼說都有些緣份,何必非要打?」
王景略舉著手中那張紙,嘆息說道:「這是我大唐軍方十年來從天樞處辦的第一份挑戰許可文書,你說不打可能嗎?」
寧缺望向許世,嘲諷說道:「推動外人來挑戰我倒也罷了,如今居然讓軍中強者出手,莫非老將軍您忘了我們都是唐人?」
許世望著欄外的風景,沉默不語。
自從崖洞破關這後,寧缺的修行境界神速般提升到洞玄上境,不然哪裡可能施出那般強大的一刀,然而洞玄上境依然在知命之下。
面對著號稱知命以下無敵的王景略,他沒有信心能夠戰勝對方。
「我不接受挑戰。」
寧缺說道:「雖然書院入世,似乎就有接受挑戰的義務,但你是我大唐軍人,事情傳出去後,我丟臉,你也丟臉。」
王景略說道:「我說過,我丟得起這人,自然也丟得起這臉。」
「論不要臉,你哪裡是我的對手。」
寧缺看著他說道,然後走到樓閣欄畔,望向對面的草甸青林,喊道:「那件事情你到底辦完沒有?」
話音落處,一個比王景略要胖很多的青年男子,從林子深處走了出來,他連連搓手,雙腳挪的比大家閨秀還要慢,很明顯不想進樓。
寧缺沖著他喊道:「你再不來,我就要被人打死了!」
那年輕胖子怒極,抬頭對著樓上喊道:「你就不怕我被人打死?」
寧缺看了一眼不遠處欄畔的許世,說道:「某些人自矜身份,哪裡好意思對你這樣一個死胖子下死手。」
…………噔噔噔噔腳步聲響起。
陳皮皮氣喘吁吁爬上樓來,走進閣中,先向著欄畔的許世恭謹行了一禮,然後望向王景略說道:「你得先和我打一場。」
王景略看著身前的陳皮皮,想著新年那日在長安府里接的那一指,臉上的神情愈發愁苦,無奈說道:「怎麼又是你?」
寧缺解釋說道:「整個書院二層樓,我只好使喚他一個。」
王景略苦笑說道:「知命以下無敵,終究是知命以下……我不是十二先生的對手,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先向十三先生請教一番。」
陳皮皮搖了搖頭,從懷裡掏出厚厚一疊紙,把圓乎乎的手指伸到唇邊舔了舔,拿出最上面那張遞到王景略的眼前。
「天樞處的挑戰許可書。」
「這份許可書核發籤章的時間比你那份早。」
「我這裡有六十二份天樞處核發的許可書,每份都比你那份早。」
「所以你就算要和寧缺打,也得先和我打完這六十二場再說。」
王景略怔住了,接過那疊文書翻看了一遍,即便他天不怕地不怕,那日在長安府里被陳皮皮一指擊倒,依然不怕,但此時終於怕了。
失敗並不可怕,如果連續六十二場失敗呢?
陳皮皮這時候並沒有用書院不器意使出天下溪神指。
但王景略覺得自己已經中了六十二記天下溪神指,很有嘔血的衝動。
寧缺望向欄畔的老人,說道:「我以為將軍您不會用挑戰決鬥這般俗的方法,但為了萬全之計,我還是提前做了一些準備。」
「依據唐律編外卷第四章之相關規定,任何想要與我決鬥的軍中強者,首先都必須過我十二師兄這關。」
「如果您不想王景略天天吐血,最終變成人渣而死,那麼最好不要嘗試。」
王景略的臉色愈發難看。
陳皮皮走到許世身前,再次恭謹一禮,說道:「二師兄托我給您帶句話,書院嚴禁干涉朝事,那麼朝廷最好也不要干涉書院的事。」
自從陳皮皮出現之後,許世一直沉默。
身為大唐軍方第一人,他自然不會在乎陳皮皮,但他要對書院後山中的某些人保持一定程度的尊敬,比如那位很二的師兄。
「幫我帶句話給二先生。」
許世說道:「如果書院里的人已經干涉了朝事,又該如何?」
陳皮皮稍一沉默,然後說道:「二師兄猜到您會有此問題,他說就算如此,也應該交由書院來自理,當然,如果您能找到書院後山中人干涉朝事的證據,那麼他會稟明夫子,再與朝廷商議。」
…………走下樓閣,走在草甸平林散樓的軍部小樓間。
陳皮皮忽然說道:「許世將軍是個好人。」
寧缺看著馬車石道前方的一棵大樹,說道:「偽善之人。」
陳皮皮搖頭說道:「不是。」
寧缺說道:「貌似正義凜然,實際上不知和了多少稀泥,不是偽善是什麼?」
陳皮皮說道:「夫子曾經說過,如果本心向善,只是為大勢而在局部稍作退讓,那麼只能說其人鋒銳有失,卻不能妄言其偽。」
寧缺踢走路上被馬車輪碾出來的一塊碎石,說道:「就算是世間最善最正義的大好人,如果對我不好,那就是壞人。」
陳皮皮思忖片刻後說道:「似乎也有道理。」
寧缺忽然抽了抽鼻子,疑惑望向他問道:「你為什麼流了這麼多汗?」
陳皮皮後背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濕。
他解釋說道:「胖子怕熱。」
寧缺搖了搖頭,不接受這個解釋。
陳皮皮羞惱說道:「你身上的汗水都干成鹽花了,還好意思說我。」
寧缺像大師兄般慢條斯理說道:「我只不過是個洞玄境,而且是當事人,所以怕上一怕也正常,師兄你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這就丟人了。」
陳皮皮忽然停下腳步,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你知道許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寧缺搖了搖頭。
陳皮皮說道:「他是世間最強大的人物之一,先前在樓閣中,如果他願意,像你我這樣的角色,他一抬手便可以殺一條街。」
寧缺心想,自己怎麼沒覺出來?
「最可怕的是他鎮國大將軍的身份,他手中握有大唐軍權,麾下強者無數,鐵騎數萬,可以橫掃萬里。」
陳皮皮說道:「你要我和這樣的大人物打擂台,我憑什麼不怕?」
寧缺嘲諷說道:「那我為什麼不怕?」
「因為你是個白痴。」
陳皮皮毫不客氣地訓斥道:「和整個大唐軍方對上……就算是柳白也會恐懼的茶飯不思,你居然不當回事,不是白痴是什麼?」
寧缺問道:「那小師叔當年呢?」
陳皮皮說道:「小師叔當年對上的是整個天下,但你憑什麼和小師叔比?」
寧缺說道:「我自然不如小師叔,但我要比他無賴一些。」
陳皮皮糾正道:「是無恥一些。」
寧缺懶得糾正他的糾正,忽然想到昨日將軍府里的談話,神情凝重問道:「修行者真的不是軍隊的對手?」
陳皮皮說道:「大致差不多是這個道理。」
寧缺搖頭說道:「可我有些不相信。」
陳皮皮指著高空上那些小黑點般的大雁,說道:「如果此時有數萬道利箭,像大雁般向你飛了過來,你怎麼辦?用書院不器意改變風勢?還是用浩然正氣硬抗?你怎麼抗都是死路一條。」
寧缺說道:「我這等修為自然是不行的,你呢?」
陳皮皮感慨說道:「如果我一個人能戰勝大唐鐵騎,那我乾脆改名叫夫子好了。」
寧缺說道:「當初看你被二師兄嚇進山林里揮袖而去十餘丈,身法輕漫瀟洒,想來軍中箭雨應該傷不到你。」
陳皮皮得意說道:「瀟洒自然是瀟洒的。」
然後他臉色一苦,說道:「但你不能一直瀟洒下去,瀟洒不能當飯吃,你總要停下來休息冥想培念,那時候你還怎麼瀟洒?」
寧缺沉默不語。
陳皮皮問道:「你在想什麼?」
寧缺說道:「我在想你和二師兄有沒有觸犯過唐律。」
陳皮皮有些緊張,問道:「你想這個做甚?」
寧缺說道:「如果你和二師兄違反過唐律,我就報官讓許世來對付你們。」
陳皮皮說道:「我倒罷了,二師兄可不見得會害怕。」
寧缺說道:「許世說就算是二師兄這樣的人物,都能被他用重甲玄騎堆死。」
陳皮皮感慨說道:「沒想到鎮國大將軍也喜歡吹牛。」
(未完待續)